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言辭間帶著隱約的貶低,有敏感的官員,已經皺起了眉。
但隆豐帝懵然不覺,他放下酒杯,叫了一聲“好”。
“將你們的草原明珠帶上來。”
阿哈魯拍了拍手,朝身後看了一眼,便有個穿著黑衣的女子走上前來,站到了中央,
她穿著寬松的黑袍,面孔藏在兜帽下看不分明。但勒緊的腰帶,仍然能窺見幾分姣好的身形。
原先在中央曼舞的舞娘們緩緩旋開,為她讓出位置。
那女子抬起頭來,一雙妙目依次掃過主位上的隆豐帝、文貴妃,最後定在了殷承玉身上。
她掀開兜帽,露出明豔的面孔,朝殷承玉的方向盈盈一笑。接著不等眾人驚豔,便見她腳尖騰躍,信手拉開腰間的系帶,那黑袍便散開滑落在地,露出內裡精致的舞衣。
舞衣之下,纖秾有度。
她將雙手舉過頭頂,五指張開,手掌抖動,腕間金玲齊響。而後又手腕翻轉,自腰間抽出一根精致的細鞭。猛然躍起的同時,細鞭抽過地面,清脆的鳴鞭聲甚至蓋過了靡靡樂聲。
作者有話要說:
殿下:你就是這麼給人上藥的?
大狗勾:土方子,見效快。
第72章
樂聲漸弱,鞭聲漸強。
女子腰肢扭轉如水蛇,柔美卻並不柔弱。裸露的手臂線條健美,每揮出一鞭,都挾著獵獵風聲。在場的習武之人都能看出來,她這一手鞭子,絕不隻是好看的花把式,而是實打實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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挾著風聲的細鞭合著妖娆靈動的舞步,讓她看起來嫵媚動人,卻又帶著致命的危險性。
這是個美麗又難以馴服的女子。
一曲舞罷,女子裙擺飛散,被金紅色抹胸包裹的胸脯飽滿,微微起伏著,更添幾分豔色。
她將細鞭纏在臂上,腰肢款擺,步伐輕盈地走到殷承玉面前,行了一個韃靼特有的禮儀後,將那細鞭的鞭柄遞到殷承玉面前:“我們草原上有句話叫‘女人如烈馬,越美麗的女人性子越烈,隻有最勇猛的勇士才能馴服’,聽說太子並未成婚,不知太子殿下可願做烏珠的勇士?”
少女清脆的聲音清晰地落在每一個人耳裡,在場眾人神色各異。
勳貴子弟多是豔羨,這麼一個美人主動示好,試問哪個男人舍得拒絕?
而文武官員們則是從兩國交好方面考量,能被阿哈魯帶在身邊、又特意在今日獻舞的女子,身份必定不同尋常。她的態度,足以說明了韃靼的態度。
——韃靼想與大燕聯姻。
異族女子自然不可能做太子的正妻,但若隻是給個側妃位置,隻要韃靼誠意足夠,也不是不可以談。
唯有文貴妃與三皇子面色閃過絲異樣,隻是都聰明地未出聲。
反倒是阿哈魯對烏珠的坦誠非常自豪,他笑著朝殷承玉舉杯道:“這是汗王最為寵愛的小女兒烏珠公主。烏珠公主是草原上最美的明珠,曾有無數勇士相繼前來求娶,卻都未能摘取這顆明珠。如今烏珠公主相中了太子殿下,草原兒女真性情,不懂燕國的禮儀,還望殿下不要見怪。”
殷承玉含笑舉杯回敬:“烏珠公主年紀小不懂事,孤自不會計較。”又側臉對身邊伺候的宮女吩咐道:“冬日天冷,去取一件披風給公主,莫讓貴客受了寒。”
他簡單幾句話,便將烏珠公主的示愛推到了“年紀小不懂事”上,並未當真。
之後也再未看那烏珠公主一眼。
烏珠公主漲紅了臉,恰逢宮女送了披風來,她便裹著披風回了席上,眼裡染著怒意與不甘。
