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剛才問奴才,還想從你這裡得到什麼,我知道了。」
「什麼?」
「奴才想要娘娘的身子,還有心。」
荒謬,我踢了他一腳,當然踢空。
結果就是這張床又成了夏侯離的戰場了。
半途時,床搖得厲害,我問夏侯離,「你聽到咯吱咯吱的聲響了嗎?我懷疑床要塌了。」
他在興頭上,根本不聽我的話,繼續興風作浪。
倒了血霉,床塌了,我摔了尾椎骨,夏侯離平安無事。
我就說,夏侯離就沒那麼好心給我擦藥,他就是來存心給我添病症的。
我真是,去他大爺的。
六
我的床塌了,我的關雎宮還死了個宮婢,夏侯離殺的。
夏侯離殺她的時候,我在場,那會他一邊抱著我吻,一邊踱步到窗邊。
我在他迷亂的吻裡想制止他開窗,他那雙又長又媚的桃花眼對我微微一笑。
窗開了,躲在窗下的人死了,一擊斃命。
我想轉過臉去看,夏侯離按住我的頭制止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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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下頭,繼續深吻我,又輕描淡寫,溫柔爾雅道:「娘娘,和奴才接吻的時候專心點。」
他剛殺了個人,我毫不懷疑,如果他心情不佳,會不介意再殺一個失寵的娘娘。
我緊緊地擁住他的雙臂,仰著臉閉著眼睛,任由他侵略。
舌腔都是他的味道,極其矛盾的,既混雜了霸道凜冽的氣息,又夾雜了溫和柔軟的意味。
「娘娘,你睜開眼。」他的聲音明顯愉悅。
我疑惑地睜開眼環顧,如一道閃電劈頭而下,近在眼前的落地銅鏡明明白白暴露出意亂情迷的宮妃,那是我,那竟然是我。
他低聲笑道:「娘娘似乎很享受,奴才倍受鼓舞。」
我立刻慌不擇路地從他身上跳下來,低下頭去理亂發,慢慢尋回些心神,我冷聲作勢道:「督主不愧身經百戰,本宮很受用。」
他薄涼一笑,朝我走近,他走我退,最後我在自己的關雎宮被逼到牆角下,他
俯下身,伸出一根手指頭抵在我的唇邊,輕輕噓了聲,很隱晦地說:「娘娘,隻有你知道奴才不是太監,這是娘娘和奴才之間的秘密,記住了嗎?」
怎麼可能呢,誰都知道,督主貌美風流,和後宮的娘娘們,多多少少有前情往事。
我橫眉冷笑:「本宮不是三歲小孩,督主就別拿我逗樂了。」
他垂下眼,用指尖描摹我的唇,輕聲嘆息道:「娘娘真是不近人情,奴才可是把命都交給娘娘了,要是叫第三個人知道了奴才的秘密,奴才欺君罔上,會死的。
他的聲音輕忽忽的,有些憂鬱暗沉。
我抬眸望他,道:「督主又是在我宮裡頭殺人,又是每夜來同本宮歡好,過不了幾日,本宮不說出去,旁人也都一目了然了。」
他聽了,伸手捏住我的下颌,筆挺的鼻梁頂在我的鼻尖上,輕笑出聲:「這些瑣事娘娘不必煩憂,奴才會處置好。不過,聽娘娘的意思,似乎不高興在這宮裡頭
同奴才歡好,那下次換個地方?祭天不錯,大地為床,星月為被。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夏侯離是怎麼當上這個督主的?我哪句話說要換個地方跟他?我明明是在奉勸他收斂。
很快,宮裡頭傳聞關雎宮鬧鬼,說曇妃娘娘被鬼壓床,床都塌了,還說關雎宮的梧桐樹下吊死了一個宮女,一些老宮女記起來,早些年關睢宮住過一位夏貴妃,也曾風光無限,後因家族謀叛,最後被賜三尺白綾,吊死在了這棵梧桐樹下,夏貴妃冤魂索命,把整個後宮攪得人心惶惶。
就連玲瓏也嚇得成天哆哆嗦嗦的。
她是我娘留下的人,是我的心腹,忠心是忠心,就是膽子小了點。
陳皇後請了佔天司夜卜星相,最後決定,下個月去九鳴山祭天,一為病重老皇帝祈福,二為驅除宮中妖祟。
佔天司說我身上怨氣深重,恐是冤鬼纏身,所以很榮幸,我也能出宮去放放風了。
七
祭天是頭等大事,出行排場浩浩蕩蕩的。
我們這些不打緊的宮妃天還沒亮就先到宮門口那等了。
天還昏蒙,巍峨的宮殿似蟄伏的莽獸,還在昏天暗地中昏沉,除了幾點零落的燈火,遠處縹緲鍾聲,整座晉安城肅穆安詳,在蒼茫天地間酣睡著。
