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豐帝見狀擰眉:“怎麼了?”
高賢為難道:“陛下還是莫要進去了。”
這沒頭沒尾的勸說,隆豐帝自然是不會聽的,他眉頭擰得愈緊,人已經起身往裡走了:“有什麼場面朕看不得的?”
說話間人已經進了裡間,隻是還未走近,就先被滿地凌亂的紙張所驚。
他眼睛往地下一看,便有伺候的內侍會意,要將紙張撿起呈上。隻是還未送到隆豐帝手中,就被高賢截下了:“上頭都是些汙言穢語,莫要汙了陛下眼睛。”
可他越是遮遮掩掩,隆豐帝越要看。
他將紙張奪過來,卻見那紙張上抄寫哪裡是經文,分明全是用朱砂所寫的詛咒之語!上頭竟還大逆不道地寫了他的名諱!
“這是什麼東西?!”隆豐帝素來忌諱此類事情。臉色瞬間變了。
高賢命人將滿地的紙張拾起來,小心道:“這些都是貴妃生前寫的……”眼見隆豐帝面色越來越難看,他的神色也遲疑起來,似乎還有未盡之語。
“還有什麼?!說!”隆豐帝氣得手都在抖。
高賢這才硬著頭皮道:“方才臣讓人略檢查了貴妃娘娘的遺體,若是沒錯,娘娘是在千秋宴當日自缢的,而且自缢之時穿得乃是紅衣……似是、似是在行巫蠱之術。”
隆豐帝聞言下意識後退一步,目光猛然轉向內間停放的屍體,果然看見了鮮紅的繡鞋以及一片紅色裙角。
“巫蠱之術?”隆豐帝表情由震驚轉為驚怒:“萬壽之日自缢,她這是在咒朕!”
進來之前的憐惜與悔意統統化作了怒火,此時他看著那具蓋著白布的屍體就猶如看見了此生之仇。
拂袖出了門,隆豐帝還未平復驚怒的情緒,顫著聲道:“快!讓人將遺體燒了,連著那些髒東西全都燒了!再請紫垣真人來做法事驅邪!”
隆豐帝片刻都不想再在此地待,大步出門上了御撵,急匆匆擺駕回了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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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後猶嫌晦氣,又將去長春宮時所穿的一應衣物全都燒了,這才心裡舒坦了一些。
乾清宮的動靜太大,偏殿的殷慈光循聲而來,手中還端著剛煎好的湯藥:“父皇這是怎麼了?”
他神色詫異,對長春宮之事懵然不知。
隆豐帝瞧著他,難免又想起了長春宮的事來。
就在剛才,他念著昔日的情分,還想恢復文覓兒的貴妃尊榮,讓她走得體面些。結果那個女人竟在他壽誕之日咒他!反而是這個從前他多有忽略的大兒子,明明被文覓兒害死了母親,卻對他的處置沒有半點怨言,至今還在盡心盡力地侍疾。
心中湧出些許悔意,隆豐帝不欲多提長春宮的事,隻慈和道:“方才下頭人來報,文廢妃自缢了。朕想著她到底害死了你母妃,品行不端心思惡毒,已讓人將她的遺體燒毀,也算是為容妃出口氣。”
殷慈光詫異抬眸:“父皇……”
隆豐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說,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愈發慈藹:“你是個孝順孩子,朕都看在眼裡。”
殷慈光垂下眼,將湯藥奉到他面前:“太醫改良過的新藥方,說這湯藥調理身體成效更好,父皇趁熱喝吧。”
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還是那詛咒當真應驗,自長春宮回來的當晚,隆豐帝便做起了噩夢。
他躺在床上,意識極為清醒,四肢卻如同灌了鉛般沉重無力,動彈不得!
