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死在一手養大的少年手裡。
今生再相遇,他成了高高在上的鎮北侯。
我摸著與前世有六分相像的臉,站在俘虜中,往後躲了躲。他卻直直地看過來,淡淡道:
「跟我回去。」
「今日我不想殺人。」
我死了。
人說死後入地府,老話真沒錯。
我排著隊走到孟婆的那口大鍋前。
前面的老兄被孟婆按著脖子灌了一碗,三秒後孟婆問他「你姓甚名誰啊?」
老兄神色恍惚「我…..我不太記得了。」
孟婆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好,下一位。」輪到我了。
孟婆正要給我灌湯,我連忙抬手「不勞煩大姐,我自己來。」
一碗孟婆湯被我一口悶下。
這量,太足了。
我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將碗遞回去。
然後跟孟婆尷尬對視著,等著她問我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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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秒後,孟婆開口了「你姓甚名誰啊?」
我想了想「朱歡顏。」
孟婆下意識擺手「好,下一位……你說啥??」
孟婆大驚,連忙又遞給我一碗「你再來一碗。」
我又喝了一碗濃稠的孟婆湯。
「你叫什麼?」
「朱歡顏。」
「再來一碗,你叫什麼?」
「朱歡顏。」「再來一碗。」
我看著眼前的湯,實話實說「我喝不下了。」
孟婆終於接受了自己孟婆湯對我無用的事實,有些崩潰「怎麼會這樣……」
我安慰她「別難過,你這湯味道還是可以的,就是有點鹹。」
孟婆瞪我,我又解釋「有沒有可能….我是說可能哈,我對你的湯過敏呢?」
說完我就暈了,眾鬼跑上前看熱鬧,邊看邊興奮地喊叫「孟婆的湯喝死人了!孟婆的湯喝死人了!」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一點,我都已經死了,哪裡還能再死一次?
2
孟婆湯對我不管作用。
孟婆的職業生涯遇到了危機,她心平氣和地同我商量,讓我不要告訴她領導閻王爺。
我欣然接受了,作為交換,孟婆也瞞著閻王爺讓我順利投了胎。
於是我帶著前世的記憶,歡快地跳進了往生湖。
我的前世是個女將軍,戰死那年我已經二十四了,放在尋常百姓家孩子都能下地幹活了。
但我卻是個連男人都不曾碰過的處女鬼!
我有些遺憾,於是這輩子準備放縱自我,挑了個土匪窩投了進去。
「大當家的!夫人生了!」
「恭喜大當家,夫人生了個唇紅齒白的小姐!」
嗯,沒錯,是我。
3
我看著眼前對著我哭得稀裡哗啦的大漢,有些無所適從。
這就是我這一世的爹了。
他抱著我快哭抽過去了,我實在不知作何反應,隻能咧嘴衝他一笑。
大漢哭得更兇了,邊哭邊說「我Y頭一生下來就會笑。」
就因為這個,我得了個跟前世一模一樣的名字,歡顏,秦歡顏。
4
這是個有著八百人的山寨。
我爹是大當家,我娘是他搶回來的壓寨夫人。
誰知道後來我娘還真跟我爹看對眼了,娘家人來接也不回去。
我還沒長大就能把寨子鬧得人仰馬翻,雞犬不寧。
再長大點,我爹就徹底管不住我了。
我及笄那年,幹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帶著手底下的小弟,劫了路過龍虎山的一個車隊,並把隨行的小公子擄回了寨子。
小公子瞧著跟我差不多的年紀,白白淨淨生得漂亮,我越看越喜歡。
但是有一點不好,他膽子實在太小了。
自從我將他帶進寨子,他已經哭了整整一天了。
我嚇他「別哭了!再哭把你扔出去喂狼!」
小公子哭聲一頓,然後……哭得更兇了。
我扶額,其實我也不是那麼喪盡天良之人。
大概是前世太過循規蹈矩,所有的叛逆都跟著我來到了這一世。
我將他擄來真的隻是看他好看,想讓他陪我玩幾天。
嗯……正經玩玩。
小公子邊抽泣邊說「你快些放我回去,不然我義父知道了,會殺了你的。」
合著還為我考慮了。
我忍不住笑了「你義父什麼人啊,這麼能耐?」
小公子通紅的眼睛瞪著我「我義父是鎮北侯,陸亭生。」
吧嗒。
我手中悠悠晃著的鞭子落了地,猛然聽見前世故人名號,我腦子一片空白。
說起來,陸亭生的名字還是我起的。
那年息縣大旱,我奉朝廷旨意前去安置災民,在息縣五裡外的亭子裡撿到了陸亭生。
他親人都沒了,我便讓他跟著我。
他說他姓陸,我便給他起了個名字叫陸亭生。
他說他無處可歸,我便帶他去了邊關一待就是七年。
說實話,我對他是真不錯。
昔日當成弟弟一般對待的人成了稱霸一方的鎮北侯,我覺得有點欣慰。
欣慰之餘,又有點可惜。
他現在這麼厲害,我還怎麼報仇呢?