從來都是她拒絕別人,這還是她第一次遭人拒絕。
她不甘朝斜對面優雅輕啜的殷承玉投去目光,卻不防與薛恕的目光對上。
薛恕半眯著眼看向她,如同被侵犯了領地的獨狼,緩緩朝她露出個陰鸷的笑容來。
他眼底殺意太濃烈,烏珠公主本能地繃緊了身體,手也按在了腰間的鞭柄上。
旁邊的阿哈魯叫了她兩聲,見她恍若未聞,皺眉在她案前敲了敲,加重了聲音,用韃靼話快速道:“素聞大燕太子文治武功出類拔萃,如今看來,大燕太子勝其父太多。公主還需多用些手段。”他隱晦地瞧了對面的瓦剌使團一眼,陰沉沉道:“今春交戰,瓦剌元氣大傷,若是沒有大燕支持,明年汗王必能吞下瓦剌。”
烏珠公主收回目光,略略放松了身體,才頷首道:“太師放心,烏珠必不辱使命。”
她說完,又忍不住用眼角餘光去觀察斜對面。
卻再度與薛恕的目光對上。
薛恕的目光太利,看人時仿佛裹著刀刃,一層層割過皮膚,殺意如有實質,叫人坐立難安。
烏珠瞪了他一眼,飛快收回目光,在心裡罵了一句。
一個太監而已,怎麼看著竟比草原上的猛獸還要兇悍。
薛恕卻是冷冷看了她半晌,才收回了目光。
這位烏珠公主雖然年紀不大,但野心可大得很。
上一世在殷承玉登基之後,她也曾隨阿哈魯出使大燕。彼時大燕國力貧弱,北疆兵力不足,防衛空虛。而韃靼在吞並了瓦剌後,實力大增,在烏珠的父親託烈汗王的帶領下越發興盛,對大燕也越發不臣。
烏珠也曾像這般向殷承玉示過愛,隻不過那時韃靼強大,烏珠的態度也更狂妄一些。
她的目標直指皇後之位,言辭之間溢滿威脅,暗示若是大燕不允,她便讓汗王親自帶著草原勇士來京城“提親”。
殷承玉自然不應,隻是顧忌著邊關百姓尚需休養生息,不願太過激怒韃靼,到底未曾採納他的意見將韃靼使臣與烏珠公主斬殺在陣前,客氣招待後將人送了回去。
事後韃靼果然帶兵進犯,隻不過殷承玉早有防範,提前派兵布局,才防住了韃靼的進攻。
而韃靼汗王雖覬覦大燕,但北方諸部面和心不和,瓦剌殘部亦伺機死灰復燃,所以一擊不中之後,再未強攻。
雙方之間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和平,甚至邊境還有互通貿易,但彼此都心存吞並對方之心。
這種情況直到殷承玉駕崩三年之後,他按照殷承玉生前制定之策安撫百姓,韜光養晦。在國庫充盈、兵力充足之後,親自帶兵徵討韃靼,一舉踏平了北方諸部,將北方草原並入大燕國土之內方才結束。
而當年曾想嫁與殷承玉做皇後的烏珠公主,被他親手斬殺在陣前。
臨死之前,這位已嫁做人婦的異族公主甚至還想引誘他,以換得一線生機。
薛恕冷冷笑了下,晦澀的目光落在殷承玉雪白的後頸上,伸手摸了摸懷裡的帕子,將源源不斷湧出的暴戾小心藏起。
酒宴仍在繼續。
大約是見韃靼佔了先機,瓦剌也不敢落後,酒過三巡之後,瓦剌王子木巴爾也站起身來,笑容爽朗道:“大燕陛下,韃靼的公主都已主動示好,瓦剌也不能落後。早就聽聞大燕有一位公主才貌雙絕,如今得見,果真是名不虛傳,令人見之忘俗。”他彎下腰來,右手握拳置於胸口:“我木巴爾,願致以瓦剌部最誠摯的禮儀,求娶大燕公主。”
年輕的王子目光直直看向殷慈光的方向,志在必得:“若陛下允婚,除了今歲朝貢的五千匹戰馬外,瓦剌願再增加五千匹戰馬,作為迎娶公主的聘禮。”
一萬匹戰馬!
別說隆豐帝,就是在場的官員們都意動了,看著瓦剌王子的目光也變得熱切起來。
這可是一萬匹戰馬!
