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太狼狽。
誰拽我?我本就暴鬱的心情更加煩躁,剛想抬起頭瞪他又想起自己這一臉的黑加白。
隻好擋著臉,用眼睛斜著看他。
哦,是那個喝雞湯的。
那個喝雞湯的?真的孽緣。
“你幹——”話還沒說完,他就已經把背著的包拿到胸前,開始拉背包拉鏈。
我倍感愧疚,不該被顧潯影響得那麼小人之心的,這是位好心人,他是準備給我紙巾的。
頓時,我感覺他全身每個毛孔散發著人性的光輝。
我用手擋住臉,從指縫裏盯著他從背包裏拿出一大包紙——等等,這是個啥?
這位發光的好心人從背包掏出了裝雞湯的那個保溫壺。
????
我感覺全電梯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和他身上。
一個背著黑包的舉著保溫壺的男人,和一個縮在電梯角落、擋著臉卻依稀可以看見臉上一片黑黑白白的女人。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如果說,顧潯和路嫣帶給我的是痛苦,那這位好心人就像是給我灌了一斤沉默。
“謝謝你的雞湯。保溫壺我洗幹凈了,我天天等你呢,就是找不到你,隻好每天都背著。今天總算是讓我遇見你了,太好了。”他完全不覺得有絲毫不合適,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笑得各外真誠。
如果不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會覺得好笑。可是現在好笑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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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為什麼遇見他就沒好事。這是我在電梯裏最難熬的一次,我敢保證,待會我就會出現在小區業主群裏,成為真正好笑的笑話。
我無力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
然而,對面的小姐姐卻露出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我困惑之餘,瞥見了她背後的地方正映照著我這張妖怪一樣的臉。
電梯門開的那一刻,我慌不擇路往外跑,背後還有著那位好心人追趕出來的聲音:“喂,你的保溫壺。”
“不,是你的保溫壺。”我回他。
“你的。”
怎麼就是不死心,我心裏那點兒暴鬱被點燃,我停下來:“別過來了,我說了我不要了,不行嗎?”
他被我的怒氣頂得愣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道:“可以是可以,可是……”
“別可是了,我真不要。”我轉過身,對上他的眼。
他的眼睛還真是漂亮,澄澈清明,像一眼可以看得見底的湖泊。幹幹凈凈,不染纖塵。隻是人太固執了。
我正這樣想著,就聽見頭頂那個無奈又笑吟吟的聲音:“可是,你擋的是我家門口誒。”
十三
還好臉上黑乎乎,他應該看不出來我臉紅了。
天知道我是怎麼爬樓回到家的,我的大腦已經不能思考,更不願意回想這一幕。
每一次回想,我都想回到過去掐我自己,好讓我把嘴巴閉上。
但我的不願意沒有拗過我的腦子,它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我的腦子裏頭反反復復地回響著,我甚至能清晰地記起每一個細節以及每一個音調下落的方向。
第三十二次回放,是我躺在床上用被子蒙著頭,臉上都會發燙的程度。
一直睡不著,我掀開被子爬坐起來,順手摁開燈的同時拔掉了手機充電線。
人在極度尷尬的情況下,和極度緊張有一個共同的點,那就是腦子短路。
在他問出那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完全遊離世界之外,和他說:“剛才的我不是真實的我,不是現在的我。”
話剛出口,我就在為我的不合時宜而道歉。
他笑得半邊身子都在抖:“那你要加個微信嗎?”
“啊?”我不知道話題怎麼引到了這上面。
我掃完他的二維碼,用出我這輩子隻在八百體測上出現過的速度逃離。
打開手機,我盯著淩晨一點半還在不斷跳動的時間,想著要不要發點什麼東西解釋一下,我平時真的沒有那麼傻。
“還沒睡?”
“你怎麼知道?”我好奇。
“我夜貓子很能熬,發現你那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你又不發過來,我就乾脆自己問問了。”
“還在為下午的事情尷尬嘛?沒有必要的,你不說我都不記得了。”他又一次展示了他的善解人意。
“我沒說。”我下意識回了這句。
……
十四
“個十百千萬……千萬。”我朦朦朧朧的睡意消散,一骨碌坐起來。
來來回回數了幾遍,確實是這個數。
短信裏還安安靜靜躺著顧媽媽的消息,問我有沒有收到這筆錢。
顧媽媽和顧潯不一樣,她給足了我尊重和愛,是放到哪都能稱得上好的程度。
我那天和顧潯說的話,雖然沒有錯,但鬧到家長面前還是有些叫我難為情。畢竟,對面是一位曾真心愛護過我的長輩。
“謝謝阿姨,我收到了。”我刪刪減減,發了這句話。
她立刻打來電話。
“你和顧潯……”
“阿姨,謝謝您的照顧。我和他是真的沒有可能了。”我沒再讓她講下去。
早點了斷,對大家都好。
“阿姨當初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的眼睛特別漂亮,亮晶晶的。我一眼就知道你喜歡我們家顧潯。是阿姨呢,沒有教好他;阿姨不是來勸你的,就是希望以後啊,你還能來陪陪我。”
“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於我而言,她是愛護著我的長輩,可是首先,她是顧潯的母親。
“阿姨,如果——我是說如果,我是您的女兒,你還會讓我和對方家庭有來往嗎?”
