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裡隱隱有了答案,一瞬間,整顆心揪了起來。
我望著窗外陷入了猶豫,一時不知如何回復。
林子標在那頭突然放慢了語速,好像是特意為了讓我聽清一般,他說:
「連未之,我和你之間,總要有一個能夠如願吧。」
不知道這句話刺激到了我的哪根神經,我沉聲道:「我去就是了。」
午後機場,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中打進來,我喘著氣從出租車上下來,又跑到了林子標跟我說的地方。
在那裡,我又一次見到了那個敢想卻不敢念的人。
他看到我時的目光略顯詫異,最後無奈道:「阿標還是告訴你了。」
我「嗯」了一聲,低著頭卻不知該說什麼。
他示意我坐下,坐在候機廳的椅子上,面對著窗外的陽光。
我問:「還有多久走。」
他抬了抬表,「四十分鍾。」說完,又補充道,「一節課的時間。」
我聽到這個充滿回憶的詞語一怔,開口問著,「換作以前,我們都該聊些什麼呢?」
喻清的臉上露出認真思考的神色,他說:「聽你講你沒有做對的數學題,聽你講你不知又從哪兒聽來的八卦,聽你講...以後。」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想我的淚腺真是越來越發達了,隻是一句話,就讓我的眼淚幾乎控制不住的奔湧而出。
我說:「可我們的現在,已經是以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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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是過去暢想的「以後」了,那未來呢?未來還有沒有以後?
喻清也「嗯」了一聲,然後無言。
我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鍾,隻有三十分鍾了。
喻清別過了頭,背對著我,我不知道他在看向何處,隻能聽見他的聲音響起。
他苦笑著說:「林子標不該叫你來的。」
我甚至分不清自己的情緒,是在埋怨嗎,還是陳述?我隻記得自己說:「叫不叫又有什麼關系呢,這也不是你第一次選擇這麼做了。」
那一刻,情緒上頭,我控制不住地繼續說道:
「你好像,從來沒有在兩者之間,選擇過我。」
喻清轉過頭來,他說「是嗎」,然後打開行李箱的外側,拿出一份文件。
我滿帶疑惑地打開,卻在看清楚封面時崩潰地掉下了眼淚。
那是,A大的錄取通知書。
「本來以為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給你看了。」
他說:「連未之,我曾經堅定且唯一地選擇過你。」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的的世界驟然崩塌,卻又仿佛後來活著的這些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刻、等這一句話。
喻清嘆了口氣,轉而問道:「小連,如果當初我們沒有做同桌,你覺得現在會是什麼樣?」
我茫然地抬起頭,「如果一開始我們就不是同桌,我又怎麼會遇見你呢?」
喻清輕輕地把手放在我的頭上,仿佛年少時對我慣有的安慰姿態,他沒有說話,我卻在頃刻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果當初我們沒有做同桌,他的身上也沒有那層優秀的光環籠罩,我還會不會注意到他。
隻是注意到喻清,這個人。
我知道正確答案,卻說不出口。
一秒、兩秒、三秒...
他承受著我的沉默,卻什麼也沒說,隻是笑著指了指手腕上的表,「我該走了。」
喻清站起身來,行李箱的輪子與地面碰撞,發出清晰的滑動聲。
我看著他的背影,我曾經看過無數次他的背影。
淚水讓整個世界都氤氲起來,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我知道,這一次,我將永遠送走他。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可是這樣就夠了,喻清。
這樣就夠了,我在心底說。
「他還是走了。」咖啡店裡,林子標看著眼前那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說道。
我靠在桌子旁,輕聲「嗯」了一句。
眼前人盯著手裡那杯咖啡,熱氣打著旋兒地往上飄散。
沉默的林子標少見,難過的林子標更是難能可見,他幾乎從來不會撕開自己的內心任人窺視,可是這一次,在沉默的氛圍中,那厚重的悲傷,卻能夠被清楚的感知到。
為了打破這份厚重的氣氛,我開口道:「我也想離開一段時間。」
「什麼意思?」
「也許劉叔叔說得沒錯吧,世界那麼大,我們都不該局限於小小的一方天地,趁著年輕,多去看看。」
林子標愣了一下,「為什麼突然做出這個決定?因為喻清嗎?」
我從店裡的窗戶,望到了外頭廣闊的藍天。
我說:「是,也不隻是。」
母親去世,我自以為怨恨的人就這麼輕飄飄地離開了,離開之後卻被告知她愛我。
而那個我以為會一直愛下去的男孩,也在這時揮手與我作別。
路上的行人、看過的星星、牽過的手,在生死離別面前,似乎都煙消雲散了。
我甚至不清楚自己這些年來依仗著走下去的理由是什麼。
我想去走走,去看看,如果可以,我還想,
搞清楚愛到底是什麼。
就像喻清最後問我的問題一樣,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會拋去一切光環與外表,就這麼赤裸地愛著另一個人嗎?