渾渾噩噩間煎熬了半夜,直到天亮時隆豐帝才擺脫了“鬼壓床”,匆匆洗漱更衣後,召了紫垣真人來。
紫垣真人昨日才去了長春宮做法事驅除邪祟,自然也知道文貴妃在壽誕之日以死詛咒皇帝的事。
他神神叨叨掐著指尖在乾清宮裡轉了一圈,正想著編套怎樣的說辭才能萬無一失時,卻聽外間忽然傳來一陣騷亂聲,他回頭一看,卻見方才還好端端的皇帝已經直挺挺就躺在了地上!
隆豐帝倒下得太突然,殿中伺候的內侍們頓時大驚,紛紛撲了上去,扶人的扶人,傳太醫的傳太醫。
紫垣真人大步出來,掐著指尖神色凝重道:“竟這麼快就應驗了!”
其他人此時已經顧不上他說什麼,手忙腳亂將人抬到了龍床上去。
等太醫匆匆趕來,又是施針又灌藥之後,折騰了一個時辰,隆豐帝才恢復意識睜開了眼。
他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音節。
嘗試了幾次之後,才艱難拼湊出一句話:“朕……這是……怎麼了?”
意識到自己口齒不清的發音,隆豐帝眼中已有驚色。恐懼讓他下意識想要抓住什麼,但緊接著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也動不了!
越是如此,他越是驚懼,掙扎許久才抬起手,一把抓住了太醫的手,目眦欲裂地看著對方。
被抓住的太醫見他情緒激動,連忙道:“陛下隻是一時急火攻心,又沒休息好,才有輕微中風之兆。輔以針灸湯藥調養,尚可恢復許多,切莫再情緒大起大落!”
聽聞可以恢復,隆豐帝這才不那麼激動了,隻又艱難地開了口:“治、好!”
太醫戰戰兢兢地領命,連忙讓人將煎好的湯藥端上來。
湯藥是殷慈光親自端來服侍他喝下。
見隆豐帝喝了藥後情緒平復下來,太醫們便到外間去商議後頭的治療方案。內間便隻留下了高賢等心腹,以及紫垣真人。
隆豐帝陰沉著臉看向紫垣真人。
紫垣真人點點頭,肯定了他的猜測。
隆豐帝恨恨咬牙,心裡罵了一句賤人,艱澀道:“真人……法事……驅邪!”
他說得簡略,紫垣真人卻是聽明白了,頷首道:“陛下且放心,貧道回去後便開壇做法。”
皇帝中風的消息到底傳了出去,幾位皇子還有朝中重臣紛紛前來探望。
隆豐帝調養了四五日,已經能起身,隻是中風是不可逆轉的,如今他雖然還能動,但面部卻無法再做表情,說話也還有些口齒不清。身體更是遠遠沒有從前靈活,雙手連拿東西都還有些困難。
太醫日日施針喂藥,卻也無能為力。
隆豐帝心裡窩火,卻唯恐太過激動反而使病情更為嚴重,又硬生生忍耐下去。
瞧見太子領著三皇子以及幾個老臣過來時,他面色扭曲一陣,卻知道此事無論如何是壓不住的。
他故意召來殷慈光和薛恕,伺候在自己側。
而太子、三皇子還有幾個朝臣卻站在榻前。雖看上去平和,實則兩邊泾渭分明。
隆豐帝斟酌著言辭緩慢道:“太醫說朕這病得靜養,不能再操勞煩心。日後朝中諸事便交給太子,由太子監國。”他的眼睛緊緊盯著殷承玉,見他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心裡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隻能將這幾日思慮妥當的布置一點點道出來:“但朕也心疼太子,擔子太重也不能叫太子一人挑著。便讓安王與薛恕替太子分擔一二。朝中諸事由安王協理,太子定奪。最終再交由薛恕呈報於朕。”
他打算得好,將太子與安王架起來,讓這兄弟二人去爭,再有一個兩邊都不沾的薛恕從中監督。
如此即便讓太子監國,大權仍握在他手中。
眾人都能瞧得出這決定不太妥,但誰敢質疑皇帝的決定呢?於是眾人隻能領旨謝恩。
唯有從始至終未被提及的殷承璟攥緊了拳,眸色陰鬱。
從乾清宮出來,殷承玉與殷慈光在宮門前分別,殷慈光朝他拱了拱手,似想說什麼,又最終沒說。
殷承玉回以一禮,轉身回了慈慶宮。
回慈慶宮沒多久,薛恕便尋了來。
殷承玉本也在等他,見他來了便揮退了伺候的內侍,問道:“紫垣真人那邊加重藥性了?”
