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求娶這位大燕公主,是為了瓦剌大計。加上殷慈光一直垂著頭,他並未看清對方的模樣,隻覺得對方十分瘦削,比起他們草原上的女子來,實在過於孱弱,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但反正他求娶對方也不是出於喜歡,一個大燕女人,就是身份再尊貴。以後也不可能為他孕育子嗣,便是孱弱些也無所謂。父親已為他物色了合適的妻子人選,等度過這個難關,他便會再迎娶一位妻子。
這位大燕的公主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象徵符號。
可現在,他瞧著端莊站著的女子,廊下昏黃的燈籠光零碎灑落在他身上,使他看起來格外靜美。
他垂著頭,微曲的脖頸修長,脊背挺得筆直,交疊在小腹前的一雙手白而修長。
無一處不精致,無一處不秀美。
木巴爾見過形形色色的美人,卻從未見過殷慈光這樣的。他的大燕話學得非常不錯,想起了一個詞非常適合他——空谷幽蘭。
他還未有過這樣的女人。
木巴爾忽然便對這位聯姻的公主起了興致。
他情不自禁上前了一步:“公主殿下的臉色不太好,可是有哪裡不舒服?”
殷慈光退後一步,抬眸看他,語氣冷淡戒備:“本宮沒什麼不舒服,有勞小王子關心。”
說罷也不等侍女回來,便想先行離開。他敏銳察覺到了危險。
然而木巴爾卻並不肯讓開去路。
他體格生得高大,比起孱弱的殷慈光要健壯許多,輕而易舉便將人攔了下來。
“先前我曾向大燕陛下許諾,要讓公主看到我的誠意。公主若是有不適,不必將我當外人。”他再度逼近了一些,笑道:“方才來時,我看見公主的侍女往飲宴的大殿去了,也不知何時才會歸來,我的院落就在前方不遠處,不如公主隨我過去喝杯茶歇一歇。”
話語是在徵詢,可他動作卻極為強勢,甚至想要來拉殷慈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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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慈光雖然一直扮做女兒身,卻何曾遭受過如此侮辱?
他白著臉退後一步,避開了木巴爾的手,掩在袖中的手因為怒意微微顫抖,卻還是極力維持平靜道:“小王子請自重。”
見美人面有驚色,木巴爾越發興致高昂,正欲再進一步,卻不料殷慈光的侍女去而復返,急匆匆的上前來,喚了一聲“公主”,警惕地看著木巴爾。
多了一個礙事的人,木巴爾皺眉,隻得退後一步。
“走吧。”殷慈光垂眸不再看他,喚上侍女快步離開。
木巴爾留在原地,看著他惶急的背影,露出個志在必得的笑容。
作者有話要說:
大狗勾:裹緊我的小棉被,扒不掉嘿。
殿下:。
第76章
藏身在暗處的女官將木巴爾的神情收入眼中,又悄無聲息地返回了大殿之中。
隆豐帝今日心情極好,多喝了些酒,此時已經被高賢和兩個美人攙了回去。文貴妃刻意落在後面,同女官小聲說話:“如何?”
“看神色,當是成了。”女官便將方才抄手遊廊上木巴爾糾纏殷慈光的一幕粗略說了。
“看來消息沒錯。”文貴妃露出滿意的神色來。
這些日子她特意遣人打聽過瓦剌這位小王子的喜好,別看這位小王子年紀輕,相貌也長得端正,人前瞧著像模像樣,但是她遣人從瓦剌使團那邊打探來的消息,卻說這位小王子十分好女色,而且很有些上不得臺面的嗜好。
隻不過瓦剌王寵愛他,所以這些事也沒有人敢提起。
若是殷慈光嫁去瓦剌和親,定然不會有什麼好日子可過。
文貴妃撫了撫鋒利的鏤空雕花金護甲,低低笑了聲:“這些日子將那邊盯緊了,那母女倆不是要投靠太子麼,本宮倒是要看看,在這後宮裡,太子能不能將人護得周全。”
*
前一日派出的數隻騎兵隊伍已將野獸驅趕至劃定的狩獵區域,次日一早,各路參加冬狩的隊伍便都準備入場。
高處的看臺上亦已坐滿了人準備觀圍。
殷承玉一身戎裝,策馬自遠處而來,神色肅穆對旗手官下了令:“收圍。”
狩獵開始前,要收圍設下人牆以作防御。旗手官將命令往下傳,傳訊兵扛著大旗策馬往數個方向去傳訊,不過片刻,便聽號角聲接連響起,旗幟交錯示意。接到命令的騎兵們分為數隊,或從左右延伸圍攏,或殿後壓陣。整齊有序地開始收攏隊形,逐漸縮小包圍圈。
而這隻是第一層防御圈。
第一層人牆緊密,人與人之間相隔不過不過一臂距離,以便攔截突圍而出的野獸。第二層人牆則更寬松,每人之間間隔兩臂,各個手持弓箭,以防萬一猛獸突破了第一層防御,好及時射殺。
布圍完成,一切準備就緒之後,隆豐帝才在無數護衛與隨侍的拱衛之下現身看臺。
看臺下方的演武場上已擺上了大鼓與長號,身強力壯的將士抡起鼓槌,吹起號角。雄渾的鼓聲與號角聲傳出老遠,驚起一片飛鳥。
殷承玉、殷承璟、烏珠公主、木巴爾以及各家勳貴子弟們,都帶著各自的人馬,侯在了圍場入口之外。
隆豐帝目光掃過下方眾多人馬,朝高賢揮了揮手:“拿上來。”
高賢做了個手勢,便有兩個健壯的太監抬著一隻獸籠推了出來。獸籠裡裝得乃是一隻銀灰皮毛的野狼,野狼右後爪上帶了個刻了字的鐵圈。此時正不耐地在獸籠中踱步,朝四周露出尖利的獸牙、發出威脅的低吼聲,模樣看起來十分兇悍。
隆豐帝滿意地看著這頭野狼,這是他特意命人抓回的狼王,就是為了今日。
他指著獸籠裡的狼王,對下方蓄勢待發的眾多隊伍道:“丹犀冬狩的規矩已有多年未變,實在無趣。今年朕便加些新樂子。圍獵開始後,朕會命人將這狼王投放到圍場某個地方,若能獵得狼王者,才算是今年真正的魁首,另還可得千兩金!”
