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陳澈是高中同桌,他是我在最自卑的青春期出現的光。
因為窮,我從來不敢參加寢室聚會,久而久之,我被孤立了。
「你們看袁麥晴那件棉襖,就算給我奶奶,她都不會穿,也不知道袁麥晴怎麼就穿了一個冬天。」
「袁麥晴是低保戶,我去過她家,我跟你們說,她是住在向陽巷的,家裏連燃氣都沒有,做飯還得燒火,還……」
「啊?向陽巷的人啊,那就難怪了,對了,我上次丟了一張水卡,不會是她拿的吧?」
窮是原罪。
我咬著牙,不去回頭反抗,心裏卻一陣悲涼,跟她們一起取笑我的,是我唯一帶回家的朋友——柯小藍。
「砰——」身側傳來了一陣響聲,「沒看到老子在睡覺嗎,吵什麼吵?!」
陳澈冷著臉站起來,飛揚的眉眼,不怒自威。
他是十三中出了名的校霸,班裏沒人敢惹他,我也怕他。
「哭什麼?」她們散去後,陳澈朝我丟來一包紙巾,「不想忍就還回去。」
我接過衛生紙,擦掉眼淚,更加賣命地學習。
「以後我一定會把她們踩在腳底下。」
陳澈聽到我的自言自語後,咧開嘴一笑,「軟包子,心氣還挺高。」
從那之後,陳澈總喜歡使喚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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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子,去給我買兩瓶水。」
「小包子,你帶的什麼菜?讓我嘗嘗。我這個不好吃跟你換,聽到沒?」
我的自尊全在那罐鹹菜裏,我局促不安地望著陳澈放到嘴裏,我真怕他吐出來——可,陳澈吃完了。
他瞪著我,「看什麼看?說好了跟我換,現在要跟我搶嗎?」
我松開了掐在手心的手指,慢慢彎起嘴角,陳澈好像沒有傳言中的惡劣。
當然,在我們努力和平相處的過程中,也吵過架。
「軟包子,誰讓你把題給她們抄的?不願意就拒絕,嗯?」
我怎麼拒絕?
床上被撒上洗衣粉的是我。
被一群人堵在角落的也是我。
隻有在考試的時候,她們才會短暫地放過我。陳澈不知道,我不屑於跟她們糾纏,我隻想死命學習,離開向陽巷。
「你怎麼不說話?」
「你離我遠點,也許她們就不會在意我。」
陳澈除了學習不好,哪兒哪兒都好。
他長得很高,打籃球會引起女生尖叫。他皮膚很白,上完體育課,臉頰會染上一層粉紅,看起來像一顆可愛的桃子。
她們都想接近他。
陳澈聽我說完,氣得踹倒椅子,「當老子愛管你。」
他走後,我難受地扶好椅子。等我走到教室門口,陳澈又氣喘籲籲地跑了上來。
他站在我面前,影子擋住了我。
「剛才跟我同桌吵架了,我同桌叫我離她遠點。她要是生氣可以打我,但別不理我可以嗎?」
我搖搖頭,有些手足無措。
「沒有生氣。」
他開心地咧開嘴,「我送你回宿舍。」
「你在前面,我跟後面吧。」
陳澈回頭望了我一眼,停下了步子,伸手想擼我頭。我仰著頭看他,眼底多了幾絲怯懦。
他無辜地抬眉,把手插進口袋,傲嬌地往前走,又不時等等後面的我。
我踩著他的影子,披著星光,捂著熱燙的臉頰回到宿舍。
那晚的月色很美。
高二下學期,學校組織籃球賽,陳澈作為主力上場。
「小包子,您能不能百忙之中勻點時間出來看籃球賽?」
他的眼睛彎成了月牙,我本想拒絕,卻變成了點頭。
籃球賽上,我鬼使神差地抱著一瓶礦泉水,站在最不顯眼的角落,陳澈投完籃就皺著眉頭往人群裏找些什麼。
我鼓起勇氣準備揮手。
「滴——」中場休息到了,柯小藍拎著一瓶可樂遞給陳澈,我垂下眼睛,看到手裏的礦泉水,又往後退了幾步。
我剛轉身要走,一隻手就搭在我的肩上,陳澈接過我手裏的礦泉水,仰著頭咕隆咕隆地喝下去,「最解渴的隻有礦泉水。」
等他喝完,我抿著嘴,表面波瀾不驚,心裏卻翻湧成海。
陳澈重新回到賽場,像是打了雞血,每進一個球,都要朝我看一眼,得到我肯定的眼神,他又傲嬌地擺擺手,隻有彎起的嘴角洩露了他的情緒。
02.
