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方向盤上,歪頭往窗外看大樓,說:「這還是我蓋的呢。」
「你是施工方?」陸博雅問。
「施工方下屬的包工隊之一。」我說,「這個小區的開發商是香江頭一號的藍耀集團,他們合作的施工方都是大公司,那些大公司手底下有幾百個像我這樣的包工隊。」
層層下放,我算最基層的那種。
「你買這兒的房子算買對了,」我笑道,「質量過關,真材實料,七級地震隨便抗,倒了算我的。」
陸博雅說:「我住27樓。」
「27樓好哇,是最好的樓層,」我想也不想道,「採光特別棒,還能看見湖景。」
「我的意思是,」陸博雅勾唇,「我住27樓,真倒了,還能找到你嗎?」
我:「...」
見我愣住,陸博雅又笑了一聲,解開安全帶對我說:「先進去了,下次見。」
我後知後覺,手指摳了摳太陽穴:…所以,他剛才是和我說笑?
天仙不高冷不驕傲,天仙體貼還愛說笑,這樣的天仙誰不喜歡呢。
「可惜了,配不上。」
我泄了口氣,重新發動車子,開進細細的雨幕裡。
車開到一半時,手機響了。
「徐爺!」
Advertisement
嗷嘮一嗓子伴隨嘈雜的音樂聲響起。
「出來喝酒,榆林館304!」
「等著,」我咬牙道,「正好有事找你。」
6.
榆林館是一個會所,涵蓋餐飲KTV客房一條龍。
我按號索驥,推開厚厚的包廂門。
「.…原來我是一隻,酒醉的蝴蝶,你的那一句誓約,來得輕描又淡寫……欻!徐爺!」
音響裡傳出的聲音,堪稱鬼哭狼嚎,五音不全。
小舞臺上,穿得跟花蝴蝶似的年輕男人見我進來,放下麥克風,坐回長沙發上。
他左手勾著一個長卷發女孩,右手猛朝我招呼:「快過來。」
我坐在和他相鄰的沙發上,一根手指推開他遞過來的冰啤酒:「開車來的,喝不了酒。」
他沒勉強,胳膊回彎自己喝,喉結翻滾幾下,灌進去大半瓶。
音響裡那首《醉酒的蝴蝶》到了尾聲,畫面一跳,開始重放。
我忍著拳頭痒痒的衝動,質問:「上禮拜借我的車開出去,不給我加油不給我洗車,還換了我的車載歌單!錢彧你是不是活膩歪了?」
他挪開酒瓶,大喇喇地擺手:「咱們什麼交情啊,斤斤計較這點小事可就見外了。」
加油洗車是小事,但歌單——
「你自己審美破爛,還連累我丟人,」我一個磨刀霍霍的殺人眼神瞪過去,「以後別想再開我的車!」
「行行行,不開不開,以後再不碰你的車行了吧。」
錢彧滿不在乎,摟著懷裡的女孩晃了晃:「給你介紹一下,我女朋友,瑩瑩。瑩瑩,那是我鐵磁哥們兒,徐釐。」
「徐姐。」瑩瑩有眼力見地喊人。
我還沒說話,錢彧噗地一笑:「叫什麼姐呀,你看她,從頭到腳,哪裡像個女人?她是純爺們兒,徐爺!」
「滾蛋。」我翻了個白眼。
大屏幕重復了三遍《醉酒的蝴蝶》MV,才終於換了下一首。
瑩瑩走上小舞臺,拿著麥克風邊唱邊朝錢彧笑。
錢彧噘嘴做了個飛吻的表情後,湊到我身邊,小聲問:「怎麼樣?這個漂亮吧?」
他比了個手勢:「三個LV,拿下。」
我嗤了一聲,不予評價。
「我覺得她比上一個,上上個都好看,關鍵是不貴,」錢彧感慨,「物美價廉啊。」
我受不了地白了他一眼:「動不動就拿物質來衡量來女孩,有你碰壁哭的一天。」
「不是我要拿物質衡量她們,是她們先拿我當ATM機,大家公平交易,各取所需,」錢彧嬉皮笑臉,「你要是有需要,也可以找個…值五個包的優質男人。」
「用錢就能打動的男人算優質?」我嗤之以鼻。
「哦對,我忘了,咱徐爺不喜歡世俗的,」錢彧用胳膊肘懟了懟我,擠眉弄眼,
「徐爺喜歡清高的,優雅的,有文化的,最好能供起來,不吃五谷雜糧,專吸仙氣兒活——這種男人,你得上天庭裡找,人間估計不存在。」
我拿起桌上的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後,自言自語:「那也不一定。」
「什麼不一定?」錢彧沒聽清。
天庭不一定有,人間不一定沒有。
隻是...
