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在殿下面前,卻同普通內使一般,沒有不能做的。
凡是有關殿下的事,他都事事過問,親力親為。叫他都有幾分自愧弗如了!
鄭多寶念著薛恕的好,就不由多說了兩句:“一早就來了,布防換防,這行館裡現在怕是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趙統領昨日還同我說,這活兒都快被薛監官搶著幹完了。”
殷承玉哼笑了一聲:“叫趙霖安心,薛恕愛幹就叫他幹去。”
束發更衣之後,殷承玉便去廳堂用午膳。
進門時正撞上薛恕。
他今日穿著深紅葵花補團領衫,烏角帶勒出勁瘦腰形,未戴冠帽,長發束起,整個人挺拔又利落,仿佛一柄毫無贅飾的利刃,直直撞進殷承玉眼裡。
殷承玉掃了他一眼,無視了對方直勾勾的眼神,轉身進了廳堂。
用過午膳,萬有良又來拜訪,殷勤地邀殷承玉去城中遊玩一番,隻字不提鹽使司事務。
他不提,殷承玉也不點破,頷首應承下來:“孤還是第一次來天津衛,正當好好體察地方民情,今日便隨萬大人去四處看看。”
萬有良聞言忙在前引路,笑得臉上肉褶顫個不停。
心裡卻想著,素聞太子殿下英明無雙,如今看來,實在吹噓太過,也不過是個喜好吃喝玩樂的少年人罷了。
隻要將人哄好了送走了,他還不是繼續在此處做他的土皇帝?
日後調任,再使銀子謀個好位置,依舊前途無量。
兩人各懷心思,出了行館坐上轎子,往熱鬧的街市去了。
轎子在熱鬧的街道上停下,殷承玉仿佛當真是來遊玩賞景的,看到什麼新鮮東西都要停下來研究一會兒。萬有良又有心討好,但凡是他看過的物件,都買了下來,命人送去行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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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消磨半日,殷承玉邁步進了家茶館。
萬有良本想讓人清場,卻被殷承玉阻止了:“這樣才熱鬧,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他便隻能作罷,在他下首坐了,又叫小二送最好的茶水點心上來。
殷承玉專心致志聽臺上的說書人說書,那說書人講得是才子佳人終成眷屬的故事,在他聽來,實在有些老套了,但臺下的看客們卻十分捧場,時不時傳來叫好聲。
殷承玉心裡有了數,便不再看,隻不緊不慢地品茶。
心思一旦散漫下來,自然就發現了不少之前沒注意的細節。殷承玉側臉往右邊瞥了一眼,果然就看見薛恕盯著他看。
那眼睛裡黑沉沉的,也不知道轉著什麼心思。
殷承玉險些被他氣笑了,薛恕這些日子膽子倒越來越大。
他不快地沉了眉眼,叫了小二過來:“將你們這兒最甜的點心,各上一份來。”
小二應了聲,知曉這是貴客,不敢怠慢。很快就送了四碟點心上來。
有棗泥糕、雲片糕這樣外地傳入的點心,也有小辮麻花和津八件兒這樣的本地糕點。
殷承玉捏起一塊棗泥糕嘗了嘗,果然是小店,糕點做得並不精細,用料也粗糙,入口帶著粗劣的齁甜,便是他這樣嗜甜的人,也不太愛吃。
他便滿意地笑了。
將咬過一口的棗泥糕放回去,他指著那些糕點對薛恕道:“孤不愛吃,便賞你了。”
薛恕眉頭跳了跳,目光卻是落在了那被咬過一口的棗泥糕上。
他頓了片刻,伸手將那塊棗泥糕拿起,就著殷承玉吃過的地方咬了一口,低聲道:“謝殿下賞賜。”
殷承玉並未看到想要的效果,又見他獨獨拿了自己吃過的那一塊,面色就沉下來。隻是到底還有外人在,他不便發作,便隻皮笑肉不笑地說:“你既喜歡,便都吃了吧,孤不喜浪費糧食。”
薛恕垂著眸,又謝恩。
一旁的萬有良眯著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在兩人之間滴溜溜打轉。
心裡卻琢磨著,這太子看起來,似乎是對這位皇帝派來的薛監官十分不滿啊。都說閹人心窄,這位薛監官看起來倒是個能忍的。
萬有良暗地裡笑起來,這不就是他的機會麼?
作者有話要說:
狗勾:勇敢狗勾,迎男而上!