陳澈成績很差,到了高三,才想到要好好學習。
「小包子,你要是考到北京,是不是就離我越來越遠了?」
見我不回答,他可憐巴巴地託著下顎,「沒良心的同桌不要我了。」
「那你就好好學習!」
「我好好學習也來不及去北京了,你能不能考到武漢呀?」
他焦急地等待著我的答案,而我隻想離向陽巷遠遠的,「再說。」
我不知道怎麼拒絕他,更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他,向陽巷裏的袁麥晴是怎樣的。
向陽巷的女孩子隻要讀完初中能認識字,家裏幾乎不會再送她們讀書了。
鎮上實習的老師問我,「麥晴,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希望雨季快過去,我家的麥子今年能有個好收成。」
老師語重心長地告訴我,「人這一輩子很長,不能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望到頭了,你要好好讀書,有什麼困難可以來找我。」
也許老師跟向陽巷的每一個女孩都說過同樣的話,可隻有我當真了。
後來,我以鎮上第一的成績考上了市裡最好的高中。
即使這樣,我父母也不願意讓我繼續讀書,「你隻是個女孩子,我送你讀書,是要賠錢的。」
他們寧願把錢送到麻將桌上,也不肯用在我身上。
我冷靜地跟他們分析利弊,「你們要是讓我讀了,我以後會考上一個很好的大學,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欠你們的錢,我都會還的,我還會幫襯弟弟。
「老師把高一的學雜費免了,要是我每年都能拿到獎學金,不用多少錢的。
「我每個月從家裏帶點鹹菜,你們隻需要給我三百塊生活費就行了,可以嗎?求求你們了。」
等老師來家裏遊說,他們才勉強點頭。
讀書在別人家裏是很簡單的事,對於我來說卻很難。
沒有傘的孩子,才會努力奔跑。
我要離開這裏,離向陽巷遠遠的。
我又怎麼會留在離向陽巷很近的武漢?
陳澈沒有等到想要的答案,眉毛擰成了麻花。
他開始跟著我一起學習,我學多晚,他學多晚。
「老子也要去北京。」陳澈懶洋洋地趴在桌子上,嘴裏嘟囔不清。
「你說什麼?」我偏過頭看他。
他慢慢悠悠地睜開眼睛,「我說,你去哪我就去哪,你懂嗎?」
空曠的教室裏面,我們大眼瞪著小眼,誰也沒說話。
我張了張嘴,一個音節都發不出,左手偷偷擱在怦怦亂跳的心臟上,面上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看書。
陳澈輕哼一聲,得意揚揚地指著我的耳尖,「你怎麼了?」
我用餘光悄悄瞄他,陳澈揚著下巴,凜冽的眉眼一瞬間柔和了許多。
「同桌,你要好好學習。」書頁翻動的聲音掩蓋了我聲音裏的慌亂。
陳澈聽進去了,往後的每天他就像打了雞血似的,恨不得把每一科的教材都啃到肚子裏。
百日誓師大會那天,陳澈作為進步最大的學生代表上臺發言,所有人都在注視他,他單手握住話筒,眼神堅定看著我,「袁麥晴,高考加油,我們一起加油!」
全校一片沸騰,班主任上臺趕人,「我讓你給其他同學鼓鼓勁,不是單獨給一個同學鼓勁,趕緊滾下來去辦公室寫檢討!」
陳澈寫完檢討回來,看到我桌子上被撕碎的筆記,笑容僵在了臉上。
「誰弄的?」陳澈惡狠狠地吼了一聲,嘈雜的教室立馬安靜了下來。
「老子問誰弄的!」
