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著半長不短的頭發,毛茸茸的,十分利落。
三口就吸完了一盒酸奶,然後微微偏過頭,抬手,空酸奶盒被準確無誤地扔進遠處的垃圾桶。
就這樣,我從想收小弟,變成了她的小弟。
顯然她沒意識到這一點,就算意識到也不會在意,因為在她心裡,我們的友情水到渠成,很自然地就變成了一起翻牆去網吧、一起打架的好兄弟。
友情.…隻有她覺得這是友情。
我在別人面前從來不掩飾的兇狠和凜然,隻要她一出現,就乖乖收起來。
是那種如果她往遠處扔個飛盤我都會跑過去撿起來的程度。
路路不喜歡聞煙味,我因此戒了煙,每次去找她的時候還會叼著棒棒糖。
我生日的時候,她送了我一把電動牙刷。
「你這麼愛吃糖,我真的怕你蛀牙。」
我總覺得她身上有股奇怪但又格外迷人的氣質,後來漸漸明白過來,那種隨心所欲的慵懶坦蕩,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她知道我家很有錢,但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那對她來說完全無關緊要。
她有一個圓融自洽的世界,任何一段關系,都隻是構成那個世界的很小的一個部
分。
一開始我並沒有想得那麼深刻,隻是單純覺得和她在一起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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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中考成績出來,很直白地昭示著:她考上了省重點,而我隻能進一所普通高中。
我一下子就慌了。
沒有路路的高中生活寡淡又無聊,我倒是很快又認識了幾個狐朋狗友,但日子也沒有變得好過。
那天下午放學,她發來一條消息:「周末見面吃個飯?」
也就是那一瞬間,我在心裡做了一個無比堅決的決定。
我要考進那所學校,去見她。
聽說了我的遠大志向,我爸很欣慰,他請來最好的老師幫我補習。
之前的人生過得吊兒郎當,基礎知識欠缺得厲害,補起來也很辛苦。
可隻要想到她,想到那些一起逃課翻牆的下午,我和她一起走在暮色染紅的路上的場景。
我的心裡一下子就多了無限的力量。
那兩年我甚至很少聯系她,也絲毫沒有告訴她我的目標是什麼。
在事情徹底塵埃落定之前,我不想讓她覺得我是個說得出卻做不到的人。
還好,最後我成功了。
時隔兩年,我又一次和她站在同一間教室裡,實驗班的講臺很高,我得以清楚地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逝的驚喜,以及….坐在她身邊的那個男生。
我的內心警鈴大作。
路路的心思其實很好猜,因為她做任何事都全憑本心,直白又坦蕩。
不過還好,我及時趕到,沒有來遲。
高三的日子水流一樣過去,畢業前夕,班主任老李專門找我們,一個個單獨談話。
輪到我時,他喝了口茶水,眯著眼睛笑:
「青春期的小男生,有點想法很正常,不過你們沒影響學習就是好的——之前打架那回,你們倆都暗地裡送路子衿回家好幾天了吧?」
我張口結舌,但最後還是承認:「是。」
「我就知道,你八成是為了她考進來的。」
老李搖著頭嘆氣,「聰明但遲鈍的小女生,確實很招人喜歡。」
我忍不住問:「所以江川同學也承認了嗎?」
他笑得像隻老狐狸:「猜猜看?」
我不猜。
總歸,我與路路之間,比江川多了幾年,那就是我的勝算。
最後錄取通知書下來,她和江川一起去了北大,我在北航。
離得也並不算太遠,因此我天天往北大跑,大學室友取笑我:
「你要是再多考二十分,也不用受這種罪了。」
「這是幹什麼啊兄弟,北大螯婿?」
我置若罔聞,一臉嚴肅地撥開他們:「因為我喜歡的人太優秀,我在努力追上她。」
路路當然很優秀,開學不久我去北大找她,正巧看到她穿著紅白格子的短襯衫和牛仔背帶褲,微微仰頭站在陽光下。
來來往往很多人經過,我的眼睛裡卻隻能注意到她。
可就像老李說的那樣,路路很聰明,努力起來成績就一躍千裡,她什麼都能做好,唯獨在感情上,有種奇異的遲鈍。
就連之前對於江川那點微末的興趣,也是因為被激起了勝負欲,而不是真正的喜歡。
我開始苦思冥想,如何把友情轉換成愛情,至少從她的角度。
我那自稱高中就戀愛經歷豐富的室友給我出了個主意:
「下周不是校籃球賽嘛,你都報名了,就把你的心上人邀請過來。」
「幹什麼?」
「笨啊,檢測她喜不喜歡你的最好方式,就是讓她意識到你是一個荷爾蒙爆棚的男人,而不是性別模糊的好兄弟。」
室友說他有一個表妹,也在我們學校念書,可以出錢僱他表妹來演一出戲。
「話劇社的,演技過關,很專業。」
就這樣,籃球賽那天,當著露露的面,舍友特意打扮過的表妹在中場休息時給我送了水,又嬌嬌弱弱地問我:
「紀同學,你手酸不酸,要不要我喂你喝呀?快看你額頭的汗,來,我幫你擦一
擦——」
我一個手抖,險些沒能拿穩手裡的瓶子。
這就是室友說的演綠茶很入木三分的表妹嗎?
