「我與人做一些小生意,足夠養活我與不鳴,等我爹與萘蓁來了,我也是養得起 的。」我微微抬起下巴,略驕傲地說。
這次我不虛了,有了些銀錢底氣也足了些,便也沒那麼怕他。
我接著說,「況且,拿人手短,公子若不願要,便將東西還回去吧,平白欠人 情,將來都要人情還。」
他點了點頭,扯了扯唇角又想笑,又急急忍了回去。
「這個?」他指著青色長袍問。
「這是給二公子的,我手藝粗糙,您不要嫌棄。」
他垂手捏了捏袖口。
從他進門我便發現,那寬袍雖乾淨整潔,袖口處卻脫了線,裏面穿的長袍,也有 些髒汙,鞋也有些開線,漏了裏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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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你了。」他說這句時,低下頭,耳朵尖粉粉的。
我…
這一句你害羞個什麼勁。
走時,他隻拿走了包裹,裘皮說先放著,有機會再還。
又拿出二十兩碎銀,我收了十兩,剩下的讓他拿去打點上官。
他點點頭,忽地沒忍住笑了,暖雨晴風般疏朗。
「你就這般信我,不怕我是騙子,另有所圖?」
「騙子不會用那樣的眼神看不鳴,我可是夫人教出來的。」
他愣了一瞬又點了點頭,臨出門時說要在這邊待一段時間,抽空會來給不鳴啟 蒙,讓我有急事可差人去臨安驛站找他。
送走他,我真是長長出了一口氣,這個冰坨坨,悶葫蘆,活像那鯉魚吞珍珠,問 一句吐一句。
不過這二公子著實俊美,玉樹風姿,紅唇皓齒,可憐我這小小年紀便見過這樣人 間極品,以後若那小將軍不如他豈不下不去嘴。
再來時,他給不鳴寫了字帖,一筆一畫地給他講解,我偷偷翻了翻,這一筆楷書 骨力遒勁,沉穩大氣,卻又獨具一格,真是好字。
不鳴學得很快,不久便學得有模有樣,比我都強了許多。
閒暇時,我也偷偷練過,隻是不得其法。
那日不鳴想吃熱油糕,我便多走了兩條街,去東邊碼頭的李大娘那去買,她家的 油糕香甜酥脆,味道最好。
李大娘兒媳婦要生了著急收攤,剩下七八個油糕就都給了我,隻收了一半的錢, 我便想著給二公子也送去一些,他已經有十幾日不曾來過,不知是不是有事。
臨安驛站是個二層的官家客棧,靠近東大集的拐角處,平時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才走到街口,便見那裏圍了裏外三層人,不知出了何事。
「聽說還是京城來的,高太傅的學生真是丟盡我們讀書人的臉。」
「就是,顧大人高風亮節人稱顧青天,怎會有如此不堪的兒子。」
「聽說全家都死了,隻他一人自由,誰知道是不是踩著父兄骨頭才出來的。」
我越聽越心慌,趕緊快步向前擠進了人群。
「顧蟲子,你磨磨蹭蹭地幹嗎呢?小爺讓你把鞋舔乾淨聽見沒?不挨打不動彈是 吧?你還當你爹是吏部侍郎呢?你個吃軟飯的。」
「愣著幹什麼?給爺抽他」。
「你以為騙了我妹妹,又有高老頭在京裏護著,小爺就收拾不了你,你他媽不是 挺能的嘛,再打小爺啊?」
看著眼前的一幕,我心裏像紮滿了碎石,磨得酸澀生疼。
二公子被人壓著趴在地上,那雙漂亮的手被人踩在腳底,他試圖將手指曲起,又 被狠狠地踩了回去,身上被鞭子抽開的地方滲著血水。
旁邊有散落的糕點,是不鳴和我最愛吃的桃酥,他應是要去看我們,出門時被人 撞見。
我認得這人,是趙國舅的獨子趙君臨,京城有名的紈絝,聽他這名字就知道趙國 舅野心多大,他在京城人人避如瘟神,號稱活閻王。
這活閻王仗著太後寵愛,國舅府權勢滔天,荒淫無度,作惡之事更是罄竹難書。
聽說他尤其好男童,因著這事不知道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後來連官宦人家的公 子,他也敢迷暈了強佔。
