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菩薩,自身尚且難保,如何去渡其他人?
但對上殷慈光哀求的眼睛時,他難免動容。
大約是因為上一世容嫔和殷慈光的遭遇與他太過相似了。
若是沒有遇到薛恕,或許他的結局,便是下一個殷慈光吧。
病死皇陵,沉冤難雪。
經年之後,孤墳荒冢,無人來祭。
殷承玉嘆了口氣,揮手斥退了身邊隨從,才將人扶了起來:“你我是兄弟,不必如此。”
殷慈光陡然抬頭看他,白著臉退後一步:“你……你怎麼……”
殷承玉未答,隻溫聲道:“玥兒年歲小離不得人,母後整日呆在坤寧宮裡也無聊。若是容嫔得空,便常去坐坐,陪母後解解悶。”
殷慈光長久凝視著他,眼中情緒變換,許久,方才露出個笑容:“我明白了,日後必會叫母妃常去坤寧宮請安。”
殷承玉“嗯”了聲,見他面白如紙,又叮囑了一句:“皇長姐保重身體,若藥材不夠用,可去尋趙嬤嬤。”
他對殷慈光,總有些同類相惜的憐憫,他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拉他一把,但上一世的教訓,也叫他學會了防人之心不可無。
所以他故意點破了殷慈光的身份,明晃晃地告訴他,他知道他的秘密。
殷慈光是個聰明人,想必能明白他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自己的東西要做上記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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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第31章
殷慈光果然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緩緩福下身,垂下頭顱道:“太子殿下恩德,永生難忘,我必結草銜環以報。倘若我有背棄殿下之日,便叫我不得好死。”
殷承玉將人扶起來:“皇長姐言重了,兄弟姊妹互相扶持,本是尋常事,孤並不需你報答什麼。”
說到底,不論是殷慈光還是容嫔,都不會威脅到他的位置。
既然如此,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庇護一二,也不過舉手之勞,並不是為了從殷慈光身上謀求什麼。
但殷慈光顯然並不如此認為,他來尋求殷承玉的庇護,並不是賭對方的良心,而是帶了籌碼來的。
現下太子願意庇護一二,他也不吝投桃報李。
“此次前來,其實還有一事想告知太子殿下。”
殷慈光又掩唇咳嗽了兩聲,方才繼續道:“近來父皇新寵愛的肖美人,我曾無意間撞見過一次,發現她身上的燻香很有些蹊蹺。我也算是久病成醫,粗通醫理,加之體弱,對氣味非常敏感,識出了她身上的燻香,乃是被禁用了的蘇合香。”
蘇合香是孝宗朝的禁香。
這種香香味清淡,但性卻極烈,有助興之用。孝宗時期就曾有妃嫔靠著蘇合香得了孝宗皇帝的寵幸。後來不慎使用過量,孝宗皇帝力竭昏倒,此香之害才被披露出來。
後來那使用蘇合香的妃嫔被賜死,蘇合香自此也成了宮廷禁香。
過了這麼些年,宮中幾乎已無人識得蘇合香,但有些經歷過孝宗朝的老人,輾轉成了教坊司的嬤嬤,手裡仍然還藏著這種香。
容嫔出自教坊司,當初教坊司有個老嬤嬤待她極好,就偷偷給了她一顆蘇合香。叫她利用此香,生個孩子好傍身。
後來容嫔也確實是用了這香,才懷上了身孕。
當然,這些陳年舊事便不必再同太子贅述,殷慈光略過這一段,隻道:“這香雖然使男子重振雄風,但實則是在透支身體,時日長了,便會逐漸掏空身體底子。”
殷承玉挑眉,眼中露出玩味之色。
據他所知,這肖美人,似乎同德妃走得極近。
肖美人是今年新選上來的秀女,商戶人家出身,得了恩寵後便被封了美人,最近頗得隆豐帝歡心。
一個小小商戶之女,去哪兒知道這宮廷禁香?