電話那頭她沉默許久,草草結束了這段談話。
我發現人一旦開始堅定某個決定,就真的可以戰勝所有顧慮,去完成它。
愛和不愛永遠都不會是一瞬間的事情,這前頭都鋪墊了太多的情節。
不用上班有閑錢的日子過得快,鹹魚的生活讓我的精神質量呈幾何式爆炸增長。
一切都很美好,除了樓下的沈昭南。
他過於知恩圖報,說什麼都要報答我一湯之恩。我沒敢告訴他那本來是該進垃圾桶的,雞湯應該謝謝他。
十五
“我今天做了個炸雞,真的做熟了,不像上次一樣裏頭還帶血。”
“投桃報李,你試試吧,求求你。”他發了雙爪合十的貓貓表情包。
我懷疑他壓根不是要“報恩”,是叫我去試毒的。
“要不這樣吧,你打開藍牙我連上嘗嘗。我不想出門。”我想了想,回復他。
等了幾分鐘,他沒再發消息來。
成年人就是這點好,大家點到為止,話不用說滿對方就懂了。
正當我打開美團點外賣的時候,門口突兀地響起一陣敲門聲。
監控下,是沈昭南舉著保溫壺沖攝像頭展示的樣子。
看起來隻有我是個成年人。
“你太客氣了,真不用的。”我試圖用假笑掩飾內心的無奈。
“你不要有心理負擔,真熟了。”他的表情誠懇,我差點以為弄熟東西就已經非常了不起了。
“我本來是沒有心理負擔的。”我再次嘗試推脫。
他盯我一眼,狐疑道:“你為什麼每次見到我總是畏畏縮——躲躲閃閃的?”
廢話,第一次見面我正被雞湯示威;第二次見面我是落湯雞;這第三次見面你抱著裝炸雞的保溫壺來,還信誓旦旦和我說熟了。
我能直面你,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我轉念又想起那天把這罐雞湯塞他懷裏,明明是個烏龍,他卻一直記在心上。還有我那天奇怪的舉動,肯定蠢到了家。
大腦不聽使喚地給我播放那天的情景,我的腳趾已經開始自動摳地。現在面對著沈昭南,我隻覺得臉發燙。
我從沒有想過會有尷尬的瞬間兩次都撞上同一個人,還是個陌生人。
而現在,他正站在我家門口試圖讓我品嘗不知道熟沒熟的炸雞。
“啊這,這個是因為……”我絞盡腦汁想理由。
他把保溫壺往我面前送了一點,很不妙,又想起了電梯裏的事件。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勇氣打開小區業主群了。
“你臉——怎麼紅了?”他試探著問我,眼神更加狐疑。
“我……”我支吾半天說不出話。
“你該不會是暗戀我吧?”他嚇了一跳,退了兩三步。
我被這個結論炸得腦子懵了足足三秒鐘。
他退後兩步,警惕地看看我,又把保溫壺放到離我更近的地方。
“你到底在想什麼?”我的心情簡直可以用“這輩子沒這麼無語過”來形容。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帶著股春日朝露般的少年氣,全然不似我這種沉浸於工作多年的人。
“嘿嘿,那是因為我是普信男嘛。”他露出兩顆小虎牙,笑容幹凈又坦蕩。
我也跟著笑起來,這次不是假笑,是真的有被氣笑。
“記得嘗嘗,真的熟了。”他一邊走,一邊喊著。
鬼迷了心竅,我把保溫壺帶進了房。
打開往裏一看,樣子還不錯,金黃香脆。
想來他說的話隻是謙虛。
我放心地戴好點外賣剩下的一次性手套,抓起一塊,放到嘴裏嗷嗚一口。
味道不僅沒有想像中的酥脆多汁,而且還帶著一股苦味。
我把炸雞放到眼前,定睛一瞧。
好傢伙,一面金黃一面焦黑。
很難想像,他是怎麼樣做出來的。
保溫壺裏的每一塊都是這樣的,隻不過他把金黃的那面全部往上擺了。
“你這個炸雞,看得出來是經過了精心的擺盤。”
“做得很好,下次別做了。”
他秒回:“熟了吧,是不是?”
熟了是熟了,但沒想到真的隻是熟了。
“你建議還是不要做了吧,我做的炸雞都比你做的好。”
“我不信,你長得不太像會做菜的人。”這回,他附帶了一個叉腰的貓貓表情包。
“反正我做得能吃,有機會我會讓你嘗到的。”我發完,又想到他那個“我暗戀他”的奇葩言論,立刻在聊天框裏補充:我是說讓你連藍牙嘗。
我才打出“我是”兩個字,他就回了我一條新消息:
“所以這是你欲擒故縱的手段嘛?”
我一時分不清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準備刪掉消息細問一句,卻直接點到了發送。
“?”他根本不給我撤回的時間,秒回了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