話罷,便令人將那獸籠推了下去,準備送往圍場投放。
而此時圍場之外,所有參賽的隊伍,都目光火熱地看著那頭狼王。
一刻之後,鼓號聲再響,圍場入口打開。
在圍場外等待的數隻隊伍齊齊策馬而入,卷起一陣寒風。
殷承玉銀甲彎弓,策馬疾奔。薛恕領五十餘人緊隨其後。不過片刻,所有隊伍便已經盡數入場,隻留下被馬蹄踏碎的雪地。
看臺之上,不少人官員交頭接耳,甚至還有設下賭局,賭今年誰會第一個送出獵物來。
——各支隊伍人數不少,配置齊全。除了精兵護衛之外,有獵犬、獵人等協助搜尋猛獸蹤跡,也有雜務兵專門運送獵物。
圍場佔地極廣,雜務兵往來耗費時間,每一次運送獵物,數量至少要十隻以上。這十隻獵物裡,還不能隻有野雞野兔一類的小型獸類,需得有大型獸類才能撐得起場面。
為了討這個喜頭,每年剛入圍之時,都是競爭最為激烈的時候。
觀圍的眾人一邊品茗闲聊,一邊翹首望著圍場的動靜。
殷慈光安靜坐在角落裡,將熱茶換成了濃黑的湯藥,亦隨著眾人一起等待。
他沒有參與討論,心裡卻覺得第一個送出獵物來的,必定是太子殿下。太子銀甲彎弓坐於馬上,英姿颯爽,是全然不同平日的鋒銳。
他垂眸喝下一口苦澀的湯藥,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遺憾盤旋在心頭。
若是他的身體能康健些,或許今日他也能追隨太子之後,而不是在此處枯坐等待。
*
進入圍場後,各支隊伍便選了不同方向去狩獵,殷承玉選了東南方向,策馬深入圍場之後,速度才逐漸慢下來。
“可發現了蹤跡?”
這一路上他們倒是獵了不少野雞野兔之類,但殷承玉既要奪魁首,自然不滿於獵些小獸,而意在大型的獸類。
冬日天寒,這些野獸雖然養得膘肥體壯,但都藏匿起來過冬。如今雖然被驅趕到了一處,但圍場範圍太廣,要想尋其蹤跡,還是需要根據雪地殘留的足印、糞便等追尋。
隊伍中的獵人牽著兩隻獵犬在前方探路,他們入圍場後不久,便發現了馬鹿的糞便。馬鹿喜愛群居,若是能尋到鹿群,收獲當不小。所以他們才讓獵犬循著氣味一路追了過來。
兩隻獵犬在原地打轉,似有些拿不準方向。
獵人道:“應該就是這附近了,不會有錯。”
殷承玉略思索後,便對趙霖與應紅雪道:“兵分三路,散開往四周去搜尋,以響箭為信。”
五十餘人立即分成三隊,往不同方向搜尋。
殷承玉領著十餘人繼續往前行。他凝眸四處張望,尋找馬鹿群留下的蹤跡。偶爾林中有野兔等小獸受驚逃竄,他毫不遲疑地拔箭挽弓,一擊射殺。
一眾將士的馬上已掛滿了獵物,其中有大半都是他所射殺。
不論朝堂市井都隻誇太子學富五車,文治極佳,日後必定是位守成的仁君。卻不知道他亦熟讀兵書,騎射之術亦出類拔萃。
從前在宮中時不顯,如今換上戎裝之後,他便仿佛一柄開了刃的利劍,鋒芒畢露。
薛恕跟隨在他身後,甚至沒怎麼動手,隻一直以目光追隨他。
殷承玉每挽一次弓,他眼底熱切便增一分。
上一世殷承玉走後,他遵照他的遺命輔佐殷承岄,攘內安外,開疆拓土。那些從前攻訐他的朝臣轉而阿諛稱贊他才兼文武,就連殷承岄後來亦說,大燕萬裡河山,有他一半功勞。
可這些人卻忘了,他所施行的撫民之策,是殷承玉生前定下;他休養生息韜光養晦,最終踏平北方諸部一統萬裡河山,亦是殷承玉之宏願。
他隻不過是按照殷承玉生前所想,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所有人都忘記了逝去之人,唯有他還心有不甘。
若他所愛之人能長命百歲,隻會做得更好。
他領兵站在北方草原上時,也曾想過若是殷承玉尚在,與他一同披甲策馬、徵戰北方諸部時會是何等模樣。
後來他曾尋畫師繪了許多張兩人並肩策馬的畫像,可惜都不似他心中所想。
他那時以為是畫師畫功太差,可如今看著眼前人,他才明了,或許世上最好的畫師,亦畫不出此時意氣風發的少將軍。
銀甲耀河洛,揚揚意氣驕。[1]
多看一眼,便沉淪一分,
薛恕眸中情緒翻滾,心中悸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