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隱晦打量著殷承玉的神色,試探道:“薛恕素來機警,殿下不必擔憂。”
殷承玉瞥她一眼,沒有錯過她眼中的疑慮。但他與薛恕之間的糾葛自己尚且沒能完全理清楚,自然也無法同應紅雪說什麼。
他隻做未覺,淡淡“嗯”了一聲,便抱著幼虎回了主帳休息。
隻是回了營帳卻也睡不著,此時已近三更天,夜色濃稠如墨,外頭一開始還有士兵們清理營地的動靜,之後便慢慢淡下來。
與狼群廝殺了許久,雖沒有傷亡,但也頗為耗力,士兵早已經疲憊不堪,清理完戰場之後,便都歇了聲休息。
大部分營帳先前為了引火都已經燒了,除了中央的主帳之外,隻餘下兩三頂營帳幸存,士兵們都擠在一處睡覺。
營帳與營帳之間的距離不算遠,甚至能聽見鼾聲如雷。
殷承玉坐在火盆邊,百無聊賴地支著下颌,用一根細細的樹枝去逗幼虎。
吸入的迷煙藥性已散,幼虎又精神起來,不停地對著樹枝撲咬,喉間發出稚嫩的低吼聲。
殷承玉與它玩了許久,心中默默算著時間。
差不多過了卯正時,外面終於傳來了馬蹄聲,接著便是守夜的士兵低低的說話聲。
是薛恕回來了。
殷承玉眯了眼,將逗弄幼虎的樹枝扔進火盆裡,等著人進來向他復命。
沒了樹枝,幼虎有些不高興地低嗚了一聲,倒在殷承玉腳邊,四爪抓著他的袍角撕咬。
薛恕掀開帳簾進來時,瞧見得就是殷承玉側著臉漫不經心將那幼虎拎起來,蹙眉將自己的衣擺從它口中拉扯出來的場面。
“這幼虎不是趙霖要養,怎麼總在殿下這裡煩擾?”薛恕上前兩步,將撲騰著四個腳爪扭動的幼虎接過來,捏著後脖頸按在身邊,不許它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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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承玉瞟了那在地上扭動的毛絨幼虎一眼,問道:“人追上了?怎麼這個時辰才回來?”
“殿下所料不錯,幕後之人正是殷承璟和烏珠公主。”
薛恕三言兩語就將自己一路追蹤,又發現了狼王之事說了:“狼王已經帶了回來,至於那兩人……”他頓了下,挑眉笑得有些怪異:“說出來怕汙了殿下的耳朵,殿下明日隻等著看戲就罷了。”
他既如此說,必然是已經處理妥當了,殷承玉便也不再追問:“既已無事,便早些歇息吧。外面帳子不夠,你自拿了被褥,在帳中尋地方將就一晚。”
出門在外諸多不便,自然沒有寬大舒適的床榻就寢,便是尊貴如殷承玉,也隻是就地取材搭了個矮榻,鋪上了厚實被褥當做床榻罷了。
床榻略窄,隻容一人。
殷承玉睡下後有些冷,瞧見邊上撲騰著腿兒想上來的幼虎,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它拎了上來,塞進了床尾的被褥裡。
幼虎還沒換毛,一身皮毛柔軟蓬松,肚皮上暖融融的。殷承玉將足底貼在幼虎毛茸茸的肚皮上,這才心滿意足地睡了。
薛恕重新從外面拿了被褥進來,就瞧見殷承玉已經睡下了,大半張臉都掩在錦被裡,隻一雙眼露在外頭,鴉黑濃密的睫羽垂落,在眼周投下淺淡陰影,看起來柔軟無害。
當然,這都隻是假象罷了。
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雙眼睛睜開時,是如何的水色潋滟,攝人魂魄。
色是刮骨刀,這一雙鳳眼望過來時,卻比刀刃更利。
薛恕目光緩慢地自這張充滿誘惑的漂亮面容上移開,眼角的餘光卻倏爾注意到一抹黃色。他眉頭蹙起,定在床尾的那抹黃色上許久,才確認那是幼虎的半隻耳朵。
幼虎大約也鬧騰累了,此時捂在床尾呼呼大睡,隻半隻耳朵露在錦被外面,時不時抖動一下。
薛恕盯著那隻耳朵看了半晌,終究忍不住走上前去,將那隻幼虎拎了出來。
自熟睡中被吵醒,幼虎發出憤怒的低吼聲,張著嘴扭動身體想要去咬他。
薛恕自鼻間嗤了聲,松手將它扔在了地上的被褥上。
還未睡熟的殷承玉被這動靜鬧醒,抬眸靜靜看著他,語氣不快:“睡得好好的,你將它扔出去作甚?”
才剛捂出些許熱乎氣來。
“殿下要暖床,喚臣便是,怎麼叫一隻畜生上了榻?”薛恕不高興道:“也不知道幹不幹淨。”
殷承玉聽他這話音,便知道這人八成是又犯了病,跟隻老虎崽子也要計較一番。若是白日裡尚且還有精力應付他,但才折騰了一夜,實在疲乏,便也懶得同他計較,隻道:“這床太小,睡不開。”
薛恕卻隻選擇性地聽了前半句話,脫了靴擠到床尾坐下,解開了外袍,將他還殘留著暖意的雙腳抱在懷中,道:“我給殿下暖著。”
他懷中確實暖和,足底貼在他小腹上,便有源源不斷地暖意傳來,隻是比起幼虎毛茸茸的身體,到底是硬了些。
殷承玉犯了困,實在懶得同他掰扯,便任由他抱著,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見他安生睡了,薛恕這才勾了唇,摩挲著掌下細膩的皮膚,斜眼看了團著身體睡在地上幼虎一眼。
*
翌日是圍獵的最後一日。
薛恕帶回了狼王,又已獵到了四十三隻草原狼,此次冬狩魁首已是掌中之物,殷承玉索性便不在圍場中打轉,休息好之後,便下令撤退圍場。
幾乎每匹馬上都多馱了一具狼屍,隊伍前行的速度並不快。過了午時,方才行到了圍場邊緣。
圍場出口浩蕩的隊伍立即引起了看臺上眾人的注意。
“這是哪隻隊伍?竟這麼早就出來了?”