但若是這香是殷承璟弄來的,人是德妃安排,就說得通了。
殷承璟豢養伶人,知道這蘇合香並不奇怪。而德妃容色普通,無法討得隆豐帝歡心,推出這麼一個肖美人為自己固寵更是順理成章。
“孤知道了,多謝皇長姐告知。”殷承玉緩緩轉了轉指間的玉戒,打量殷慈光的眼神又變了些意味。
他這位大哥,看著雖然病弱,但似乎並不是任人宰割。
殷慈光也並未多問他是否準備揭穿肖美人,朝他福了福身後,便先行告辭離開。
留下殷承玉獨自沉思。
蘇合香倒是叫他想起了前世的另一件事來。
上一世時,隆豐帝年歲漸大後越發沉迷尋仙問道,薛恕曾為他請回過一位老神仙,老神仙道號紫垣真人,極精通煉丹之道。隆豐帝與紫垣真人相見甚歡,之後愈發沉迷丹道,長居玉熙宮修仙煉丹,不問雜務,連朝政大事都交給了薛恕。
後來他重回東宮,也是因此才有了機會名正言順地監國,逐漸將朝政大權握在了手中。
如今隆豐帝雖然因著妖狐一事暫時歇了心思,但他尋仙問道的心卻未改。如今國庫剛剛充裕一些,就已經張羅著修繕道觀,尋請得道高人了。
殷承玉對此倒是樂見其成。
重活一世,他不願再浪費時間在權力爭鬥上,更不願意再處處受人掣肘。但他和隆豐帝之間的矛盾卻注定無法調和。
隆豐帝到底是他的生父,他以正立身,斷不可能留下弑父的把柄。如此,他就隻能另想辦法轉移隆豐帝的注意力。
今日殷慈光提起的蘇合香倒是個法子。隆豐帝年歲已經不輕,若是因此香沉溺床榻之間,身體恐怕撐不了多久。等他感到力不從心之時,必然又會如同上一世般,尋求鬼神之道。
這時便是他的機會。
讓隆豐帝沉迷尋仙問道,無心理會朝政。而他身為太子,監國再正當不過。
所以他不僅不會揭穿肖美人的把戲,還會暗中替她遮掩。反正人是德妃安排的,禁香是殷承璟尋來的,萬一出了事,不忠不孝之人也隻會是殷承璟。
殷承璟一向喜歡穩坐釣魚臺,挑動鷸蚌相爭,也不知這回他替自己安排好後招沒有。
殷承玉背起手出了亭子,吩咐守候在外的鄭多寶去查一查肖美人:“若是發現她有何不妥之處,便替她遮掩過去。”
*
次日,殷承玉命趙霖暗中給薛恕傳了消息,讓他晚間來一趟慈慶宮。
薛恕白日裡收到消息後,便一直盼著天黑。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落下,皎月升起,他才故意挑著無人的小道,去了慈慶宮。
殷承玉事先已經吩咐過趙霖將東宮守衛暫時支開,是以這次薛恕潛入東宮時,並未遇見守衛,一路暢通無阻。
因是私下見面,所以殷承玉並未在廳中見他,而是在寢殿外間。
薛恕上回倒是來過一次,但當時他全部心神都系在殷承玉身上,並未仔細觀察周圍。如今自正門走進來,才留意到屋內都鋪著細軟的絨毯。
如今已經入了夏,冬日裡厚實的帷幔都換成了輕薄紗幔,有風自窗外吹來時,紗幔輕擺,簾後燭火躍動。
殷承玉就坐在巨大的落地鎏金蟠龍燭臺前,白色中衣被煌煌燭光染上暖色。
他手裡拿著本古籍隨意翻閱,赤裸的足踩在細軟的絨毯上。
聽見薛恕進來的動靜時,細長手指按住書頁,不緊不慢地轉過臉來,眼底燈火璀璨:“來了?”
薛恕在距他一步遠的距離停下,習慣性垂眼看地面,卻被那雙毫無瑕疵的赤足晃了眼。
他眼底微顫,連忙抬起眼來,正撞進殷承玉似笑非笑的眼裡:“到處亂看什麼呢?”
薛恕抿起唇,與他對視片刻,心底渴望如同野草瘋長。
他的目光貪婪地鎖住殷承玉,最後落在殷承玉的衣襟上,看清領口別致的繡花後,便再也壓抑不住瘋長的念頭,不答反問:“殿下穿得是我昨日送回來的衣裳麼?”
他記得那套中衣的衣襟領口處繡的就是一叢青竹。
雖然也有可能其他中衣上也繡的是一樣的圖樣,但他就是有種莫名的直覺:殿下穿的是他洗過的那套,
薛恕眼底有烈火灼灼燃燒。
殷承玉斜眼瞥他,哼笑了聲:“孤的衣裳都是鄭多寶在收拾,如何知道哪套是你送來的?”
話罷也不給薛恕繼續追問的機會,道:“孤召你來是有正事要議。”
他放下書,起身走到桌案邊,指尖點了點桌案上被鎮紙壓著的畫像:“孤要你去尋一個人。”
那畫上的人是個鶴發童顏的老道士,臉頰清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這是誰?”
“一個老道士,本姓姓彭,名不知。但自稱紫垣真人。這個時間點……可能在山西大同一帶。”
上一世時,薛恕是三年後才找到紫垣真人,將他帶到隆豐帝面前。
紫垣真人原本隻是個遊方道士,尋仙問道的本事沒有,但因在道觀長大,耳濡目染之下,糊弄人的本事卻很有一套,尤其是他天生一頭白發,更加具有欺騙性。雖然隻有四十餘歲,但常對外宣稱自己已經百餘歲。
是以所經之處,百姓都尊稱他為老神仙。
薛恕當初是在山西大同找到的人。
但紫垣真人實際並不是山西人,他祖籍何處家在何方殷承玉也並不清楚。如今提前了三年去找,他也不確定這會兒人在不在山西,隻能讓薛恕先打探著。
“若是大同一帶找不到,便擴大範圍往周邊去尋。”
薛恕點頭應下,道:“陛下最近讓我留意各方高人蹤跡,若是真有能耐的,便請回望京論道。殿下這是替陛下物色的高人?”
殷承玉贊賞地看他一眼:“既然你已經明白了,孤也不必再費力氣同你解釋了。盡快將人找到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