我搖了搖頭:「沒什麼。」
小舞臺上,瑩瑩連著唱了四五首,錢彧啪啪啪鼓掌。
我也跟著鼓了鼓掌,順便一提:「陽光小學的設計圖盡快趕出來。」
「又催,」錢彧哼哼,「陽光小學這種公益項目,又沒什麼錢,你那麼積極做什麼?」
我盯著屏幕上的字幕,淡淡道:「上學讀書,這是大事。」
「行,」錢彧不當一回事,「我讓底下的人盡快趕趕。」
7.
忍。
……忍。
……忍——不下去了!
有些人雖說唱歌難聽,「雅稱」人間烏鴉精,但烏鴉好歹能叫喚出動靜來,錢彧呢?
天使有沒有親過他的嗓子我不知道,閻羅王狠掐過他脖子這簡直是一定的!
丟下唱嗨的錢彧和哭喪著臉的瑩瑩,我開車回了家。
車開出繁華新區,周圍的高大建築逐漸減少,顯露出多橋多水,白牆黛瓦的江南人家。
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老城區的石板路上見不到多少人。
把車停在巷口,我頂著小雨往家走。
巷子裡那棟上了年紀、牆體爬滿綠藤的二層小樓是我家。
走到家門口,我摸鑰匙的同時,手機響了。
「小姑。」我邊接電話,邊開門。
「小釐呀,」小姑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相親相得怎麼樣?小陸長得俊吧,沒騙你吧,是不是和我說的一樣?」
「嗯嗯,」我推開大鐵門,走了進去,「俊,太俊了,沒見過這麼俊的。」
小姑樂呵呵:「小陸那長相,在學校裡是出了名的,脾氣又好,學歷又高……完完全全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聽得苦笑一聲:「類型對上了,物種對不上,我是個人,您給我介紹個神,高攀不上。」
「這有什麼高攀不上的,你有車有房還有錢……」
「可我沒文化,」打破小姑盲誇濾鏡,我說,「陸教授社會地位那麼高,自身條件又那麼好,相親也應該相個門當戶對的,我這樣的……配不上人家。
「還有,小姑,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包工頭又不犯法,沒什麼不能說的,以後您可千萬別再給我編身份了。」
「我不是編,我是高情商介紹。」
「您情商一直高,是我水平太低,您就別幫我潤色找補了。」
小姑唉聲嘆氣,還有點委屈,我隻能囑咐囑咐又囑咐,這才掛斷了電話。
我洗了澡,換了衣服,一身清爽地推開書房的門。
雖然很難以置信,可我唯一的興趣愛好居然是看書。
坐在寬軟的皮椅上,我打算按照計劃,把已經看了三天,且即將看完的書解決掉。
以往我看書,能不能看懂不說,起碼專心投入,可今晚卻總是心不在焉。
一頁書翻來翻去,翻去翻來,幾個回合後,我拿過旁邊的手機。
微信界面上,好友列表滑到了「陸博雅」三個字。
他的頭像很特殊,底色是白,黑色的粗條線,蜿蜒扭曲。
第一眼看上去,竟然像一條蛇——這肯定是錯覺,陸博雅這樣的人,怎麼會用蛇做頭像呢。
蛇總是陰冷狠毒,陸博雅卻如沐春風。
我猜這大概是哪位大師的意識流書法。
點開聊天框,簡簡單單隻有幾條。
無非是表達身份,以及相親地點和時間,陸博雅言談有禮,倒是一如其人。
表姑說他完完全全是我喜歡的類型,這話一點不錯,他確實是長在我審美點上了。
要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戀戀不舍,明知道沒戲,還上上下下劃著屏幕,劃著這寥寥幾句對話。
就在我快把屏幕劃出包漿時,他頭像下,忽然變成了「正在輸入中」。
我「欻」了一聲,湊近了看。
沒看錯,確實顯示著正在輸入中。
他要和我說話?!