他紅著眼睛,渾身充滿戾氣,跟平常和我相處的模樣截然不同。
「我……我……」柯小藍旁邊的男生惶恐地站起來。
陳澈攥著拳頭要過去,我拉著他的衣角,不讓他走。
再堅持幾天就好了。
「我是不是說過,誰欺負袁麥晴就是跟我作對,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了,嗯?」
陳澈安分太久了,我都忘記了他還可以這麼兇。
寂靜的教室出現了柯小藍的聲音。
「你為什麼總護住袁麥晴?」
陳澈一秒也沒多想,「不然護著你嗎?」
原來這就是被偏袒的感覺。
真好。
我灰濛濛的高中生活遇見某人,就像梅雨季的麥子遇見光,被溫暖照亮,才可以溫柔生長。
高中畢業,我們成了準大學生。
班級聚會,班長組織我們一起補辦 18 歲成人禮,盡管那時候我們已經成年了,青春迎來散場,可誰也沒有缺席。
同學們要玩真心話大冒險。
幼稚又無聊,我不願參加。
我剛想去衛生間,就聽到同學在嚷嚷陳澈輸了。
「大冒險。」
「你的懲罰是親一下身邊的女生。」
我停住了步子,回頭恰好看見坐在陳澈身邊的是柯小藍。
我緊張得喘不了氣,還沒等陳澈做反應,我就拿起桌子上的純生,猛灌一口,用畢生最大的勇氣走到陳澈面前,踮起腳偷吻了他。
親完之後,我連站都站不穩了,手心冒著虛汗,胸口劇烈起伏著,腦子嗡白成一片,還有點想哭。
沒等其他人反應過來,我就走了。
陳澈急匆匆地跟了上來,「袁……」
他把我攔住,盯著我,眼睛像是能把我吸進去的黑洞。我明明隻喝了一口酒,卻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陳澈氣急敗壞地開口,還挺委屈的,「親完就不負責嗎?」
我哭得很慘,把陳澈看傻了,他拉著我的手走了很遠。
他拉我坐在長椅上,吹著熱風,被蚊子咬得滿腿是包,也不提回家。
陳澈很溫柔,「就算你不過來,我也不會親別人的。」
我又哭了。
他揉著我的頭發哄我,「剛剛是什麼感覺?」
「軟軟的。」
他紅著臉,聲音有些大,「小包子,你怎麼能這樣說?」
「是你要問的。」
陳澈害羞了幾分鐘,突然又變得認真,「要負責。」
我們緊緊牽著手,大氣都不敢喘,到最後兩個人的手心都是汗,可誰也沒說要分開。
那時候,我以為在一起就是一輩子。
03.
2015 年,我跟陳澈考到了武漢。
我那所大學軍訓時間早,所以要比陳澈早些過去。
坐上綠皮車後,我發呆地望著車窗外,光線又透又亮,風景不斷往後退,我一直向前走。
「到了嗎?」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幾下,手機是陳澈送給我的,隻存了他一個人的聯系方式。
我迫不及待地回他,「快到了。你還有十天也到了,到時候我會去接你的。」
等了很久,他也沒有回復。
不過沒關系,我們倆的學校隻隔半小時路程,等他來了,我們每天都可以見到。
我樂呵呵哼著歌兒,對未來充滿期待。
可一直等我軍訓結束,也沒有等來陳澈的消息。
百般打聽之下,我才知道他沒去學校報到。
陳澈參軍了,在邊防。
大一國慶放假,我從武漢坐了兩天兩夜的硬座來到他在的地方——新疆某高原地區。
知道這裏冷,但是不知道會冷成這樣,我穿著厚重的棉服凍得發抖。
陳澈穿著一身軍裝在冰天雪地裏站崗。
班長踹了他一腳,他轉過頭看到了我,眼底從驚喜變成了不敢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