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聲音都帶上了濃濃的鼻音:“夠了……”
“我很高興。”薛恕退開一些,不再那麼兇狠激烈地吻他,鼻尖和他磨蹭著,唇貼在一處,欲分未分:“我從小就沒有父親,能記事起,就是姐姐帶著我。”
他輕柔又強勢地握住肩上的手,手掌貼著腕部往下滑,手指緩緩插入指縫間,緊緊扣著按在牆上,發出滿足的嘆息。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娘獨自帶著我們姐弟,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她性情善良溫和,難免遭人欺負,那些嘴碎之人,罵我娘不守婦道,說她和韃子私通,說我和姐姐是雜種。我娘怕惹麻煩,從來隻任那些人謾罵。我三歲時就跟著姐姐,半夜抓了老鼠和蛇,扔到那些嘴碎人的家裡。”
想起那些晦澀的往事,平息的戾氣便又翻湧起來,激起了潛藏的暴戾。
薛恕閉了眼,又去咬他。
殷承玉不甘示弱地反擊,舔了舔嘴角的血漬,喘息著道:“原來從小就沒幹什麼好事。”
“吃人的世道,好人怎麼活得下去?”薛恕短促笑了聲,舔幹淨他嘴角的水漬:“後來我和姐姐年紀越大,再沒有人敢當著我娘的面嘴碎……”
誰家罵他娘一句,他和姐姐便將那家的男人和兒子堵住了打。
一根骨頭,抵一句惡言。
後來再沒有人敢欺負他們。
沒有誰生來就是惡人,隻是沒爹的孩子想護住娘親,想好好活下去,總要比旁人更兇狠一些。
那一身的狠勁,不過是殘酷世道留下的烙印罷了。
殷承玉嘆息一聲,手指輕撫過他的眉眼,又去吻他的眼睛:“以後不會了。”
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世道,也不會再讓他受這樣的苦。
薛恕低低“嗯”了一聲,側過臉,鼻尖在他掌心輕輕地蹭:“我有殿下了。”
Advertisement
*
薛恕已經知道了應紅雪之事,殷承玉也不再瞞他,表明了招安之意。
原先他還發愁如何打消應紅雪和賀山對朝廷的敵意,如今有了薛恕,倒正可以讓他去做說客,一舉兩得。
隻是應紅雪下了卸石寨之後便十分謹慎小心,一直藏身卸石寨附近的伏虎嶺中。
伏虎嶺地勢復雜,多山丘峽谷,藏身其中,難以覓其行蹤。
薛恕派出西廠番役盯梢了四五日,才終於找到了他們的藏身蹤跡。
就在他準備親自帶人去一趟時,卻有探子來報,說紅英軍攻來了——
石虎自那日被賀山劫道,帶走了近三千人之後,便隻能臨時改變計劃,折返卸石寨重新整頓兵力。花了四五日功夫,他軟硬皆施,又忍痛讓出了不少好處,才終於穩定了軍心。
而另一頭安遠侯已經派人催了兩次,石虎無法再拖延,便挑了個日子,帶兵攻打益都城。
不過因為中間出了回岔子,他到底多了點心眼,打是打了,卻打得極其敷衍——和薛恕正面交手敗了一次後,他便不再迎戰,隻在益都城外叫囂了兩日,之後不等對面還擊,便連夜撤兵龜縮回了卸石寨。
殷承玉得到消息,道:“沒了賀山和應紅雪,這紅英軍果然不堪大用。”
也就是仗著卸石寨的地利囂張片刻罷了。
“殿下可要出兵?”薛恕道:“探子回稟,說安遠侯的心腹這幾日裡往卸石寨去了兩趟,他們恐怕已經心急如焚。要是再這麼拖下去,二皇子遲遲不出現,等不及做‘力挽狂瀾’的英雄,恐怕死訊就要先傳回望京了。”
殷承璋跌落山崖這麼些日子沒有消息,難免要被人當作死了。
等死訊傳得滿望京都是時,再演這一出效果恐怕會大不如預期。
“也是該出兵了。”殷承玉翻閱下頭官員送上來的折子,龐義和丁昌順等貪墨災備糧的官員已經被繩之以法,被貪墨的災備糧也追回了大半,如今他已重新令各州縣核算受災人口,發放賑濟糧。再加上自周邊糧倉調來的賑災糧,應能助山東百姓度過飢荒。
飢荒之困暫解,接下來便當解決殷承璋了。
“卸石寨佔據地利,但弱點也很明顯。山上無水無糧,一旦被困。便是絕境。”殷承玉道:“不必與他們硬戰,你隻需帶兵將卸石寨圍上十天半月,再命人日日勸降,等食水供應不上時,叛軍自會由內而外瓦解。”
薛恕領命應下,當即去調兵準備。
行到門口時,又被叫住:“如今你要迎戰,無法親自去尋應紅雪,孤另派人去請她,你可有信物?”
薛恕想了想,道:“沒什麼信物,若見著人,隻說‘蛙鳴三更半’。若真是姐姐,她自會明白。”
從前每次姐姐半夜三更帶著他出門堵人時,都是以蛙鳴作為暗號。
*
次日,殷承玉便召了安遠侯來,說了自己的考量:“叛軍越發囂張,決計不可再放任。孤已經命薛恕帶兵圍困卸石寨,接下來數日,孤欲往親自督戰。”
安遠侯聽到他要出兵,先是一喜。待聽到圍困時,又生了遲疑:“殿下欲採用圍困之策?”
