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我和皇上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焦慮。
他怕我拉,我怕他以為我拉。
不管是美人獻舞,還是淑妃彈琴,他總要抽出時間匆匆忙忙地瞥我一眼。
而我為了避免誤會,目光堅定,站得筆直,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參軍。
一場生辰宴下來,我險些累得虛脫。
回去的路上,太子猶猶豫豫地問道:「你和我父皇……很熟嗎?」
我有氣無力:「還行吧,我倆以前是穿一條褲衩子的關系。」
他沒穿,我穿了一條。
怎麼不算穿一條褲衩子呢?
太子沉默許久,沉聲道:「父皇他老了。」
什麼意思?
我面露迷茫。
太子嘆了口氣,目光復雜:「沒事,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懂了。」
我:「....」
你怎麼敢一邊抬頭看我一邊這麼說話?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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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最近怪事頻發。
先是有人夜半三更如廁,在御花園看見一道白影四處亂竄。
再是淑妃多日宮門緊閉,門前陰風陣陣,側耳還能聽到怪笑之聲。
流言越傳越玄乎,有人說是死去的宮女作怪,還有人說是西方一個叫傻蛋的惡魔來了。
一時之間,宮中人心惶惶。
皇上當即召見了我:
「那道白影的模樣你可看清楚了?」
我一頭霧水:「我沒看見啊。」
皇上不解:「除了你,還有誰會去御花園如廁?」
我:「....」
謝邀,沒惹任何人。
這件事到底什麼時候可以翻篇?
無論如何,鬧鬼的事總得解決。
我自請去淑妃宮裡調查,順便還能請示一下太子喂食計劃的下一步作戰方案。
最重要的是報銷一下計劃費用。
我將將要轉身離開,皇上卻猛地站了起來,死死盯著我,面露驚恐之色,眼睛瞪得溜圓。
怎麼回事?
皇上被鬼上身了?
我被盯得毛骨悚然,手指已經摸到了袖中的一瓶公雞血。
幸好我早有準備,隻要皇上動彈一下,我就淋他一頭血,保管把怨靈訓得服服帖帖。
皇上開口了:「你……你為何沒有喉結?你是女子?」
我松了口氣。
原來是犯了欺君之罪啊,還以為鬧鬼了呢。
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
我對著空氣投了個籃,託著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朗聲道:「你很懂怎麼當皇帝嗎?我來考考你。」
皇上:「....」
「哦哦,原來是男人啊。」
18
淑妃宮裡果然有古怪。
我貼在宮門上,側耳細聽,詭異的奸笑聲不絕於耳。
我不由得抖了抖,感覺背後有些涼。
硬闖太費命,我直接掏出一麻袋桃木劍往裡扔。
桃木劍噼裡啪啦落地,門內的奸笑聲卻更響亮了....
聽聞真龍天子不懼妖邪,皇上不好騙,我隻好把太子拽了過來。
雖然隻有真龍天子的平替真龍兒子,但應該也是管用的吧?
我給太子加油鼓勁:「殿下加油,一腳把門踹開,妖邪都會被你的真龍之氣震飛的!」
太子嘴角抽了抽,推開了門。
