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奕停下慢跑的步子,向籃球場走去。
19.
剛邁進球場,一個籃球又順著熟悉的軌跡畫出拋物線砸過來。
江奕面無表情地盯著不遠處的嚴瀟,隨手擋下。
「第二次了。」江奕淡淡開口。
「第二次又怎麼樣。你敢再碰林玥玥一根毫毛,下次砸過來的就不是籃球了。」嚴瀟一臉不屑地走近,撿起籃球。
「是嗎?要不你現在試試?」江奕面上毫無波瀾,隻有我感覺到他攥著的拳頭緊了緊。
「別啊,江奕,你別忘了我可一米六。」我趕緊出聲提醒他。
「放心,記著呢。你這身子細皮嫩肉的,老子才不舍得給他碰。」
那一幫人聞言笑得前仰後合,誇張地捂著肚子:「顧綿,你每天減肥不會把腦子
減掉了吧?」
江奕掃了一眼嚴瀟手上抱著的籃球:
「你不打女人,那要不要1V1鬥牛?」
「顧綿,你最近是不是沒照鏡子?」嚴瀟勾起嘴角,笑不見眼底。
「試一把,輸了我給林玥玥鞠躬道歉叫爹,贏了你鞠躬道歉叫我爹。」
正值傍晚,籃球場上人很多。大家都注意到這一場小插曲,已經開始圍過來湊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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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哄聲接連不斷,不少人煽風點火地撺騰嚴瀟答應,顯然都不想錯過這場好戲。
「你不後悔就行,讓你先。」嚴瀟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站在場外的林玥玥,將籃球扔過來。
林玥玥抱著瓶水站在場外,眼裡帶著得意和興奮,像是對我的鞠躬道歉勢在必得。
江奕接過籃球,隨手拍了幾下,突然踉跄幾步,差點摔倒。「江奕?你沒事吧?」我焦急地問他。
「沒事,腦袋有點疼。」江奕揉著太陽穴,走到場內站定。
嚴瀟懶悚散散地站在那裡,顯然沒有把面前這個比他矮大半個頭,一百六十斤的我放在眼裡。
江奕沒有理會,示意開始。
哨聲一響,江奕輕盈躍起,高舉手臂輕輕一投。
三分球。
嚴瀟連動都還沒動。
操場安靜兩秒,起哄和噓聲此起彼伏。
雖然看起來像投機取巧,但也著著實實算一分。
嚴瀟面色不太好看,皺眉道:「繼續。」
這次,嚴瀟認真了幾分,開始貼過來防守。
江奕彎著腰,笨重的籃球在他手間靈活翻轉,他神色專注,尋找著「突圍」的機會。
突然,他加快步伐,一個大轉身,左衝右突。
三步上籃。
哨聲一響,操場瞬間沸騰起來。
嘲諷聲、起哄聲、喝彩聲,此起彼伏。
嚴瀟人還愣在那裡,眼裡滿是不可置信。
江奕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衝嚴瀟挑挑眉:
「鞠躬道歉,叫爹。」
嚴瀟臉色徹底黑了,但滿操場的人看著,終究是沒有抹下面子耍賴。
他敷衍地彎了彎腰:「對不起。」
躊躇半天,臉色憋得通紅,也沒能叫出那句爹。
「90度鞠躬,還有,你在給誰道歉?叫名字。」
短短幾分鍾,嚴瀟的面色由黑到紅,由紅到青,變了又變。
最終他還是老老實實彎下腰:「對不起,顧綿。」
「快叫爹。」
「你不是還答應人家叫爹了嗎,叫啊。」
身旁湊熱鬧的人群已經開始叫囂著讓他履行承諾。
「想聽他叫爹嗎?」江奕問我。
我悶聲回答:「不想。」
「算了,有你這麼個兒子我嫌丟人。」
江奕擺擺手,轉身離開。
我看了看林玥玥的方向,那裡早就沒了人影。
20.
沒幾天,林玥玥和嚴瀟分手了。
倆人都沒來上課,班裡關於他們的八卦沸沸揚揚。
總的來說,就是林玥玥嫌嚴瀟丟人,把嚴瀟批得一文不值,嚴瀟氣不過跑到宿舍樓下找她,倆人大吵一架後分手。
嚴瀟還要求林玥玥把所有他送的東西,轉賬的紅包都還回來。
嚴瀟算是班裡生活費比較寬裕的那一類,出手也闊綽大方,禮物轉賬不斷。
林玥玥每次都會一臉羞澀地拿給我看:「綿綿,你看,他好破費啊。」
可實際上,林玥玥和我來自同一個小鎮,家裡並不富裕,嚴瀟送她的禮物大部分都會放某魚賣掉。
如今也不知道她打算怎麼還,反正跟我無關。
21.