殷承玉頷首:“攻城為下,攻心為上。叛軍被困卸石寨,食水短缺,屆時人心必會大亂,輕易便可取之。”
“這……時日是不是長了些,而且也不知道叛軍是否在山上囤了糧。”安遠侯斟酌著勸道。
“隻要能減少傷亡,時日長些便長些。叛軍也都是些普通百姓,若能逼得他們自願投誠,兵不血刃,最好。”
安遠侯心裡又冒出些許不妙的預感。隻是他觀殷承玉神色,並未看出任何異樣。
太子行事一向寬和,他不想正面交戰,隻行圍困之策倒也不奇怪。
將心底那一絲不妙壓下去,安遠侯拱拱手:“殿下英明。”
……
自行館離開之後,安遠侯便回了自己的住處。他斟酌良久,還是喬裝打扮一番,悄悄出了城。
已經在農家快要待不住的殷承璋見到他十分驚喜,連忙將人迎進來:“侯爺,可是太子要動手了?”
安遠侯頷首:“太子派了薛恕出兵卸石寨,不日自己也會前往卸石寨親自督戰。這是我們的機會。”
殷承璋握了下拳,壓抑著激動的神色問道:“何時動手?”
“再過數日。”
安遠侯生性謹慎,總覺得有些許不對,便想多觀望幾日,確保無虞再動手:“太子欲困死紅英軍,但若是雙方不交戰,不利於我們渾水摸魚。所以不妨再多等幾日,等卸石寨的叛軍忍耐不住時,我再讓安插的心腹撩竄他們背水一戰。屆時再安排我們的人偽裝成紅英軍,前後夾擊……必能叫太子有去無回。”
“一旦太子出了事,軍心必定會大亂。殿下便能趁亂歸來,挽救大局。事後隻需說先前受了傷在山中養傷,傷好了些便趕回來,恰好碰上動亂便能圓過去。”
安遠侯將計劃細細推敲一遍,並未發現遺漏之處,略微安了心,道:“接下來幾日,還需殿下帶人前往伏虎嶺暫時等待,若是臣這邊得手,便以三支火箭為號通知殿下。”
殷承璋無有不應,與他又對了一遍計劃之後,當夜便帶人前往伏虎嶺。
*
薛恕帶兵將卸石寨圍了起來。
卸石寨建在伏虎嶺最為險峻的一座山峰上,三面皆是陡峭山壁,隻有一略微平緩,鑿了山路石階,可供人通行。
如今唯一的出口被圍住,卸石寨的人便再無退路。
四衛營兵馬在卸石寨下方安營扎寨。
殷承玉與薛恕並肩站在陣前,仰頭瞧著高處的寨子:“崔辭已經去了。”
——因為薛恕無法親去,隻能讓心腹崔辭帶著有太子私章的親筆信去尋應紅雪。
其實原本可以等卸石寨的戰事結束再去尋人,但殷承玉總惦記著上一世應紅雪身死之事。算算日子,應紅雪出事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
雖然這一世殷承璋看起來和應紅雪並不會產生衝突,應紅雪應當不會再死在殷承璋手裡,但殷承玉心裡總不安生,幹脆便先派人去應紅雪請回來,以免夜長夢多。
薛恕“嗯”了一聲,神色有些遲疑:“但願順利。”
——他的擔憂是有原因的。
早些年嘉峪關一代常常有韃子騷擾,趁著防備空虛,衝進城燒殺搶掠一番就撤,等官兵趕來,韃子早就不見了蹤影。
當地百姓苦其久矣,也自有一番應對之策。
每每聽說韃子來了,便將家裡的糧食等值錢物迅速收攏起來,往附近的山林裡躲。
那些韃子什麼也找不到,便也進山搜。
他們躲得多了,便有了經驗。自有一套隱藏蹤跡、躲避韃子的法子。
偶爾遇見落單的韃子,甚至還能設下陷阱反劫掠一番。
西廠的番役盯梢了四五日才尋到應紅雪一行的蹤跡,多半是因為應紅雪一直在刻意隱藏蹤跡。
若是他親自過去,自然有把握見到人,但若換成崔辭,恐怕還要費上一番波折。
而此時的崔辭也正薛恕所料想的一般,撲了個空。
他摸了摸地上尚有餘熱的灰燼,猜測人應該剛走不久,便又循著痕跡往前尋去。
隻是剛走了一裡路,旁邊的草林裡子就傳來風聲,他預感到危險,往旁邊就地一滾,躲開射來的利箭,卻不料身體驟然失重,重重跌進了一個深坑裡。
他剛吃痛地爬起來,上頭便又落下來一張網,將他整個網住了。賀山扔掉弓,收緊了繩網,輕輕松松將他拎了起來,去找應紅雪邀功了。
”大當家,人逮住了。“
賀山將繩網往地上一扔,得意洋洋。
最近應紅雪發現有人一直在盯梢,打探他們的行蹤,便故意設了個局,引蛇出洞。
但她看著崔辭身上的裝束,倒是有些疑惑了:“你是……西廠的人?”
賀山一聽大為驚奇,把繩網翻了翻,試圖去看崔辭長得什麼樣子:“這是個太監?怎麼瞧不太出來?”
崔辭猝不及防摔進了深坑,又被賀山裝在網裡一路粗魯地拖拽過來,著實傷得不輕,頭暈眼花間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來不及解釋什麼,隻喊出了薛恕所說的那一句暗號。
“蛙鳴三更半!”
“他在說什麼?”賀山莫名其妙。
倒是應紅雪皺了眉,剜了賀山一眼,讓他將網解開,神情有些許凝重:“這句話你從哪兒聽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