畢竟害死我的人可是他啊。
前世我率兵阻攔南蠻軍隊於巫峽關,本來說好的援兵卻遲遲未到。
我與僅剩的五百人被困在巫峽,我傾盡全力將陸亭生送了出去,讓他去求援。
可最後等到的卻是他帶領著南蠻軍回來,我同剩下的五百將士全部戰死。
臨死前,我拼盡全身力氣將手中的刀送進了他的胸膛。
我本以為他死了,可如今看來,他運氣還真是好啊。
我低頭看著眼前的這小子,勾了勾嘴角:「你義父是陸亭生?那你是誰啊?」
大概是被我的眼神嚇到了,小公子的腦袋縮了縮,說話聲音小了點:「我是姜景顏。」
喹,又是個熟人。
我怔愣地放空了幾秒,然後低頭將他的臉掰過來仔細瞧了瞧。
別說,現在一看跟他老爹長得還真像。
他老爹是跟我一同戰死在巫峽關的將士之一,當時出徵時他娘子已經有了身孕。
說是名字都已經起好了,叫姜景顏。
當時我還挺不好意思:「就算你這般敬仰我也不必如此吧。」
他爹撓了撓頭,比我還羞澀:「將軍你誤會了,孩子他娘單名一個顏字。」
6
我還沒來得及問他怎麼會認陸亭生當了義父,就看見我的小弟倉皇失措跑來找我。
「老大,不好了。」小弟嚇得直哭:「有官兵來剿匪了。」
我罵他:「瞎說什麼,老秦每年給官府的銀子可沒少過!」
小弟說:「可他們都已經打到家門口了!」
一種不好的念頭陡然升起,我轉頭看向姜景顏,強裝鎮定:「你義父不會來這麼快吧?」
他也抬頭看我:「在我看來,是有可能的。」
太倒霉了!
我怎麼就把這個瘟神抓上山了?
偏偏他還是昔日戰友的兒子,我實在沒法將他打一頓出氣,便隻好拎著他去到了寨子前。
我本想著將他還回去,好換得暫時安寧。
可誰曾想,我連與陸亭生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全寨幾百人竟被陸亭生抓了個七七八八,連我爹和我娘也都被劍指著呢。
我大驚,連忙在人群中尋找陸亭生的身影。
其實壓根不用找,一眼就看見了,他騎在馬上身著一身玄黑色鎧甲。
渾身縈繞著肅殺之氣,我一時間竟沒敢認。
他的變化太大了。
我很快回過神,拉著姜景顏走到前面,用匕首抵著他的脖子:「要是不想讓他死,就把我寨裡的人都放了。」
姜景顏非常配合地喊到:「義父救我!義父救我!」
陸亭生循著聲看過來,觸及到他目光的那一瞬間我竟罕見地結巴了。
笑話!
哈,我堂堂女戰神能被他一個眼神嚇到?