「開心嗎?哥哥給你出氣了。」江奕咬了口蘋果,得意洋洋地問我。
「開心,不過你應該叫我姐姐。」
「想得美。」江奕咔哧咔哧咬著蘋果不理我。
上次和嚴瀟比賽後,江奕零星找回了一些記憶。
他記起自己二十歲生日剛過,還是校籃球隊主力。
這些信息有限,再加上我平時也對體育運動沒什麼興趣,根本找不到一點線索。
江奕自己也不著急,興致勃勃地準備競賽。
他經常纏著我一起練習發音,即興演講。
我卷面成績很高,在我看到題目的同時腦海裡英文字母已經排列整齊,構架清晰。
隻是息數都堵在喉嚨裡,繞成糊。
我扭捏著讀得磕磕巴巴,一句話調拐十八個彎。
江奕也不嫌棄我,耐心又仔細地幫我糾正每個單詞的發音,每個句子的語調。
三個月的練習和鍛煉後,我的水平有了質的飛躍。
但也僅僅限於和江奕單獨對話的時候。
江奕已經瘦到一百四十斤,開始在操場上慢跑。
嚴瀟和林玥玥忙著處理感情糾紛,很久沒出來作妖。
班裡同學也安靜了許多,甚至還會主動搭話,找江奕聊聊天。
江奕冷臉相對,一直都是愛搭不理的態度。
英語競賽也漸漸拉開帷幕。
競賽採用的是層層篩選的模式,最後二十強才有資格站上央視的舞臺去競賽。
江奕一直發揮得很穩定,他從不怯場,站上臺時自信又鎮定的氣場往往就贏過一大批人。
一路過五關斬六將,江奕成功入圍二十強名單。
22.
在央視競賽的前一周,老師專門把江奕叫到辦公室,為他做賽前心理輔導。可神經大條如他,哪裡需要什麼心理輔導。
江奕嗯嗯啊啊地應付了全程,在他轉身離開辦公室時,老師突然出聲:「顧綿,很高興你振作起來了。我應該相信你的,老師欠你一句『對不起』。」
江奕背影頓了頓,沒有回頭,一言不發地離開。
後來,江奕說他沒有資格替我說「沒關系」。
仔細想想,老師其實從來沒有對我做過什麼。
哪怕是他應該做些什麼的時候。
他默認同學們的惡作劇,他對課堂上充滿惡意的嘲笑聲視而不見,在我的臉被全網群嘲時沒有一句關心,或者詢問。
他親眼目睹我的遭遇,最後也隻是在課堂上面無表情地質問我:「顧綿,你為什麼不能振作起來?」
我還以為,老師的職責不僅僅是教書,還有育人。
23.
回教室拿書包時,嚴瀟正一個人安靜坐在教室裡。
江奕掃了一眼,沒有搭理他,自顧自收拾書包。
「綿綿。」嚴瀟突然出聲,我愣了愣。
還沒見過面時,嚴瀟經常在語音裡這麼叫我。
聲音低沉纏綿,簡簡單單兩個字都會讓我紅了臉。
隻是見面以後,再也沒聽過了。
「幹嘛。」江奕皺著眉,居然有點炸毛的意味。
「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林玥玥。我想了想,如果你能繼續瘦到100斤,我願意和你在一起。」
他頓了頓,又繼續說:「110也行。」
我簡直想笑。
「給老子滾,顧綿這輩子也不會和你在一起。」江奕徹底炸毛,狠狠踢開凳子,摔門出去。
我有些莫名其妙,江奕生氣可以理解,但是會炸毛成這樣是我沒想到的。
我倆都沉浸在各自的情緒裡,沒有注意到樓道裡一閃而過的人影。
江奕步子飛快,踩上樓梯的一剎那,有人叫我:
「顧綿。」
還沒有來得及轉過身,後腰處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江奕一腳踩空,整個人從樓梯
上滾下去。
左腿膝蓋處好像被粉碎般傳來強烈的刺痛感,直衝太陽穴,又蔓延到四肢百骸。
在痛感的瘋狂衝擊下,意識開始漸漸模糊。
「綿綿,綿綿,你醒醒,你別睡。」
一片黑暗中我聽到江奕斷斷續續的聲音,費勁地掀開眼皮,看到一道虛浮的人影焦急地跪在我身邊。
這是江奕真實的相貌吧。
好帥。
24.