隆豐帝這中風實在蹊蹺。
自從丹犀冬狩那一病之後,隆豐帝便開始格外惜命,不僅不再常召美人,還開始跟著紫垣真人修身養性。加上之前為了讓紫垣真人的說辭更有可信度,殷慈光侍疾時日日替他推拿也確實對身體有些益處。
隆豐帝身體敗得也就沒那麼快了。
而且他不近美色,德妃那邊的蘇合香就派不上用場,加上文貴妃又出了事,如今就隻剩下常服的丹藥在起效。紫垣真人謹慎,生怕藥性重了會被太醫發現丹毒背上弑君的罪名,是以進展比他們預料中還要慢一些。
這一次隆豐帝忽然中風實在始料未及。想想上一世這個時候,隆豐帝靠著服用丹藥可還精神著。
薛恕搖頭,他並未讓紫垣真人加重藥性。隆豐帝遲早都要死,如今早一些晚一些影響並不大,便沒有冒險行事的必要。
“我已經問過太醫,沒發現任何異常,許是命該如此。”
殷承玉思索了一會兒,便也放下了。不論這其中有沒有蹊蹺,與他們都無關。
他又說起了另一件事:“老三那邊怕是要有動靜了,烏珠那頭有消息嗎?”
今日皇帝的布置明顯是要把安王架起來和他爭,殷承璟這個三皇子連名字都沒被提起,恐怕心裡正急得發瘋。
“昨晚剛遞了消息出來。她說姚氏有些不太對勁,似乎已經有所察覺。”
他們拉攏烏珠,便是想讓她暗中查清楚姚氏肚子裡的孩子是怎麼來的。殷承璟傷成那樣,必然沒有治好的可能,姚氏的身孕定有蹊蹺。隻是如今靠著姚氏的身孕,殷承璟已經澄清了謠言,這種事口說無憑,還得有證據。
姚氏不可能憑空懷孕,孩子真正的父親就是最好的證據。
一個不能人道的皇子,便永遠斷絕了繼承大統的可能。屆時再趁著殷承璟狗急跳牆時抓住把柄,他便再無翻身的機會。
殷承璟大約也知道此事對他的影響,做得十分隱秘。似乎就連姚氏本人一直以來都被蒙在鼓裡毫不知情。
一開始殷承玉還懷疑她是在做戲,但命人盯梢許久後,便排除了這個可能。
如今烏珠遞出來的消息倒是叫他有些好奇:“姚氏察覺了?”
薛恕“嗯”了一聲:“烏珠說姚氏自從千秋宴之後便閉門不出,探聽到的消息是說姚氏動了胎氣。但她發現姚氏讓人傳信回了姚家,託姚家人暗中打探淄陽王世子的消息。又派心腹侍女分幾家藥鋪去買了好些藥材。那些藥材給大夫看過,說是可以湊出副墮胎的偏方。”
“怎麼還扯上了淄陽王世子?”殷承玉眉頭緊蹙。
薛恕道:“已經讓人去查了,目前還未有定論。”
但姚氏這個時候讓人去查淄陽王世子,很難讓人不往孩子生父上聯想。
若是真的,隻能說殷承璟確實是孤注一擲了。
第116章
姚氏與淄陽王世子之間的關聯還需要時間查證,殷承玉倒是想起了還有另一件事未辦。
他瞧了薛恕一眼,屈指輕輕敲打桌案,似在斟酌。薛恕定睛瞧著,等他開口。
“殿試已經結束,今年的新科進士都已入了翰林院。”殷承玉緩緩開口:“孤今日準備去翰林院瞧瞧今科新人,從中挑幾個學識好的充作侍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