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剛到家,就收到了丞相府送來的請帖,宋柳的及笄禮就在五日後。
到了赴宴那天,蕭鶴重作為將軍夫人,是要陪我去的。
在府中時,我從不讓他點唇描眉,穿姑娘家衣衫。
馬車上,看著蕭鶴重耳邊的墜子,頭頂的步搖,我心頭忽然縈繞起一片煩躁。
這些東西,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
蕭鶴重轉頭看來,溫聲問道:「侯爺心情不好?」
我眉頭緊鎖:「這墜子你戴著不好看。」
蕭鶴重抬手湊近耳邊,輕聲道:「侯爺不喜歡,那我便摘了。」
我握住他的手腕,惡狠狠道:「這步搖我見著也煩。」
蕭鶴重不惱,擱下手裡的墜子,就要去摘頭頂繁瑣的步搖。
心口的怒火像被添了一盆火油。
我繼續道:「我若說,我瞧著你身上這身衣裳也礙眼得很,你又當如何?」蕭鶴重靜靜地看著我,他並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到了我。
隻是低垂著眉眼,修長的手指,去挑腰間的衣帶。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我心裡一緊,忍不住罵自己,真不是個東西!
我想在他身上看見反抗。
可我竟然忘了,他若能反抗,他又怎會出現在我的臥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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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按住他手,後悔道:「是我錯了,我失心瘋了才會想著逼你。」
話落,隻聽一聲輕嘆:
「侯爺,這些都是我願意的。」
我驚愕地抬頭看去。
不等再言,馬匹嘶鳴,傳來小廝的通報:
「玄衣侯偕夫人到!」
蕭鶴重整理好衣衫,眸光悠悠似水,忙道:「侯爺不必難過,妾願意的。」
那對擱在桌上的耳墜,他到底是沒有再戴上去。
女眷待的地方和男人們待的地方不在一處,進了府門,我就和蕭鶴重分開了。
我不善應酬,腦子裡沒有山路十八彎,鬥不過那群千年老王八,喝了幾杯酒,就借口離開,尋了一處無人角落透透氣。
我疲憊地揉揉眉心,不知道蕭鶴重在那邊怎麼樣,聽說女眷們的勾心鬥角,一點不比男人們差。
想來他那邊也是難捱。
腿邊一緊,我低頭看去,不知誰家的小孩,正抱著我的腿,怯生生地看著我。
我蹲下身,捏捏他軟軟的臉,問道:「找不著你爹娘了?」
淚花在小豆丁眼中打轉:
「不是的,阿娘,阿娘是去給我買糖果子了。」
我腦子一抽,脫口而出:「糖果子?哈,你娘不要你啦。」
小豆丁強忍的淚水瞬間決堤,哭得臉紅脖子粗的:「才沒有!你騙人!」
我瞪大了眼睛慌了神。
這話殺傷力這麼猛?那改日我去戰場上吼一嗓子,是不是能嚇退一些童子兵?