祭酒齊大人家的小公子俊美無儔,被他撞見後二話不說便把人擄走了,齊大人八 十歲老母帶著全家跪到國舅府門前,揚言不把人交出來,就全都碰死在這,這才 讓他放了人,可是那小公子出來時面容呆滯,渾身是傷,慘不忍睹,到家沒幾日 便死了,聽說齊家老太太當天也跟著去了,齊夫人整日瘋瘋癲癲說要吃趙君臨的 肉喝他的血,齊祭酒一夜白頭,從此閉門不出。
顧家大公子聲名在外,也曾被他覬覦過,幸得有貴人路過將人救下,還將他打個 半死,就此落了一受驚就尿褲子的毛病。
為著齊小公子和顧大公子的事,顧大人聯合了被害同僚,連夜告禦狀,呈到皇帝 案頭的狀紙寫了百頁厚,太後還想維護,朝臣震怒,小皇帝還摔了玉璽,才將這 個王八羔子打了八十大板,囚於國舅府內不許出家門。
想來太後施壓,這板子打得太輕了。
如今他竟敢違抗聖旨,到臨安耍威風,看來小皇帝的處境是一日不如一日。
「姐姐,你怎的也來看熱鬧?」有人拉我衣角。
是小乞丐大滿,我常帶不鳴去給他們送些吃食,所以他們與我甚是熟悉。
我將手中油糕全給了他,又低頭在他耳邊低聲吩咐兩句,他便扭頭跑了。
「大公子,萬萬不能再打了,看在高大人和令妹的面子上,您也不能再打了!」
一旁的人應是戶部的官員,看著事情越演越烈,出來畏首畏尾地勸慰。
「呵呵,他對著我妹妹搖尾乞憐時,怎不這麼硬氣,啊?!」
「你們把他給我按住,把褲子給我扒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哪大。」
趙君臨坐在椅子上,肥碩的臉上塗得油頭粉面,對著小斯嚷嚷。
他話音落時,我明顯看到二公子背脊一僵,那單薄衣衫下竟隱隱有肌肉繃現。
人群熙攘,唏噓聲不斷,我額頭冷汗津津,手指緊攥。
這明擺著就是想逼死二公子。
「哇……野狗發瘋了,快跑啊!」街邊傳來一聲驚呼。
不遠處一隻半人高的大狗帶著狗群咆哮狂奔,暫態便要到眼前。
人群立刻四散潰逃,趙君臨當時便被嚇得尿了褲子,騷氣沖天,味道著實噁心, 眾人四散逃跑時也不由紛紛掩鼻怒罵,他在臨安也算出了名。
還未等我上前,便有一黑衣人將二公子扶起帶走,我不好再追,便也順著人群跑 回了家。
6
那天以後,聽說趙君臨被挽月閣一個小信給迷上,日日一起尋歡作樂,荒唐無 度,被太後的人帶回京時,竟連那小信也一起帶走了。
很久二公子都沒有再來,我也再沒去找過他,夢裏倒總是見那一地的桃酥。
偌大的臨安,我與不鳴舉目無親,每天都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自他來過,我像有了無數勇氣,無數期盼。他是不鳴的親人,也是我在這裏唯 一能全心信任的人,夜深時那份孤寂和無助,也隻他能鼓勵地說一句,這樣就很 好。
他不來的時候,我與不鳴都很想他。
七月仲夏天熱得厲害,碼頭上的商船越來越少,聽說官府又加了稅銀,鬧得怨聲 載道,人心惶惶。
商家生意不好,我們的工錢也減了又減,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就讓劉工頭 帶著兩個兄弟大力和大廣去了趟福州,七月正好是收桂圓的時候,我想做一些玉 潤膏試著賣一賣。
玉潤膏與阿膠不同,隻要三天三夜灶火不滅,就能蒸好,加上前期的挑洗、配 料,晾曬,最多七日就能出一批。
因著桂圓便宜,成品價格也就不貴,而且它對女子美容、養顏、補身補氣的效 果不比阿膠糕差,且還價格低廉,能吃得起阿膠的自是瞧不上它的。
八月底的時候,第一批玉潤膏做好,我與劉娘子,買了許多灰藍色的陶罐,又蒸 又煮地清洗乾淨,用來裝膏。
不鳴寫了許多的小簽貼在陶罐上,立馬金貴了許多。
先是劉工頭帶著兩個人到各大酒樓賣,又讓劉娘子帶著娘子們去小姐多的胭脂鋪 子附近賣,進門時給酒樓、鋪子一些好處,他們也樂得人氣足。
我帶著不鳴和顧大,拿著熱騰騰的饅頭,去找城隍廟的大滿和他的兄弟姐妹,教 他們四處去唱兒歌,「玉潤膏,甜又香,婆婆吃了像姑娘..!