抬眼望去,路路就站在旁邊,兩步之外的地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們。
她的反應和室友說的兩種都不太一樣,但事已至此,我也隻能硬著頭皮演下去。
籃球賽結束後,她第一時間過來找我:「紀長風。」
我下意識站直身子:「路路!」
她說:「紀長風,我不高興。」
「為什麼?」
「看到那個女孩給你送水,跟你撒嬌,我心裡不是很舒服,但怕影響你比賽發揮,所以我當場沒說。」
她直直看著我,「現在比賽結束了,你告訴我,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那你喜歡她?」「也不是。」
她隻是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我,我一下子就慌了神,把所有事情一股腦倒了出來: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意識到我們不隻是兄弟,我還想和你發展別的關系,我室友就讓我花錢僱他表妹演一場戲,看看你是不是在意..」
「我在意。」
她說,「我可能喜歡上你了,但我不是很確定,你站著別動——」
路路的聲音停頓了一下,然後往前走了兩步,踮起腳,摟著我的脖子吻了上來。
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
轉瞬即逝,但我還是捕捉到了她唇間那股殘留的鳳梨果汁的香氣,心髒開始狂亂地跳動。
「路路..」
我緊張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那我們可以在一起嗎?」
「可以。」她點點頭,目光落在我嘴唇上,忽然笑著來拽我的手,「走吧,找個地方接吻。」
「剛才...沒嘗夠。」
就像初一那年她坐在桌子邊沿,晃著腿和我成為朋友那樣,我們的戀愛也開始得萬分自然。
當然,那是對路路來說。
於我而言,從初一到大二,我用了七年時間,才一步一步追上來,得以和她並肩。
二十歲這一年,我和我很多年前一見鍾情的女孩在一起了。
江川番外-一池春水
在那張畫被老師發現之前,我一直很小心地藏著那個秘密。
路子衿的出現其實很突兀,像投進我古井無波人生中的一枚石子,震顫的漣漪傳遞到心頭,我的第一反應是逃避。
高三開學後,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囑咐我:
「江川,你是老師最信任的學生,我安排給你的同桌叫路子衿。這小姑娘人很聰明,就是太懶散,不夠努力,我想著你能帶帶她。」
路子衿。
我在心裡默念著這個名字。
很早之前我就聽說過她,他們說十三班有個女生,成績優秀,性格跳脫到離經叛道的地步,幾乎所有老師都對她又愛又恨。
她顯然也記得籃球場邊和在我家門口的事情,一見到我就陰陽怪氣,過後又來和我搭話。
數學課,老師叫我上黑板做題,她在下面吃沒吃完的早餐,結果被逮了個正著。
她站起來的時候,短發有點亂,身上校服松松垮垮地掛在肩頭,像是剛起床的慵懶。
當著老師的面,她把最後一口塞進嘴裡,還一臉認真地說:
「死無對證了老師,總不能再讓我吐出來吧?」
我站在講臺上,忽然很想笑。
那幾天晚上我總是夢到她,夢到她在我旁邊絮絮叨叨,這種反應讓我覺得羞恥,好像原本一切順利的人生軌跡上,忽然有了不同的風景,以至於我迫切地想要停下來,看一看。
直到出座位的時候,我不小心摔在了她身上。
柔軟的、奇妙的觸感讓我整個人僵住,那天晚上我又做夢了,隻是夢裡的場景無法宣之於口,我醒來時是半夜,紅著臉去浴室衝澡。