我笑著問林子標:「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高中的時候,班裡定地理雜志,我們指著那些圖片說等長大了一定要去看看。」
他用食指扣了扣桌板,「小連……」
「別攔我哈。」我打斷道,「你知道我做了的決定從來不改。」
「不是,我的意思是……注意安全。」
(53)
祁言坐在我面前,一張卡橫亙在我們之間。
「一千萬,不多不少,還給你了。」
他皺著眉頭,「你這是什麼意思?」
「之前的三年,就當我們談了場正常的戀愛,所以這錢,我也理當還給你。」
祁言的眉頭蹙的更緊了,「你現在是來跟我撇清關系的嗎?」
我仿佛猜到了他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笑道:「我隻是不想有什麼再欠你的。」
「不過——」我接著道,「祁言,我好像一直欠你一句抱歉。」
對面的表情頓住,登時有些不自然起來,「好端端地說這個幹什麼。」
我說:「怕來不及跟你說啊,我要走了。」
祁言猛地抬起了頭,「你生病了?」
我好笑地閉了閉眼,說道:「我打算離開A市,去別的地方看看,暫時沒想好去哪,也沒想好什麼時候回來。」
祁言沉默了半晌,最後隻說:「早點回來。」
我看著那張臉,那張我朝夕相處了三年的臉,一瞬間,一個問題在我的心底冒了出來。
我問他,「如果當年,你沒有偷跑出來,亦或者說,你沒有看見我。你還會喜歡我嗎?」
祁言面對突如其來的疑問有些不解,「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又怎麼會在後來注意到你呢?」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今日下雨,路邊的泥土沾上了鞋邊,我想,還好穿的是帆布鞋。
也是在同一時刻,我突然明白了,祁言對我的感情,和我對喻清的感情,其實是一樣的,對吧?
隻是因為在某個時刻,這個人恰好出現了而已,卻並不是因為這個人的出現,讓生命中的某刻,變成了意義非凡的一刻。
不是喻清,或許會是別人;不是連未之,也可能是別人。
我長籲了一口氣,起身就要離開,在推開玻璃大門的一瞬間,我又突然地問了一句,「那天、就是我剛搬走又回來的那天,你身上的紅印子是怎麼回事?」
祁言扭過頭來看著我,我也撐著門保持不變的姿勢,不知這樣對視了多久,終於,祁言低下頭,往自己挽起袖口的手臂上,輕輕擰了一下——
瞬間,泛起了紅。
我別過頭去笑了幾聲,然後走出去,關上了門。
(54)
我把A市的兩間店面都託給一個店員小姑娘管理。
上任的那一天,她頂著「店長」的牌子在我身後蹦蹦跳跳,高興得幾乎就沒走過一步正常的路。
「店長新上任,我也可以搞個八折大酬賓嗎?」
我說:「可以可以可以,五折都可以,別虧本就行。」
我抱著胳膊環視了一下四周,故意換上擔憂的語氣,「可別等我回來,店都讓人給端了。」
「怎麼會!您放心,我一定給您賺個盆滿缽滿的!」
我笑了笑,司機師傅已經把車停在門外了,正打來電話催促著。
我拉過自己的行李箱,告別道:「那我走了啊。」
我走了,沒帶什麼東西,更別提做了什麼攻略。
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叫上一輛當地的出租車,讓司機載著我去當地最有名的景點。
我見過爛漫風情的水鄉,見過橋頭矗立的漁翁,見過漫天飄揚的大雪,也遇見了各形各色的人。
終於,在某一次的途中,載我的師傅不是本地人,倒是有著一口濃厚的A市口音。
他知道我來自A市,便顯得十分熱情。
又聽聞我要去各大景點看看,連忙擺了擺手,說:「那些都是欺騙遊客來的,你要真想看,我勸你爬爬這兒的山,看看這兒的日出,就夠了。」
我重復著他的話問道:「日出?」
「對啊,這雪山上頭的日出看過沒?漂亮得打緊。」
他打了個方向盤,生怕我不信似的,又補充:「我兒子學校裡定的地理雜志就有記呢,我騙你,書總不會騙你吧..」
我看了看外頭較好的天,「那就去吧。」
或許是因為不怎麼出名的緣故,山上的遊客少得可憐,我租了頂帳篷,打算在山上過夜。
第二天,天還蒙蒙亮時,其他的遊客就已經起身準備好了迎接日出的到來。
空氣裡泛著冷意,我裹了裹身上的棉袄,拉了個小板凳坐在自家帳篷前等待著日出的來到。
這時,一個聲音從我耳後響起。
「能擠擠嗎?」
男人也提著一個小板凳,脖子上掛著那條醜到不行的圍巾,頂著一張凍紅的臉坐在了我的身邊。
「你……」有話要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卻隻顧坐下,抬頭望著天際,「我來晚了嗎?」
我的視線,也從他的側臉轉向的遠方。
「沒有,剛剛好。」
遠方,一抹燦爛的色彩逐漸升起浮現在我們面前。
剛剛好,一切都是嶄新的開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