我拉著玲瓏的手臂,倚在她肩上打著呵欠眯了會。
也不知睡了多久,被推醒了,我怔然地揉著眼,忽然眼前一陣狂風驚起撲面沙塵。
百千緹騎從面前經過,大紅飛魚服在黎明裡像燒得連綿不休的雲霞,張揚鮮亮。
腦子還正發懵,頭頂就傳來某個溫朗的笑聲,「娘娘,還犯困呢?」
抬頭一看,夏侯離勒馬停在我面前,他腰間佩鑾金錯銀繡春刀,鸞帶大紅蟒衣飛魚服,正含笑望著我,鮮衣怒馬,我們通常在黑夜裡纏綿,極少在這朗朗乾坤下相會。
我看著他有些發懵,夏侯離本來就生得極美,那雙潋滟璀璨的桃花眼尾細又尖,微微上勾,極嫵媚,他又是雪白膚,丹朱豔唇,這樣妖豔深秀五官,卻出乎意料,鎮壓住那凜冽端肅飛魚服,在一眾緹騎當中顯得尤為矚目。
「娘娘,奴才就那麼好看嗎?」他沒有下馬,隻是扯馬到我跟前,探身在我耳邊輕笑。
我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後宮這些女人對督主情有獨鍾了。夏侯離,就會恃美行兇。
不遠處站著幾位宮妃,聽不見他對我說了什麼,隻是那一道道目光百般探究,我很熟悉那樣的目光,是發展成滔天嫉恨的預兆。
我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一步,正色凜然道:「督主吩咐的是,本宮必然循規蹈矩,絕不添麻煩。」
夏侯離聽了,唇角的笑隱淡了去,審視地看了看我,又望了周圍,神色換上慣常的淡漠,直身坐回去,一言不發,揚鞭扯馬往浩大的隊伍前方去,朝陽冉冉升
起,他的背影漸漸淹沒在茫茫金光中。
雖然我澄清得很快,可是還是阻擋不住女人們的猜忌。她們不高興,李貴妃經過
我面前,上下打量我,扭身同姚妃嬉笑道:「是不是沒人吩咐曇妹妹我們是去祭天,不是要去祭陵啊,穿得這樣寒酸,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西陵皇室窮成什麼樣子了?」
姚妃捂著嘴格格直笑:「姐姐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曇妹妹這一身已經是她頂寶貴的一身了,別說祭天,每回重大盛宴,曇妃妹妹都是這套裝扮啊…」
她們一唱一和,圍著我取笑,無聊。
玲瓏氣得要上前去同她們理論,我連忙把她拉到身後,笑吟吟對她們二位道:「姐姐們見笑了,這不是上回宮宴,那些個貴族夫人一見我這樣打扮,回去後效仿成風,荊釵布衣現在可是晉安城的風尚,我這也是與民同樂嘛。咦,姚姐姐,你這孔雀藍羽簪戴上可真漂亮,差點把李姐姐的風頭都壓下去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姚姐姐才是貴妃呢。」
姚妃真以為我在誇她,抬手碰一碰自己發上的孔雀藍羽簪,沾沾自喜。李貴妃臉色微沉,目光終於從我身上轉移到姚妃發上的孔雀藍羽簪了。
我幫她們牽線點好戰火,拉著玲瓏上轎去了。
倒霉,上轎前還撞見沈延,他騎在馬上,那雙幽黑得泛藍的眼眸上下審視我,那目光尤其逡巡在我的脖子上,過了半晌,可能沒發現什麼可疑的地方,似乎松了一口氣,微微一笑道:「九臺山上有許多小鹿,曇妃娘娘你應該會喜歡。」
小鹿,從前的曇仙兒喜歡,現在不見得。柔弱、任人欺負的可愛玩意兒,不頂用。
我對他沒有喜悅地微笑:「比起小鹿,本宮比較喜歡惡虎野狼這些猛獸,扒了皮還可以拿來做皮衣御寒。太子殿下真是不了解本宮。」
沈延面色不虞,微滯片刻,忽然又笑道:「既然娘娘喜歡,兒臣回頭為你獵幾隻,給娘娘做幾身御寒皮衣。」
我呸。誰稀罕呢。可我不能直截了當表達我對他的不屑和厭惡。
我還得哄著這位太子爺呢,指不定哪天還能從他手底下掙下一條命來,我對他露出溫柔的笑:
「哦,太子殿下有心了。」
他溫柔地笑了笑。
呸!
我和玲瓏總算進了轎子,清靜了一會,浩浩蕩蕩的隊伍壓地銀山般朝九臺山方向前進。
我撥開小窗簾,倚在沿邊,撐著下巴,看宮外的山山水水。
「娘娘,你剛才撒謊了。」
「什麼?」
「你明明就不是與民同樂,你昨晚翻箱倒櫃,試了一晚上衣裳,就這一身還稍微穿得出來。還有簪子也是,你是把最顯擺的那幾隻都簪上了..