一道人影攏了過來,小豆丁被人抱起。
我抬眼便看蕭鶴重輕拍著小豆丁的後背,低聲哄著他。
我有些尷尬地起了身。
不多時跑來一個下人,看樣子是小豆丁的乳娘,她將小豆丁帶走了。
看著遠去的背影,蕭鶴重微微嘆氣:「侯爺如此不會哄孩子,日後若是有了一兒半女,可怎麼辦?」
我挽著胳膊,靠在柱子上,不在意道:「什麼怎麼辦?你又不能生。」
這身男裝,是從溫家三百一十七口人血肉裡長出來的,我是要穿一輩子的。
我和蕭鶴重,不管誰能生,那都是要出大事的。
我得守著溫家,保著大燕,我從未考慮過子嗣的問題。
蕭鶴重被我噎得一愣,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很少見他吃癟,我挑了挑眉,存心逗他:「你若真能給我生個一兒半女,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能給你摘下來。」
我狀似失落道:「哎呀,可惜了,嘗不到子女繞膝之樂。」
蕭鶴重失笑搖頭:「若這世上真有能讓男子生子的東西,妾一定第一個去試,不管付出什麼代價,妾定會讓侯爺嘗到子女承歡膝下的樂趣。」
沒想到他竟能說出如此大膽的話,這下換我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了。
最後,我直接落荒而逃。
去了大廳,待了沒多久,我就去找了蕭鶴重帶他離開。
走到門口,今天的主角,宋柳,忽地端著兩杯酒攔住了去路:
「溫小侯爺賞臉喝一杯嗎?」
我很想說,不賞。
可一幫子賓客還杵在那看著,我再混不吝,也知道這話不能說出口。
我和宋柳見的面,用一個巴掌數都多餘,我不知道她為什麼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我面前。
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看著遞到眼前的酒,抿著唇沒接。
這時,走過來一個一身銅臭味的公子哥,有意無意地靠近宋柳:
「我爹是新上任的兵部尚書,還請侯爺給我個面子,接了柳妹妹這杯酒吧。」
他看見我身後的蕭鶴重時,眼神明顯地亮了亮。
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死。
我捏著拳頭,錯步擋住他的視線,冷聲道:「你面子鑲金邊了嗎?多金貴,還讓本侯給你面子,就是你爹站本侯跟前兒,都不敢同本侯說這個話。」
我上前一步,用隻有我們幾個人能聽見的聲音,狠厲道:「還有,你那眼睛再盯著他看,便不用要了。」
一看就是個為了美色丟了腦子的紈绔草包。
這時原本鼎沸的大廳,已經不知何時安靜了下來,一個個都背過身,端著酒杯,抓著瓜子,等著看好戲。
我看著宋柳難堪的臉色,涼涼道:「宋姑娘這杯酒,在下無福消受,就免了吧。
不遠處的宋丞相,臉上的笑已經掛不住了。
宋柳咬著牙,腳下不動,一副我不喝,這事沒完的樣子。
我深吸一口氣,失去最後一絲耐心,打算伸手把她扒拉開。
猛地,一隻手伸了過來,拿過了酒杯。
蕭鶴重仰頭喝了杯裡的酒:
「今日侯爺飲多了酒,方才那都是醉話,還請二位莫怪,都說夫妻一體,那這杯酒,我替侯爺喝了。」
宋柳見蕭鶴重喝了酒,臉上顯露一絲慌張。
我心中暗道不好,拉著蕭鶴重就出了門,上了馬車。
馬車剛動,我連忙撲到蕭鶴重身上,去扒他的嘴:
「快吐出來,那酒指定有問題。」
蕭鶴重不知怎的,身子一軟,抱著我跌進了矮榻。
他噴灑在我手上的呼吸變得灼熱滾燙,額頭也冒出了汗,眼中清明幾近潰不成軍。
他嗓音艱澀:「侯爺……你先,你先起來。」
我再遲鈍,也知道那酒裡摻了什麼東西。
這酒本該是我喝的,看這藥效如此之快,宋柳根本沒打算讓我出丞相府的大門。
蕭鶴重死死摳住身下的矮榻,忍得很是辛苦,他眼睛猛地睜大,悶哼一聲轉身趴在了榻上。
我對著門簾吼道:「鞭子抽快些,本侯要疾行回府!」
我急得也是一頭的汗,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怎麼辦?把他丟進冰水裡嗎?如此,他肯定是要落下毛病的。
到了家,我遣退下人,才扶著他進了屋子。
我扶著門,對著院子裡吼道:「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別來打擾本侯!」