北方諸部是馬背上的民族,馬匹品種比起大燕本土的要優良許多。如今大燕的戰馬有八成都是由北方諸部朝貢的戰馬繁育而來。
但瓦剌韃靼歲貢的馬匹數量不多,按照往年的慣例,貢馬不過兩千到三千之數。大燕兵員眾多,仍需耗費巨資從北方部族購買馬匹。
市面上最普通的馬匹尚要三四十兩一匹,而自北方購買的戰馬,價格更是高達一百至一百五十兩一匹。
一萬匹戰馬,換成銀兩,有百萬兩之巨。
這叫人如何不心動?!
一個公主,能抵價值百萬兩的戰馬!
隆豐帝亦十分心動,險些就要張口答應下來。隻是話到嘴邊,好歹想起了大國君主的風範,拿捏著腔調道:“朕隻有一位公主,若要遠嫁瓦剌,心中甚為不舍。若小王子確實愛慕公主,還需展現你的誠意來,讓朕和公主放心。”
木巴爾一笑,目光牢牢鎖定殷慈光:“木巴爾必定會讓陛下和公主見到我的誠意。”
殷慈光別開目光未曾看他,放在在桌下的手指緊緊攥起,面如白紙。
便是他也知道,一個無足輕重的公主換一萬匹戰馬,實在是一筆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就在他被絕望籠罩時,卻聽一道清越的聲音不疾不徐道:“皇長姐柳絮才高,蕙心紈質,求娶之人如過江之鯉。木巴爾王子若想配得上皇長姐,不說文武雙全,至少也要有勝得過我大燕兒郎的本事。否則區區萬匹戰馬便想娶走大燕的大公主,恐怕大燕的兒郎不服。”
殷慈光猛然抬眸朝他看去,卻見殷承玉朝他頷首,露出個安撫的笑容。
攥緊的手指松開,殷慈光彎起眼眸,露出些許笑意,忽然便沒有那麼無望了。
木巴爾皺了皺眉,並不退讓:“那太子殿下覺得,如何才算有本事?”
“丹犀冬狩在即,自然是在圍場上見真章。”殷承玉淡淡一笑:“若今年的丹犀冬狩上,木巴爾王子能奪魁,自然便配得上大燕的公主。”
木巴爾還以為他會提出什麼刁難的人條件,一聽隻是在丹犀冬狩上奪魁,五官便舒展開來,笑容裡帶著一絲優越:“不過在冬狩上奪魁,這有何難?”他看向殷慈光:“那公主便等著我獵來熊虎,剝下它們的皮為你做一身衣裳。”
未等殷慈光回應,烏珠公主卻是嗤笑出聲:“木巴爾,你還打不過我,怎麼敢向公主許諾自己能奪魁?”她高高揚起下巴,眼中滿是輕蔑:“今年的冬狩我也會參加,若是我贏了,那大燕的公主豈不是要隨我回韃靼去?”
“可我的父親與大哥都已經娶了妻子,大燕的公主若是跟我回了韃靼,可就隻能做側室了。”她眨了眨眼睛,仿佛全然未曾意識到自己的話有多侮辱人。
提起了今春的交戰,瓦剌使團的人都怒瞪著韃靼使團。
而大燕的官員也神色不虞。這烏珠公主也太過張狂了一些,全然未將大燕放在眼中。
絲竹聲漸漸弱下來,空氣中仿佛帶了肅殺之意。
最後是一聲清脆的撞擊聲打破了凝滯的氣氛。
瞧著朝自己看過來的眾人,殷承玉不緊不慢地擱下玉杯,脊背挺得極直:“二位莫要傷了和氣,丹犀冬狩三年一回,上次是瓦剌奪魁,上上次是韃靼奪魁。我們大燕有句老話,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年這風水,恐怕該轉到大燕了。”
目光掠過眾人,他的姿態從容不迫:“既然瓦剌與韃靼都想求娶皇長姐,不若在冬狩開始之前立下賭局。韃靼與瓦剌,奪魁一方便可迎娶我大燕公主。”說到此處,他語氣微頓,殷紅的唇翹起,眼底帶了絲輕蔑:“但若是我大燕奪魁,木巴爾王子先前許諾的萬匹良駒,便贈與皇長姐添妝如何?”他又看向阿哈魯與烏珠公主:“瓦剌小王子拿出萬匹良駒,韃靼可能拿得出來?若是沒有那麼多,也可酌情減少一些。”
“萬事都好商量。”
自始至終,他都笑容溫潤,聲調平和。
隻是語氣中的強硬不容錯認。
阿哈魯瞧著他的神色,心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