但好像,她對我的興趣也就到那一天截止了。
如路子衿所說,她是個三分鍾熱度的人,大概在我身上也是如此,以至於分明是她先冒失地闖進我的世界,輕易留下痕跡,像風吹亂一池春水後,又不講理地匆匆離去。
那次模考,我答完大半張卷子,思考最後一道大題時下意識在紙上勾勾畫畫。
直到收了卷子,草稿紙被撥到地上,又被我前座的秦茉撿起來。
她掃了一眼,忽然笑了:「大學霸,少男心事總是詩是嗎?」
我抿著嘴唇,把草稿紙拿回來:「和你沒關系。」
她不以為意,反而笑意加深:「好心提醒你,天降可能比不過忠犬小竹馬哦~」
我面無表情地拎著包出去,腦中卻開始不由自主地回想。
好像路子衿在那個紀長風面前,是……不太一樣。
但我的心神不寧,那張畫著路子衿側臉的草稿紙,還是被老師發現了。
他叫我過去,很嚴肅地告訴我:「喜歡一個人是沒錯,但不能為此耽誤自己。」
「如果可以的話,帶路子衿一起往最高的兩座學府去吧。」
我一直牢牢記著他的話。
後來高考成績出來,她考了市狀元,我低她兩分,位列第二。
我媽為此憤怒至極,甚至失去她一直引以為傲的修養,在家裡砸了東西。
香水瓶擦著我的額角飛過去,砸在牆上,四分五裂。
四散的濃烈香氣裡,她怒吼:
「辛辛苦苦培養你十幾年,臨了讓一個女的把你超了?你那腦子一天都在幹什麼?」
「沒幹什麼。」
我鎮定地看著她,「她比我更配得上這個第一,僅此而已。」
比起我匱乏的、在逼迫下按部就班的人生,路子衿的世界無疑要精彩太多。
而自從冬天告訴她我生活的一角之後,我似乎也從她身上,汲取了某種稀有的力量。
在十七歲這一年,我終於能反抗我生命裡曾經至高無上的權威。
後來我和路子衿一起去了北大,紀長風在北航,他時不時跑來找她,但都沒有結果。
在她的生命裡,有太多感興趣的事情要去做,愛情隻是單純隨心,沒那麼重要。
就好像高三她找我搭話的那一個月,也隻是出自不服輸的心理,而不是真正的,對我心動。
但不要緊,我很有耐心。
後來又過了好幾年,一直到我們一起研究生入學。
那天下午一起並肩從實驗樓出來,天色微微暗下來,一束路燈光芒恰好在我們頭頂亮起。
北京的秋天很冷,她裹緊身上風衣,轉頭看了我一眼。「弟弟。」路子衿說,「你是不是想和我談戀愛啊?」
我知道她看出來了,原本平靜的情緒一下子緊張起來:..是。」
她偏過頭,那一束燈光正落進她眼底,而她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可你說過,除了我這種厚臉皮的,你和誰談戀愛都行。」
我絕望地發現,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她做任何事在你看來都無比可愛。
哪怕是她正在記仇地,翻我舊賬,我依舊覺得心跳加快。
我慌裡慌張地解釋:「那時候我年紀小,口是心非,我其實...
「不用說啦。」
話說到一半就被她打斷,「我看到了。」
.看到什麼?」
「那張畫著我側臉的草稿紙,你把它裱成了書籤,我看到了。高三那次籃球賽結束後,秦茉想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件事吧?」
「不過有一件事倒是說對了。」
她伸出手,勾住我的脖子往下壓,還有些不滿地嘀咕了一聲,
「明明那麼可愛一小孩,怎麼越長越高了。」
我順從地低下頭,任她予求予取。
她毛茸茸的短發擦過我耳畔,接吻中夾雜著急促呼吸的聲音,也一並響起。
「我的確,滿腦子廢料,但主要針對的是你。」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