砰的一聲關上了門,轉身就見床上的蕭鶴重已經難受得把外衣全脫了,但他卻死死握住裡衣的衣帶。
他用為數不多的理智,沙啞開口:「侯爺..快把我..綁了….」
我抹了一把臉,解了護腕腰封,走到床邊,看著眼神迷離的蕭鶴重,俯下了身。
隻是蜻蜓點水一個吻,就讓蕭鶴重瞬間失去理智。
一陣翻轉,他拉著我的手,將我壓在了身下。
蕭鶴重眸中溢出痛苦,額角青筋跳動,他狂亂的心跳,聲聲入耳,震得我眼前一陣恍惚。
他松開我的手腕,退開身,嘴裡還念叨著什麼:
「照輕..不願意……我不能…」
我扣住他的後腦,將他壓下:
「別廢話了,我願意!」
新婚夜沒辦成的事,在今晚,辦得徹徹底底。
作息難逆,第二天,天剛亮,我就醒了。
虧得我行軍打仗累慣了,這要擱一般的姑娘家,肯定是下不來床了。
我緩了緩,挪開蕭鶴重擱在我身上的胳膊,扶著酸痛的腰起了身。
我穿著衣服,身後起了聲響。
我也沒躲,人都是我的了,還害羞什麼。
我沒回頭,道:「這事別說出去,不然欺君之罪,九族腦袋開花。」
蕭鶴重穿好裡衣,起身幫我穿衣。
他抿著唇,一言不發,臉上也沒了一貫的笑意。
我嘆道:「是你把我睡了,怎麼你還委屈上了?」
他垂眸,幫我戴好腰間玉佩,聲音淡淡,讓人辨不清他的情緒:
「昨夜,侯爺為何要舍了自己幫我?」
如今他知道了我的女兒身,我也不必再瞞他什麼。
「為何?」我認真道,「自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啊。」
蕭鶴重像被當頭敲了一棒,他抬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我在他臉上看出了不解。
「你讀的書應當是比我多多了,」我湊近了看他,「我喜歡你這幾個字,很難理解嗎?」
天光在蕭鶴重身後絢爛,給他描上了一層淺淺的金光,他眉眼明豔,卻丟了往日淡然,他怔愣地看著我,沒回答我一個字。
我忽然緊張起來,手握二十萬兵馬,我都可以指揮得得心應手。
可如今眼前就這麼一個人,我卻被他的一個表情,一個動作,甚至是他在和風中浮動的墨發,撩撥得心緒不寧,失了方寸。
我雙手撐在他身後的桌上,仰頭逼視著他,不容他逃避:
「你後悔也晚了,我被人叫一日侯爺,你就得當一日我老婆。」
蕭鶴重回過神,忽地笑了,眉梢眼角的華光讓我移不開眼。
他矮下身子,任由我把他困在身前,輕笑道:「侯爺可以貪心些的。」
我心如擂鼓,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蕭鶴重一手撐著桌子,一手扶住我的腰,望著我的眼裡溢滿了柔情:
「我給侯爺當一輩子老婆。」
我又跑了,蕭鶴重看起來溫溫柔柔的,身上一股子文人的清雅,但其實內裡沒一點文人的陳腐規矩,大膽得很。
出了府,我調轉步子去了軍營,我得讓人查清楚,宋柳給我下藥,為的是什麼。
還有那個什麼兵部尚書的兒子,得讓他知道知道,本侯的人,可不是誰都能覬覦見的。
手底下的暗探剛派出去,宮裡頭就來了人。
陛下要見我。
宋柳被連夜送去了晉陽,此生不得再踏足京城,嬌養著長大的閨閣小姐,去了那等荒涼之地,定是要脫層皮的。
那個兵部尚書的兒子,老皇帝也替我教訓了。
他讓我不要再追究此事。
宋柳背後的五皇子,還需用他掣肘太子,暫時還不能動他。
臨走前,老皇帝揮退下人,又同我說了一些話
7
回府的路上,我心中翻湧的驚駭久久不能平息。
老皇帝和我說的每一個字,不斷地在腦中回響。
他早就知道了我的女兒身,這些年他替我處理了不少人,不然揭發我的折子,早就遞到了他面前。
不僅如此,他還知道蕭鶴重是男子。
蕭鶴重給我倒了杯水,緩聲道:「侯爺可是累了?」
我心中復雜,看著他溫潤如水的眸子,把宮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蕭鶴重眉心微蹙:「陛下既然讓侯爺回來,應當就不會再發難溫家。」
這事路上我就想明白了,大燕北邊一半的江山都是我打下來的,老皇帝說,隻要我穿著這身玄衣,我永遠都是大燕的玄衣侯。
這都不是事,我願意去北邊給他看大門,保這門內太平無憂,這是溫家祖上傳下來的訓誡,保護大燕,是我丟不掉的責任。
可是……
我煩躁地起身踱步。
蕭鶴重不解:「既然相安無事,侯爺又是為何事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