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靼本就勢大,如今又逢瓦剌內亂,以韃靼汗王的野心,必不會作壁上觀。”
一旦韃靼吞下了瓦剌,實力壯大之後,很快便會磨刀霍霍向富饒的鄰居。
如今的大燕卻並經不起戰亂。
那便不如讓北方草原的局勢更亂一些,拖住韃靼統一草原的步伐。
若是將烏珠公主改名換姓送去韃靼,以她的野心和手段,為了自己的利益,必不會讓韃靼輕易吞下瓦剌。
“她這次倒是好運道。”薛恕想起上一世烏珠被自己斬殺的結局,最終隻是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出了宿荷別苑,兩人披著夜色策馬往薛恕的宅邸行去。
薛恕置辦的宅邸位於一處田莊,這個時辰莊戶人家早已經歇息了,四周不聞人聲,馬蹄踏過田間小路,驚起一片蛙聲蟲鳴。
來之前薛恕就已提前派了番役來打掃以及置辦用品,此時兩人抵達之後,便有番役迎上前將馬兒牽下去。兩人身份敏感,薛恕並沒有安排太多伺候的人,除了值守的番役外,院落裡便沒有其餘人。
薛恕親自引著殷承玉入了主院。
屋檐下掛了燈,殷承玉信步行去,便發覺這院子布置得格外清雅,且還有些許眼熟。待入了主屋內一看,瞧見那偶爾休憩的躺椅都與慈慶宮寢殿差不多時,便忍不住睨向身側的人:“你倒是處心積慮。”
這宅邸雖不大,卻基本照搬了慈慶宮裡他喜好的布置。
“殿下喜歡,日後可以常來住。”薛恕用目光描摹他,有遮掩不住的熱切:“宅子後頭不遠處便是一片湖泊,裡頭中了蓮藕,夏天時開滿荷花,適宜賞荷遊湖。”
殷承玉瞧他一眼,沒應下卻也沒拒絕:“浴房在何處?孤先去沐浴。”
沒得到回答的人顯然有些不甘心,抿著唇引他去浴房。到了門口還想往裡跟,卻被殷承玉趕了出來:“去給孤拿身衣裳來。”
策馬奔波許久,殷承玉亦有些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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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熱騰騰的浴池裡泡了半晌,洗去滿身塵灰,才換上了薛恕送來的中衣。
中衣一上身,他就挑了眉,瞧著長出一截的衣袖來——這顯然不是他的尺寸。
他垂首嗅了嗅,果然在上頭聞到了熟悉的雪嶺梅的香味。
不是他的,那便是薛恕的了。
嘴角勾了笑,殷承玉隨意披上外袍便回了主屋。
主屋裡紅燭幽幽,有雪嶺梅的香味浮動,卻沒見薛恕的身影。
殷承玉也不急著尋人,在屋中闲適地轉悠打量,目光轉動間,便注意到拔步床旁的櫃子上放了個木箱子,沒上鎖。
他走上前去,好奇地將箱子打開,就見裡頭放著些零零散散的小東西。
玉戒、帕子、中衣、紅線纏著的卷軸……還有一枚小巧精致的口枷。
——這箱子裡頭裝得都是他曾給薛恕的東西。
指尖撫過這些不起眼、卻被妥善收藏的小玩意兒,殷承玉眼底生了些許波瀾。
溫熱的身體從背後貼上來,不知道何時回屋的薛恕將他擁住,將裡頭兩枚玉戒拿起戴在他的手指上,細細觀賞:“這都是殿下送臣的。”
殷承玉由他握著自己的手,另一手點了點疊放的帕子:“連這也留著,都用來做了些什麼勾當?”
他沒有回頭,薛恕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從聲音裡分辨出撩撥的意味。
薛恕吞咽了一下,氣息熱起來,將最上面那條帕子攥緊手裡,在他耳邊道:“殿下試試不就知道了?”
帶著灼人溫度的呼吸噴灑在耳廓以及側頸,皮膚上浮起細小的疙瘩。
殷承玉從他懷裡退出來,側臉瞧他一眼,伸手將那枚精致的口枷拿出來把玩:“孤還沒試過這個。”
雪白的指尖漫不經心地繞弄著口枷兩頭玄黑的革帶,最深沉的黑纏繞著最冰冷的白,驚人的反差勾得人挪不開眼。
薛恕嗓子裡似乎燒了一把火,眼神也變得危險起來。
殷承玉翹起殷紅的唇,按著他的肩將他推坐在榻上。薛恕下意識伸手來拉他,卻被他按住了胳膊。
“張嘴。”
兩人視線對峙,眼裡都有分明的情愫燃燒。
最終是薛恕敗下陣來,主動張嘴叼過他手上的口枷。
巴掌長的軟木卡在唇齒間,玄黑的皮革垂在兩側,本該是一副被馴服的模樣,可偏偏他的眉眼極兇悍,漆黑的眼底有風暴盤旋,叫他看起來反而像一隻被迫戴上了枷鎖的猛獸。
叫人更想徵服,看他收起爪牙的乖順模樣。
殷承玉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眼睛,修長靈活的手指繞到他的腦後,將兩根革帶綁好。又錯開臉去,貼著他的耳廓用氣音道:“……你不許動。”
…
紅燭燒了半宿。
搖曳的燭光交錯形成大片昏暗朦朧的光影,模糊的人影被拉成一團曖昧不清的陰影。