等我再次睜開眼,已經置身醫院。
我媽爸拘謹地坐在床邊,媽媽溫熱的手掌覆在我額頭,眼眶裡淚水漣漣。
看我緩緩睜開眼,我媽馬上站起身,眼裡淚水更加洶湧,努力克制著哭腔連聲問我:「囡囡你醒了,疼不疼?要不要給你叫醫生?」
「爸,媽。」我沙啞著聲音喚了兩聲,就再也說不出話,眼眶也不由自主地湿潤。
「囡囡爸媽對不起你啊,一心隻想著多賺點錢讓你過上好日子,沒想到我的囡囡過得是這種日子。」
我媽哭著將我緊緊抱進懷裡,我不善言辭的爸爸站在床尾,別過頭,偷偷抹著眼淚。
原來不知何時,他高挺的脊背已經有些佝偻,媽媽年輕白皙的臉龐也爬上皺紋。
好一會兒,病房裡壓抑的哭聲才漸漸平息。
我才得知,我摔下樓後爸媽第一時間趕到。
他們從老師、同學嘴裡拼拼湊湊,才了解到我這兩年來所有的遭遇。
好在,都過去了。
我借口說自己想吃餛飩,支開他們。
關上門的一瞬間我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尋找江奕。
「我在呢。」
熟悉的聲線響起,我腦袋裡緊繃的那根玄才松懈下來。
這一摔,我拿回了身體的控制權,而江奕則被鎖在我的身體裡。
「醫生說你骨折了,疼嗎?」江奕悶聲問我,情緒有些低落。
「現在不疼了。」我看了看自己的左腿,已經被打上厚厚實實的石膏。
「對不起……我該小心一點的。」江奕的聲音更低沉了,很是自責的樣子。
「又不是你的錯,是林玥玥推我下樓的吧。」
「對,你暈過去以後她站在樓梯上看了一會,扭頭就走了。後面被路過的學生看到,才叫救護車。」
我不太理解,為什麼林玥玥對我有這麼大的惡意。
我明明什麼也沒有做。
「那個競賽你還去嗎?」江奕小心翼翼地問。
我想了想,堅定地回答:「去。」
江奕為我爭取了這麼難得的機會,哪怕是在幾百萬人面前鬧笑話,我也是要去的
江奕輕笑:「綿綿終於站起來了。」
25.
離競賽還有幾天,我的任務就是好好休息。
爸媽請了假,沒日沒夜地陪著我。
我悠闲地嗑著瓜子,和爸媽一起看電視。
央視臺正在播報幾天後的實況競賽宣傳片。
我媽又遞了一把瓜子過來,問我:「囡囡,這是不是你過兩天要參加的比賽?」
「對啊。」我點點頭。
「哎喲,我家囡囡出息了,已經能上電視了,太給爸媽爭氣了。」我媽媽說著說著又要哽咽起來。
我爸則是憨厚地傻笑個不停。
我怕我媽一會兒又哭起來,趕緊換臺。
換到體育頻道,一位美女記者正站在病房報道:
「國家籃球隊主力成員江奕,已經陷入昏迷狀態整整一年,這位是他的主治醫生秦醫生,請問您覺得江奕還有醒過來的希望嗎?」
我盯著畫面的一角,病床上躺著一個皮膚白皙,鼻梁高挺,五官瘦削,長睫安靜地垂下來,像童話裡的睡美人。
那張臉和我意識模糊時見過的虛浮人影重合。那是……江奕。
電視畫面切換到他的父母,兩位衣著得體低調,談吐間溫文爾雅,氣質不凡。
顯然不管是江奕的家庭,還是他自己,和我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我記起來了。」
本該高興的江奕,語氣卻十分低落。
我感受著心口酸澀蔓延,問他:
「那你要.…走了嗎?」
「不知道,我想陪你參加競賽。」
江奕語氣可憐巴巴的,像隻落水的小狗。
我為了逗他開心,叫囂道:
「好,那我贏了你要心甘情願叫我姐姐。」
「行,你贏了老子叫你爹都行。」
26.
比賽如期舉行。
我拄了根拐杖,一蹦一蹦地去參賽。
總決賽的要求是即興演講。
官方隨機給出演講題目,選手即興發揮,完成六分鍾的演講。
我看著座無虛席的觀眾席,那裡黑壓壓一片,密密麻麻的視線不約而同投向舞臺中央。
四面環繞著各式的攝像機,幾乎無死角拍攝。
我慌了。
答應江奕時的鎮定自若、豪言壯語,全被我拋到腦後去了。
雖然我口語已經沒有問題,但那也僅僅限於和江奕獨處的時候。
一上來就要應付這麼大的場面,我腦袋一片空白,心髒瘋狂跳動,幾乎要從胸口蹦脫出來。
「別緊張,這和我們平時練習沒什麼差別,你就當做你在對我說就好,我會一直陪著你。」
江奕不停小聲安慰我,可我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下一位出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