我轉過身,捂住玲瓏的嘴,「你給我閉嘴。」
八
上山的半途,我們遇到伏擊。
外邊刀光劍影,兵刃擊撞。
我跟玲瓏躲在轎子裡,她扯著我的袖子瑟瑟發抖。
我在窗簾處挑一個小縫看,東廠的人和殺手纏鬥,主要在前方,而我這個不受寵娘娘的轎子是在隊末,似乎沒什麼人注意到我們這邊。
我忽然有個大膽的想法,借亂逃跑。隻要逃了,不用殉葬,不用虛與委蛇,或
許,有沒有可能,我也能過上自由舒心的日子。這個想法一竄出來,就再也壓制不下去了,這宮外的山山水水,都在爭先恐後地誘惑著我。
「玲瓏,我們跑吧。」
玲瓏是個膽小鬼,可她的忠心總是能戰勝她的怯懦,我牽著她,躡手躡腳從轎子裡鑽出來,後方是一大片幽深的森林,闖進去,逃跑。
就在我們離深林還僅有短暫的十幾步距離時,有人把玲瓏敲暈了,我被挾持了。
被追殺到窮途末路的殺手,正好撞上我們。人倒霉起來真是沒邊。
殺手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一手拿刀橫在我的脖子上,冷刃緊緊貼著肌膚,激起層層寒意,那是很鋒利的刃口,還沒怎麼用力,脖頸上就已經滲出粘膩的血珠了。
追殺的人也到了眼前,夏侯離,沈延。
殺手寒聲衝著他們喊:「再不住手,我就殺了她。」
天真的殺手,拿我要挾面前的這兩人。
可悲可憐,殺手跟我曇仙兒一樣倒霉。他怎麼能想到,他隨手撈的這位娘娘,是頂沒用的人質,我死不死,對他們來說,根本就無所謂。
我本該就順從地等死的,可是我答應過我娘,無論如何,好好活下去。好好活是不可能的了,但是活下去,要活下去,起碼我要盡力。
我的目光掠過對面的人,求助柔弱的目光,我也不知道有沒有用,可是總不能放棄吧。
夏侯離的目光和我撞上,可那雙在床上動情溫柔,臨行前含笑脈脈深情的桃花眼此時隻落著肅殺的凜冽,他望著我,手掌沉穩地按在腰間的繡春刀上,並沒有下令住手。
他的眼神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了,夏侯離,不會救曇仙兒了。
我把目光移向沈延,他碰上我的目光,像被火燙了似的,立刻收回去,又很快把注意力轉移到夏侯離身上,唇角微微勾上審視探究的冷笑,他在觀察審視夏侯離。
東廠的護衛擁護著陳皇後上前來,她定睛一看,被挾持的人原來是倒霉的我,很顯著地松下一口氣,輕輕一笑,望著我,佛口蛇心道:「曇妃向來顧全大局,這回就且委屈委屈吧。」
我冷聲作笑,沒有說話。
她很快又把那張偽善的臉轉向夏侯離,不假思索命令道:「督主,不要耽誤了祭天的時辰,請即刻下令射殺。」
夏侯離對陳皇後從善如流,立即舉起左手,四周弓箭手齊刷刷彎弓舉箭,對準我和殺手。
我想我也盡力了,這回到了陰曹地府,我娘總不能怪我吧,誰讓她女兒點背。
不知道別人臨死前都會想些什麼,我一頭雜七雜八的思緒,忽然想起來,早上出門前,玲瓏翻著歷書說今日不利出行,也不知道佔天司那些人是怎麼算的,那時我還笑話她本事大過佔天司的人。
到了這會不得不信了。
挾持我的殺手也是始料未及,怎麼也沒想到好歹是個娘娘,半點用也沒有。
我對那位倒霉殺手笑道:「抱歉啊,我這個娘娘當得叫你笑話了。我倒霉,你也倒霉,大家就在黃泉路上做個伴吧。」
刀刃在我的脖子上進一步陷入,疼,很疼,明明是脖子疼,心裡更是一抽一抽地發疼。
殺手跟我一樣絕望地下最後的通牒:「那就一起死吧。」
呼嘯的寒風從耳邊掠過,耳邊一縷發被刀削落,同斷發一起跌落地的,還有那個
倒霉殺手。
夏侯離動手了,我沒那麼倒霉,他毫無偏頗精準地射殺了殺手,而我隻不過是損失一縷斷發,小命還在,也沒什麼值得抱怨的。
我垂著眼,從腰間摸出來一塊手帕包住脖子,我從夏侯離身邊經過的時候,他忽然輕聲問,「娘娘,沒事吧。」我看也不看他,隻是面前露出一個敷衍的笑,「沒事,多謝督主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