短短幾日,玉潤膏傳得家喻戶曉,一罐難求。
不到半月我們就回了本錢,一月後就斷了貨。
劉工頭帶著四個人又去了一次福州。 生意越來越好,我也越來越忙。
趕在年前的時候,我們終於在碼頭最熱鬧的地方,買了一間小鋪子。
主要賣阿膠、阿膠酥糖、玉潤膏,也代賣一些繡娘的繡品、衣裳、布匹之類的。
看著那繡品,我喜歡得緊,可也不敢摸,我這手常年泡在水裏,早已粗糙不堪, 繡線是摸不得。
有了正經的店鋪,劉工頭就與我商議,想僱一批人手,我同意了他才去辦。 他笑說在外他是東家,回了這,我是東家的東家,事事還是得我做主。
我知曉他怕我多心,也不跟他客套,隻說在外他做主就行,其他的事我們共同商 量。
隻一條,做生意誠信最重要,這樣才能安穩。
這不,去年跟我們買過阿膠的,今年知道開店,早早地就預定了一批,還定了不 少阿膠酥糖和玉潤膏。
今日鋪子正式開業,劉娘子他們把不鳴和顧大都帶去湊熱鬧,我不願露面,隻老 老實實待在家。
過了年我就十六了,正經已是個大姑娘。
可能是受了涼,今兒整日都覺得昏沉沉,頭疼得厲害。
眼見著天快黑了,他們還沒回,應是店裏生意太好的緣故。
我點起油燈,站在桌邊想要倒些水喝,聽得門口有響動,還未來得及回頭,便被 人從身後捂住了嘴,噁心的體臭味直沖鼻腔,心底的恐懼瞬間讓我全身緊繃汗毛
豎立,努力想要扭身掙脫,卻被來人順勢攬住了腰身,他的力氣太大,我動 彈不得。
我不想哭,可眼裏的淚卻止不住地簌簌掉。
來人將嘴湊到我耳邊,身體緊緊貼著我,戲謔地說:「小娘子真香啊,我就知道 你不簡單,玉潤膏是你的買賣吧,看這水嫩的小臉….」
我強壓下心裏的慌亂,思索來人是誰,更懊惱這般小心竟還是被人盯上了。
黏膩的觸感在耳邊緩緩蔓延,胃裏江海般翻湧,我不顧右耳被咬住,隻用盡全身 的力氣低頭向後撞,趁他吃痛鬆手,一步跨到床頭摸到匕首,瘋子一樣的向後
砍,我不知道刺到了哪裡,也不知道砍到了哪裡,隻覺得一股熱血噴到臉上,來 人刺耳地尖叫一聲,便逃了出去。
是碼頭的漁霸胡二,完了,若是被他盯上我以後永無寧日。
好痛,頭好痛,哪裡都很痛...我跌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死命攥著匕首。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有人喚我。
「軟軟?」
我被聲音驚得一顫。
接著聽到桌椅被撞開的聲音。
「你受傷了?傷在哪裡了?你說話啊?..」
是二公子。
還是第一次從他臉上看到這麼多表情,驚恐、慌亂、憤怒還有心疼.
我感覺自己飄在空中,像離了魂一樣,想應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可我能清晰 感覺得到他。
我拉過他的手,在他手上寫:胡二,死。
我手抖得厲害,卻無比堅定。
他輕柔地將我摟在懷中,拿走匕首,抱我到床上,給我擦臉,擦手,給我耳側和 手背抹藥,他說軟軟別怕,有我在。
他今日的話真多啊。
可每一聲聽著都讓人安心。
藥膏清涼,他的手掌寬大又溫熱。
好聞的松墨香,一直縈繞在鼻尖,我知道他在,便安心得閉上了眼睛。
我仿佛又回到了顧府抄家那日。
外面鐵蹄踏破青磚的碎裂聲不絕於耳。
我和萘蓁沖進夫人房間,一股血腥味直沖頭頂,夫人青白著臉躺在床上,身下滿 是血紅,我張著嘴看著眼前,一點聲音都發不出。
萘蓁顫著聲喊了一句「阿娘」便暈倒在地上。
夫人艱難地將嘴裏棉帕取下來,看著萘萘長歎了一口氣,虛弱地對我說:「萘 萘不會有事,軟軟,用我的命換我兒一命,他能不能活隻靠你了。」
吳嬤嬤擦了把淚,從床上抱起一個包裹,哽咽道:「夫人還不到產期,硬是自己 戳破了血衣,把小公子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