沒有厲鬼哭號,也沒有惡魔低語,甚至沒有黑氣往外飄。
我小心翼翼地探頭,和兩人一狗面面相覷。
淑妃領著兩個小宮女,圍坐成一圈,正在對一隻狗上下其手:
「嘿嘿嘿……狗寶,快過來讓娘親親……嘿嘿嘿……」
淑妃奸笑兩聲,一抬眼卻看見了我和太子,面色一僵:「哈……哈哈,都在呢,哈哈……」
我:「..」
19
狗寶通體雪白,搖頭擺尾很是活潑,正是我和太子先前在狗洞見到的那隻。
我抱住狗寶一頓猛蹭,窩在柔軟的絨毛裡心滿意足地喟嘆一聲:「娘娘,它的名字就叫狗寶嗎?」
淑妃一挑眉:「怎麼可能?本宮的狗名字怎能如此敷衍?」
我點點頭:「有道理,那它叫什麼?」
淑妃:「屁股蛋子。」
我:「啊?」
淑妃面露疑惑:「難道你不覺得它和皇上的屁股蛋子一樣白嗎?」
我沉默良久,搖搖頭:「不知道,我不愛看那個。」
淑妃跟著搖搖頭:「我也不愛看。」
太子把茶杯重重一放,冷嗤一聲:「成何體統。」
淑妃不樂意了:「啊對,你有文化,你來取名字。」
太子摸了摸狗寶的頭,又摸了摸狗寶的尾巴,沉思了許久,終於開了金口:「叫小白。」
淑妃:「喊。」
我:「哈。」
20
狗寶一天天長大,我也能借著看狗寶的名義常常來淑妃宮裡交流進展。
我發現了一件事。
「太子他,根本喂不胖啊!」
我面色沉痛地說出這個事實。
淑妃當即拍案而起:「豈有此理!」
我跪倒在地,和狗寶頭碰頭:「奴才辦事不力,請娘娘恕罪。」
我完全能理解淑妃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
太子喂不胖,狗寶卻一天比一天大隻。
太子的體質固然可怕,狗寶的長胖卻更讓人揪心。
淑妃頹然坐到地上,一把抱住狗寶:「蛋子,娘隻有你了,你不能再吃了!」
狗寶搖頭晃腦,似懂非懂。
我掩面低泣,不忍再看這母子離心的慘劇。
淑妃揮揮手:「它自小長在深宮中,定是缺少父愛才會這般,你去把它爹找來。」
我領命進了御書房:
「皇上,淑妃娘娘很想念你,狗寶又長胖了。」
皇上一愣:「那隻狗哪日沒長胖?」
聽聽,多敷衍吶。
這是一個父親能說出來的話嗎?
我強忍著淚水,把皇上拖進了景陽宮。
淑妃愣了,把我拉到一邊竊竊私語:「你帶他來幹嗎?」
我不解:「娘娘不是讓我把狗寶它爹找來嗎?」
淑妃更不解:「狗寶它爹不是御花園的大黃嗎?」
我:「....」
哇,這可真是……蓋了帽了。
來都來了,將就用吧。
皇上端著一張不怒自威的臉,試圖和狗寶交流感情:「你好,狗。」
狗寶:「汪?」
淑妃不滿:「你這樣說話,蛋子怎麼聽得懂?」
皇上猶豫了一下,坐到地上:「汪!」
狗寶:「汪汪!」
淑妃欣慰地用帕子壓了壓眼角的淚花。
狗寶有了父親的關懷,果然開朗多了。
兩天後,又胖了三斤。
21
太子突然開始抽條了,竟然隱隱有要高過我的趨勢。
不能忍!
於是,我開始有事沒事摸太子的頭。
太子吃飯,我摸摸。
太子背書,我摸摸。
太子練字,我摸摸。
太子忍不了了,捉下我的手,板起了臉:「你摸我頭做什麼?」
摸頭會長不高這種事,怎麼能告訴太子?
我笑得一臉真摯:「我的家鄉有個習俗,喜歡誰就摸摸他的頭。」
太子一怔,面紅耳赤地偏過頭:「無聊至極。」
話是這麼說,太子卻再也沒有管過我在他頭上作亂的手。
也許是我的摸頭很有效,還沒來得及看見太子比我高的樣子,我的宮中生活就戛然而止。
22
家書傳來了一則好消息,我爹他成功給自己平反了。
錯案了結,我爹重新做回了他的中書侍郎,第一時間就打通了關系要接我回家。
我感動得稀裡哗啦,登上馬車的前一秒,回望深宮,卻隻有濃濃的不舍。
然而,再是不舍,我也不能留下了。