我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便被他先開口打斷了。
「過來。」
他聲音有些沙啞,沒什麼情緒。
我一愣,側頭看了看旁邊的姜景顏頓時明白了。
這話是對他說的。
我這麼一個大活人被整個忽略了。
嘿,我這暴脾氣,當場把匕首往前遞了遞。
刀刃割開了姜景顏的皮膚,他嚇得哇哇大叫。
我看他陸亭生現在還敢無視我?
我正要說話,一陣破風聲在耳邊響起,我下意識一偏頭。
一支利箭從我臉邊飛過。
但凡我再慢一點,我這腦袋就得出現一個窟窿。
我被嚇得出了冷汗,這陸亭生比我當年還狠!
陸亭生淡淡瞥了我一眼:「你反應倒是不錯。」
我爹娘也被嚇壞了,喊道:「歡顏你沒事吧!」
我看見陸亭生的神色變了,看向我的目光滿是探究。
也是,聽見昔日故人名號,還是被自己親手害死的故人怎麼著也得有些心虛吧。
7
我沒想過他會這般輕易放過我們。
他指了指我:「你跟我走,我放過你寨中老小。」
我皺著眉看他:「為什麼?」
陸亭生似是有些不耐煩:「我今天不想殺人。」
可惡,被他裝到了。
看著他打馬在我面前走過,我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搏一搏跳上去一刀捅死他。
最後我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我不想那麼早下地府同孟婆敘舊。
我答應了他的話,畢竟我可不相信那小小候府能困得住我。
想當年,我可是能在敵方軍營中來去自如的。
陸亭生看了我一眼,然後命人給我爹娘喂了兩顆黑色藥丸。
「這是斷腸散,每月需服一次解藥。」
剩下的話不必多說。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最後給他豎了一個拇指。
陸亭生你好樣的!
我爹娘一聽這話,立馬跑到我面前抓著我的手:「孩兒,爹娘的命就攥在你手中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
跟著他回候府的路上,姜景顏的態度逐漸猖狂。
他指著我:「你現在怎麼不兇了?方才不是厲害得很嗎?」
我低頭看了看我自己,尋思著我也沒被栓住啊。
他指著我張牙舞爪,我嘖了一聲一把拽過他的手,將他整個人拉到眼前。
他看著我的臉,臉色突然漲紅。
「義父救命!義父救命!」
陸亭生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她身上的武器我都繳了,你若是再挨打就隻能說明你技不如人。」
我一聽就樂了,然後毫不含糊地將他揍了一頓。
我也不知道以什麼名分住進了陸亭生的候府。
如果非得說一個,那還是丫鬟最為貼切。
他練武時我在旁邊端茶遞水,吃飯時我在旁邊添飯布菜,晚上寫折子時我在旁邊研磨打扇。
這麼些天我將這兩輩子的活都幹了。
陸亭生也不常跟我說話,倒是問過我名字是何意。
我跟他說完之後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一天傍晚,我正巧碰見來候府的姜景顏,便找了個由頭把他誰騙到我院子裡了。
「我問你,你怎麼會認陸亭生為義父?」
他撇開頭:「要你管。」
嗨,我反手就往他嘴裡塞了個東西:「這是我寨子裡獨有的毒藥,你說了我才給你解藥。」
姜景顏嚇得臉都白了:「你….」
我掏了掏耳朵:「快點。」
他哆嗦著回答了我的話:「我本是孤兒,我爹與義父乃是故交,義父見我可憐才收養了我。」
孤兒?
可憐?
我一時有些怔愣,他爹確實是跟我一道死在了巫峽關,可他娘呢?
還有,看他這模樣,怕是不知道自己的殺父仇人就是陸亭生,不然也不會認賊作父。
我看著他問道:「你娘呢?」
姜景顏低著頭,神色落魄,看著像是個被欺負的小白兔。
這讓我罕見地有了一絲負罪感。死了,他說。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我的話堵在喉嚨裡被我重新咽了回去。
陸亭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