“多半是哪家的子弟吧?受不住圍場苦寒,便早早出來了。”
“竟半日都熬不住,實在嬌氣了些。”
丹犀冬狩上,即便沒有奪魁,若獵到的獵物足夠多,亦是會受到嘉獎的。是以從前冬狩,幾乎沒有隊伍會提前出來,都是直到收圍的號角聲響起,才接連出來。
眼下有隊伍提前出來,自然引起了不少討論。
韃靼與瓦剌前幾日折了顏面,眼下見狀便忍不住譏諷出聲,想要找回些面子
阿哈魯笑道:“大燕果然地大物博,這世家子弟也養得比草原兒女嬌貴些,連圍場數日苦寒都忍不下。”
瓦剌使者在這時候也放下了成見,附和道:“北方諸部逐水草而居,草原兒女們早已習慣了苦寒。大燕富饒,連兒郎也養得精細一些。”
兩邊一唱一和,大燕官員的面色多少便有些不太好看。他們自己議論是一回事,但這話從韃靼與瓦剌使者的口中說出來,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在看臺上氣氛愈發怪異時,忽見看臺下有傳訊兵策馬疾奔而回,喜道:“報!太子殿下獵到了狼王!”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勾:千裡姻緣一線牽。
大狗勾:不用謝。
殷承璟&烏珠:……?謝你mb
第85章
“狼王?”
“太子殿下獵到的?”
看臺上眾人一時喧哗不已,正有人要下了看臺抓住那小兵細問時,看臺前方持著千裡鏡瞭望遠處的小將忽然回過身來。語氣激動道:“出來的是太子殿下!”
最先出來的一行竟然是太子?
眾人先是錯愕,接著又很快反應過來,都獵到了狼王,加上先前獵到的那許多馬鹿,冬狩已經是勝券在握,太子提前出圍倒也說得過去。
一眾官員議論紛紛,唯有瓦剌和韃靼的使者面色猶如豬肝,說不出話來。
然而這還不止,就在眾人探首眺望時,殷承玉的隊伍已經由遠到近,馬背上馱著的狼屍也露了出來。
四十餘匹馬跟在殷承玉身後,湧向了看臺下方的獵物清點處。
一具具狼屍從馬背上卸下來,堆疊起來時,甚至將那清點數量的小太監都遮擋住了。
殷承玉讓薛恕在下頭盯著,自己則上了看臺,向隆豐帝復命。
“父皇。”他身上不見風塵,銀甲熠熠生輝,端的是風姿毓秀,軒若朝霞。
“怎麼獵到如此多草原狼?是碰上了狼群?”隆豐帝亦瞧見了下頭多得清點不過來的狼屍,也忍不住好奇問道。
因著之前圍場之中殷承玉舍命相救,加上眼下殷承玉又狠狠挫了韃靼與瓦剌的銳氣,他的神情語氣是難得的慈和。
殷承玉道:“確實是遇到了狼群。”他抬眸瞧了阿哈魯一眼,似笑非笑道:“說起來這狼群還得多謝烏珠公主。”
他故意沒將話挑明了說,但在場的都是官場上縱橫的人精,即便猜不出事實如何,但多少聽出了端倪,恐怕是韃靼人想要在圍場裡使絆子,結果偷雞不成蝕把米。
一時間,大燕官員看向韃靼使團的目光愈發不善。
看到大燕太子好好出了圍場,還獵了如此多的草原狼時,阿哈魯心中就有了不好的猜測。眼下殷承玉的話,不過是提前證實了他的猜測罷了。
阿哈魯神色僵硬,沒有接殷承玉的話。卻到底忍不住在心裡罵烏珠公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回稟了隆豐帝之後,殷承玉便先行回了行宮沐浴更衣。
到了晌午時分,方才再次到了看臺觀圍。
圍場太大,看臺雖建得高,卻也並看不到什麼。是以其實隻有第一日和最後一日,隆豐帝才會蒞臨看臺觀圍。
今次的冬狩,因為殷承玉提前出圍,氣氛比往屆還要更熱鬧一些。
時間就在眾人闲話中匆匆而過,到了申時末,便有持號的士兵吹起號角,又有三道紅色響箭升空,通知圍場內眾人,圍獵結束,準備出圍。
陸陸續續開始有隊伍自圍場內出來。
木巴爾是最先出來的,他騎坐馬上,臉上志得意滿的笑容在看見堆成一座小山的狼屍時,霎時凝固。
隻是還沒來及開口詢問這狼屍是誰所獵,就聽那清點的太監尖聲道:“往後退一退,待太子殿下的獵物運走再上前。”
竟是大燕太子所獵?
木巴爾往四周掃了一圈,卻並未見殷承玉的身影,反而看到了混在狼屍中的狼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