一旦我的身份被發現,再給我爹治個欺君之罪,那就全白幹了。
對我很好的淑妃娘娘,看起來不太靠譜的皇上,愛撒嬌的狗寶,還有..…太子殿下。
也許這就是永別了,我卻連好好的告別都做不到。
我將他們的面孔——記在心中,再沒有回頭。
做小正子可以簡簡單單地活著,每天隻用操心怎麼哄太子吃飯,做中書侍郎之女卻不行。
我在爹娘的庇護之下安穩快樂地度過了十二年,直到我爹被陷害前一天都還保持著那一份純真。
一朝家變,我卻什麼也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樹倒猢狲散。
從今往後,我不要再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
23
六年,我協助父親鏟除了一切試圖對趙家下手之人。
趙家一時如日中天,人人避其鋒芒。
秉燭之時,我卻常常想起在宮裡的那段日子。
六年了,狗寶都該變成大狗狗了。
太子也該十七了。
我想了許久,也想象不到太子十七歲會是什麼樣子。
但想來,是不難看的。
秋獵,我隨父親一起進場。
遠遠地,我便看見皇後身穿戎裝,手持長弓,一馬當先瞄準了皇上的狗頭。
淑妃不甘示弱,長劍出鞘,對著皇上躍躍欲試。
我輕笑一聲:「秋獵難不成是獵皇上嗎?」
一道清冽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母後和淑妃娘娘向來何事都要爭一爭的。」
我回過頭去,隻見少年墨發高束,眉眼帶笑。
是太子,祝寒聲。
他如今已經比我高得多了,眉眼完全繼承了皇後的秀美,漫不經心的樣子很是勾人。
想來,他應當已經認不出我了。
我低下頭,順口回道:「爭皇上的寵愛嗎?」
祝寒聲想了想:「算是吧,她們喜歡半夜抽父皇巴掌,比誰抽得多。」
我:「..」
什麼都往外說隻會害了你。
24
林中流水潺潺,鳥鳴聲聲。
我牽著馬在湖邊踱步,身後跟著一個太子。
這種出場方式未免有些太張揚了,每一個路過的大臣都著急忙慌地下馬行禮,逐漸排成了一個長隊。
我無奈轉過身:「太子殿下不打算去獵些東西嗎?」
祝寒聲笑得很好看:「窈窈如今怎麼不叫太子哥哥了?」
完蛋。
早知道來之前應該先抹點煤灰。
我強壓下上馬跑路的衝動,禮貌微笑:「臣女聽不懂殿下在說什麼。」
祝寒聲笑得更燦爛:「忘了沒關系,本太子可以慢慢講。」
說完,祝寒聲一招手,讓排隊的大臣都坐下:
「來,諸位一起聽。」
我頓覺頭痛。
這六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為什麼六年前聽句好話都會臉紅的純情太子變成了這樣?
我拽住祝寒聲的袍袖:「不用了殿下,我想起來了。」
祝寒聲挑眉:「殿下?」
我咬牙切齒:「太子哥哥。」
祝寒聲滿意地擺手,大臣們又呼啦啦地散開了。
這片林中頓時又隻剩下了我們兩人。
祝寒聲很輕很輕地把我攏入懷中,聲音微微顫抖:「窈窈,六年了,你一次都沒來見過我。我走了好多遍狗洞,去了好多次夜市,沒有你,哪裡都沒有你。」
我愣住了。
出宮之後,我常年閉門不出,確實已經很久不去夜市了。
沒想到,祝寒聲會去夜市找我。
我有些心軟,抬手輕輕擁住他:「我以後去狗洞邊上等你。」
祝寒聲呼吸一滯:「六年了,我早就進不去那個狗洞了。」
我遲疑了一下:「那……我帶把鏟子?」
祝寒聲氣笑了:「趙窈窈,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什麼懂不懂?