融化的蠟油順著蠟燭側面落入銅鑄燈盞之中,已經積起厚厚一層蠟。殷承玉將帕子解下來,扔在薛恕的臉上,猶有怒意:“沒有下次。”
薛恕口枷未解,無法言語,隻將那皺巴巴的帕子抓起來,置於鼻下嗅了嗅,垂下的狹長眼眸裡閃過貪色,並不見絲毫嫌棄。那副模樣甚至叫殷承玉懷疑,若不是戴了口枷,他說不得還想嘗嘗味道。
殷承玉暗暗磨了磨牙,這人果真是沒臉沒皮。
將那帕子奪回來扔到榻下,殷承玉指尖勾了勾玄色革帶,帶了些惡劣道:“今夜便帶著吧,不許取了。”
第114章
春耕之後,便進了四月裡。
綠芽新發,草長鶯飛,春日暖陽籠罩著大地,驅散了寒冬餘下的陰霾。
萬壽節將至,望京城裡不論是高門大戶還是平頭百姓,都早早熱鬧了起來。因為隆豐帝信道,每年萬壽節,除了望京城外,大燕各地都要設道場,在壽誕當日為皇帝誦經祝壽。
京城的道場早早就布置好,到了萬壽節正日時,隆豐帝一早便在紫垣真人的陪同之下,至天壇誦經祝禱。之後在乾清宮接受朝臣參拜受賀禮。到了晌午時分,才駕臨皇宮外的道場觀禮,與民同樂。
萬壽節罷朝三日,城中善濟堂還有福米發放。更有各地來京的雜耍藝人和戲班人爭相鬥豔,一派繁榮歡欣的景象。
到了晚間時,宮中設千秋宴,則是隆豐帝與百官共樂的時候。
千秋宴設在皇極殿,四品以上朝臣著公服赴宴,內侍們踮著腳步,端著酒壺菜品於席間往來。
隆豐帝坐在主位上,端著酒杯接受眾人祝賀。
能到皇帝跟前敬酒的,除了太子並幾位皇子,就隻剩下幾位股肱老臣和皇親勳貴們了。
身為太子,殷承玉自然第一個上前祝賀。
今日大宴,他穿了身十分繁復的深紫四爪蟒袍,金蟒盤踞胸前,蟒紋蔓延至肩背。墨發以金冠束起,姿如美玉儀態端方,整個人隻是靜靜站在那處,便成為了眾人目光的焦點。
端的是尊貴盡顯,氣度無雙。
隆豐帝參宴之前,本特意服用了兩粒丹丸。丹丸讓他精神煥發,有種回到了年輕時的錯覺。但錯覺終究隻是錯覺,瞧著面前正當青春年少的兒子,隆豐帝臉上的笑容淡下來,嘴角不易察覺地往下撇。
其實單單隻看年歲,四十二歲尚且正當壯年。
隻是這些年來他耽於酒色,身體也算不上好,如今才四十出頭就早早顯了老態。尤其是病過兩場之後,若不服丹藥,便越發覺得力不從心。
尤其是再有個年輕力壯的太子時時刻刻在面前提醒著他,叫他越發難以接受日漸衰老和虛弱的身體。
這種無力感讓他打心底裡生出恐懼和忌憚來。
隆豐帝舉杯沾了沾唇,敷衍應了殷承玉的祝賀,臉上看不出絲毫喜色。
席位靠得近一些的,自然將這一出變臉看在了眼中。
暗暗感嘆陛下果然十年如一日的不喜太子。
殷承玉對他的態度並不在意,如今隆豐帝對他來說,隻是個偶爾需要應付的上峰罷了,他們之間沒有親情,隻剩下利益爭奪。
斂下眼中情緒,殷承玉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目光在侍奉在隆豐帝身側的薛恕身上轉了圈,便退回了自己的席位。
太子之後,安王接著起身敬酒。
對著這個溫順又沒有威脅的大兒子,隆豐帝自然不吝展示父慈子愛。殷慈光又是個溫順性子,兩人一問一答氣氛融洽,倒是副父慈子孝的場面。
兩廂對比之下,一眾官員面色各異。
擁戴太子的官員自然是心中憂慮,那些心中搖擺不定的官員,則是不吝於向安王示好,紛紛上前敬酒搭話。
殷慈光性子溫和,來者不拒地應了。
剛祝賀完隆豐帝的殷承璟見狀也端著酒杯湊過去,隔空舉起杯,笑吟吟道:“我也敬大皇兄一杯。”他雖然笑著,說出來的話卻讓四周人變了臉色:“大哥胸懷寬廣,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實在是臣弟楷模。”
先前宮裡沸沸揚揚的傳言眾人多少聽進了耳裡,如今容妃葬禮才過去多久?
但凡不傻都知道他這話不安好心。
熱鬧的氣氛霎時凝固,來敬酒的官員眼珠亂轉,進退兩難。
殷慈光笑容不變,舉杯同他碰了一下杯,仿佛沒聽出他話中的暗諷。語氣仍舊溫和如水,真心實意的叫人聽不出任何戾氣:“三弟說笑了,要說胸懷寬廣,我哪裡及得上三弟呢?”
其他人聽不出蹊蹺,但心中有鬼的殷承璟立即變了臉色。
他眯眼打量著殷慈光,卻發現根本瞧不出這人的真實情緒。
是無心,還是有意?殷承璟細細回憶一番,自己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來才對。
但再對上殷慈光的笑容,總覺得裡頭意味深長。
殷承璟磨了磨牙,到底沒有再和他比嘴皮子,意興闌珊地喝了酒回了自己的席位。
底下暗中觀察兩人交鋒的官員們瞧見這一幕,各自交換了目光,再去向殷慈光敬酒時,神色又更熱切了些。
殷慈光喝了幾輪酒後,便有些醉意。他同隆豐帝告了罪,先行去偏殿醒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