我心裡突突直跳。
他會和我說什麼?..…大概率是感謝我今天請他吃飯順便送他回家吧……嗯,可能性很大。
有素質有修養的人,接受了別人的好意,總是迫不及待地道謝。
所以,他謝我,我回什麼好呢?
沒關系,不要緊,以後有事常聯系哈哈哈——
【陸博雅】:徐小姐,明天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嗎?
!
我把屏幕湊近再遠離,遠離再湊近。
這行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是打算當面謝我?順便再回請頓飯?
哦。
我恍然大悟,抿著唇,認真打字。
【釐釐原上】:你不用這麼破費,一頓飯而已,就當交朋友了。(為我們的友情幹杯jpg)
陸博雅這樣的人能和我吃頓飯,絕對是我賺到了,沒必要也沒道理再讓他回請。
這句話打出來,我遲遲沒按發送鍵。
陸博雅或許是出於禮貌,但我如果「善解人意」,就徹底沒有再見面的機會了。
雖然有些自私,可我真的還想再見一見他。
遲疑著又果斷地,一個字一個字刪除掉,重新回復。
【釐釐原上】:明天我有時間!
【陸博雅】:有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嗎?
你。
【釐釐原上】:都可以呀,我不挑食。(此牙jpg)【陸博雅】:火鍋可以嗎?
【釐釐原上】:行!(血液裡流淌著紅油湯底jpg)
陸博雅選了一家大學城附近的火鍋店,把定位發給了我。
心裡說不上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雖然能再和陸博雅相處一次,可也就僅此一次,最後一次了。
交往結婚這屬於做夢都不敢夢的,如果隻是當普通朋友呢?...也不知道神仙願不願意和凡人做朋友。
8.
我和陸博雅約在了早上十點,但我怕早高峰堵車,天沒亮就出發了。
一路暢通無阻,好好欣賞了一下凌晨四點的蘇南。
到約定好的商場時,商場還沒開門。
我看了一眼時間,不多不少四點半。
好像有點早。
我開了車內燈,從置物箱裡掏出本書來看。
睡得太晚,起得太早,看書都沒法提神,幾個哈欠後,我放下皮椅閉目養神。
手機響起時,我睡眼惺忪地接了電話。
「喂……」
「徐爺,這都幾點了你還不起床,」錢或的聲音倒是朝氣得很,「設計稿最快下周搞定,這已經是加塞插隊了,你別再天天催命一樣催我。」
「下周幾給?」我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道,「周一是下周,周日也是下周。」
錢或抱怨:「一共就給那麼點錢,還想周一拿圖,你怎麼好意思呢你!」
「最遲周二,」我把座位升起來,「再晚我——」
眼角瞥到儀表盤上顯示的時間,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地拔高聲音:「怎麼十一點了?!」
「你才知道十一點啊,」錢或道,「要不我怎麼問你,這個時間還不起床……」
我急急忙忙推開車門往下跑,邊跑邊喊:「我這邊有急事不和你說了下周二不見圖就拿你腦袋施工!」
掛斷電話,我衝到電梯口,拼命按鍵,又迅速查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