我一頭霧水,還沒來得及發問,祝寒聲把我抵在了樹幹上,認真地注視著我。
「我喜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面開始就喜歡你。」
我的腦袋「轟」地一聲炸成了襁糊,感覺全身都在冒熱氣。
我語無倫次:「你….…你喜歡太監,你下流!」
祝寒聲偏過頭,耳根紅得能滴血:「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孩子了。趙窈窈,給我一個答案,好不好?」
我更慌了,隻想從糊成一團的腦子裡隨便找句話應付過去:
「我….我也挺喜歡我自己的。」
祝寒聲沉默了,良久,他再次開口:「那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我斬釘截鐵:「情敵關系!」
祝寒聲:「..」
25
後來祝寒聲又說了些什麼,我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從獵場落荒而逃。
由於太著急坐了趙府的馬車就走,以至於把我爹忘在獵場晾到了半夜。
後面幾日,祝寒聲沒來找我。
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對祝寒聲的感情,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不過,我還是摸著牆根找到了當年那個狗洞,在狗洞邊放了一把鏟子。
又幾日,宮裡來了消息,淑妃邀我進宮。
想來,祝寒聲應是把我的事告訴了淑妃。
時隔六年,又一次推開景陽宮宮門,我無端有些緊張。
好在,一切都沒怎麼變。
狗寶變成了大狗狗,身材反倒不像小時候那樣圓滾滾了。
淑妃心疼地看著我:「出了宮反而瘦了許多,以後還是來宮裡吃飯,不管你是窈窈還是小正子,都是我宮裡的,有我護著呢。」
我鼻子一酸,眼淚將將要掉下來。
淑妃急急轉過身去,面無表情地打出一張牌:「六餅。」
眼淚突然收回去了。
淑妃推牌推得熱火朝天,我領著狗寶準備去御花園轉轉。
還沒出門,就撞見了祝寒聲。
祝寒聲今日一襲玄色勁裝,更襯得眉眼呋麗。
我抿了抿唇,依舊有些不知怎麼面對祝寒聲。
好在祝寒聲看出了我的不自在,隻胡亂聊了兩句就準備離開。
隻是走的時候,卻像是無論如何都按捺不住一般,輕輕撫過我的手背。
燥熱自手背漫延開來,一路燒至我的耳根。
真真是,要了命了。
26
皇宮裡新修了些亭臺樓閣,我帶著狗寶一路走一路看,腦子裡閃過的卻全是以前和祝寒聲走過這裡的畫面。
我拉著矮矮的祝寒聲,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祝寒聲偶爾回我幾個字。
我不滿祝寒聲的冷淡,就纏人地叫他太子哥哥。
祝寒聲於是回過頭來,頗有些無奈地看著我。
一樁樁,一件件,明明是七年前,卻鮮活如昨日。
其實,我小時候並不是磨人的性子。
父母雖然將我保護得很好,卻從未嬌慣於我。
我素來冷清,也不愛跟父母撒嬌。
初歷家變,我驟然被送進了完全陌生的皇宮,不曾驚懼落淚。
然而,在宮中乍見到年紀相仿的祝寒聲,我卻像是終於找到了依靠。
明明祝寒聲比我還小兩歲,在他身邊,我卻總能前所未有地感到安心。
剛入宮不久的時候,我還會做噩夢。
夢見趙家滿門抄斬,爹爹和娘親被官兵拖走,血流成河,我跑了很久,卻怎麼也跑不出那個噩夢。
祝寒聲被我的動靜驚醒,穿著寢衣跑到偏房,把我緊緊擁入懷中:
「不怕了,沒事了,不怕了。」
他不知道我夢見了什麼,隻是不斷地重復著「不怕了」這幾個字,夜有些涼,他輕拍著我背的手卻很暖。
於是我在他的懷抱中止住了抽泣,沉沉睡去。
年少時的嬉鬧,究竟含著幾分愛慕,我早已分不清。
27
兜兜轉轉,我又走回了景陽宮。
我靠在狗寶身上,向淑妃提問:「娘娘,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淑妃洗牌的手一頓:「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他穿不穿褲衩都無所謂。」
我挑眉:「喲喲喲喲喲喲,皇上啊?」
淑妃瞪我一眼:「是蛋子。」
我才不信。
狗寶從來就沒穿過褲衩。
淑妃收了牌,難得正色:「我看得出來,祝寒聲那臭小子是挺喜歡你的,你走了之後,他差點沒瘋了。」
我有些心虛。
當初走的時候,哪知道祝寒聲對我情根深種。
淑妃長嘆一聲,轉了話題:「早知道你是女孩,我就不把你派去太子那兒了。」
我疑惑:「不然還能派去哪兒?」
淑妃:「當然是和我兒子培養感情了。」
我和狗寶對視一眼,雙雙嫌棄地轉開了頭。
「還是算了吧。」
「嗚嗚,汪!」
28
祝寒聲穿玄色好看,穿白色也好看。
紅橙黃綠藍靛紫,他穿好像都很好看。
也許,穿不穿褲衩也無所謂。
我打定主意,往太子住處走去。
遠遠地,我就看見祝寒聲坐在樹下品茶。
看見他,我忽然有些壓不住腳步了。
我的步伐越來越快,最後稀裡糊塗地跑了起來。
祝寒聲也站了起來,迎著我走來。
我撲進祝寒聲懷裡,抬頭在他下巴留下一吻:
「祝寒聲,我心悅你。」
「嗯,我也一樣。」
「你穿不穿褲衩都無所謂!」
「我一般都會穿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