第13章
四碟點心,薛恕吃得幹幹淨淨。
明明是想讓他吃點教訓,可殷承玉看著他全程眉頭都沒皺一下,就覺得沒趣極了。尤其是想到那塊自己咬過一口,又被薛恕吃掉的棗泥糕,就更是滿心不快。
上一世薛恕就喜歡將自己吃過的東西喂給他,他要是嫌髒不肯吃,薛恕就要使別的手段,親自喂他吃下去。
也不知道是些什麼癖好。
如今雖然掉了個個兒,可殷承玉瞧著薛恕舔唇的滿足模樣,總覺得仿佛和上一世重疊了。
不自在的人反而變成了他。
殷承玉心中惱怒,頓時就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致,便借口累了,打道回了行館。
薛恕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存在感極其強烈。即便殷承玉沒有回頭看,也能猜到薛恕必定又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這人就像一頭野狼,看人的眼神直勾勾沒有半點回避。總叫人錯覺他下一刻就會撲上來咬住你的喉嚨。
殷承玉在內室門口頓住,扭頭看他,語氣冷淡道:“你不必進來,傳趙霖過來。”
薛恕隻能止住腳步,轉身去喚趙霖。
趙霖正在自己屋裡看下頭探子送回的信件,聽聞太子殿下傳喚,連忙將信件整理好,向薛恕道了聲謝,便要去主屋復命。
“不用謝。”薛恕沉沉看著他,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冷。
趙霖並未察覺他的敵意,隻覺得薛恕今日看他的目光似乎格外久一些。但他趕著去見太子,便沒有多想,腳步匆匆地走了。
落在後頭的薛恕目光釘在他身上,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
他難道不比趙霖好用嗎?
殷承玉回屋換了輕便衣裳,才去書房見趙霖。
“方正克情況如何?”
他雖然明面上沒有過問方正克之事,也沒有去見他。但實際上,早在方正克出發來天津衛之時,他就安排了人手隨行。一是為了及時掌握消息,二則是防止萬有良對方正克不利。
“還在養傷,有我們的人護著,暫時沒有危險。”
方正克在查閱鹽使司歷年檔案時,正好存放檔案的庫房走了水,他不慎受了些輕傷。這檔案室走水當然不是巧合,而是萬有良為了毀滅證據蓄意為之。當時他本還想連帶讓方正克也出不了火場,是殷承玉安排的人將他救了出來。
之後方正克向朝中又遞了折子求援。便一直借口養傷,閉門不出。這才一直叫萬有良沒再找到下手的機會。
在鹽使司任職的兩年顯然養大了萬有良的膽子,他行事實在猖狂得很。
殷承玉沉吟許久,道:“將火場搶出來的檔案交給方正克,叫他盡快釐清。至於其他,暫時先不要妄動。”
如今出手,固然可以摁死一個萬有良,可鹽政官員與當地勢力盤根錯節,若鹽政不肅清,仍然會有下一個萬有良。
他要做的,是從萬有良為缺口,打破這種畸形的官商勾結,肅清大燕鹽政多年來貪汙腐敗之亂象。
安排下去後,接下來幾日,殷承玉便繼續在天津衛四處遊玩,仍然是萬有良作陪。
期間他為了表示自己並不是什麼正事也沒幹,同萬有良提出要去長蘆鹽場視察一番。
殷承玉初提起此事時,萬有良心裡還咯噔了一下。
但等他安排好,將人引過去,見他隻是四處亂逛,沒多久就意興闌珊之後,便放松了下來。
隻是走個過場罷了。
皇宮裡長大的尊貴人,怕是連鹽和糖都分不清楚,哪能知道這鹽場裡的門門道道呢?
萬有良懸起的心放回了肚子裡,還似真似假地抱怨了幾句:“下官任轉運使一職兩載多,雖不敢說鞠躬盡瘁,但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分疏忽。自下官上任來,這鹽課比往年還多了一成。不想那方御史竟聽信了小人之言……”他哀哀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肉褶子也跟著往下撇:“太子殿下明鑑,他日回朝,可得替下官在陛下面前分辨一二啊,下官屬實是冤枉!”
殷承玉笑意不達眼底:“那是自然,孤絕不會令任何一位棟梁蒙冤受屈。”
萬有良聞言笑了兩聲,捧著肚子快步上前引路。
殷承玉在鹽場裡轉了一圈便離開了,萬有良送他上馬車時,見隨侍之人又是鄭多寶,而未見薛恕時,眼珠子就轉了轉,再聯想到這幾日,那位薛監官都沒再出現在太子身邊時,便越發篤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兩人之間恐怕是生了不小的龃龉,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目送馬車緩緩遠處,萬有良回了自己府上,親自寫了一封拜帖交給管家:“去,給那薛監官送去。”他叮囑道:“避著些太子的人。”
薛恕接到萬有良的請帖之後,立即去尋了殷承玉。
——他已經有幾日沒有得殿下召見了。
這些日子殷承玉去哪兒都不帶他,在行館時也不傳喚他伺候,他隻有在對方出門或者回行館時,能遠遠看上一眼。
若是和從前一樣無法靠近也就罷了,可明明他曾經離得那麼近過,近到一伸手,就能觸碰到對方。
於是忽然的疏遠,便叫人難以忍耐起來。
每每看到跟在殿下身邊的鄭多寶和趙霖時,他心底都難以抑制地滋生出無數陰暗想法來。
殿下身邊的人,為什麼不能是他呢?
殿下的眼睛,為什麼不能隻看著他呢?
暴烈的情緒在心底盤旋,被理智束縛著的陰暗念頭一次又一次發出不甘的嘶吼。
薛恕踏入內室,垂下眼,遮擋了眼底的陰霾,恭敬地將萬有良的請帖呈了上去。
修長如玉的手伸過來,自他手中將請帖抽出,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