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弦絲竹,美人曼舞。
朝臣們飲酒談笑,氣氛一時倒十分融洽。
殷承玉端著酒杯,有人來敬酒,便淺酌一口,實際上心裡正算著時辰。
三刻鍾之後,皇極殿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隱隱還有驚慌呼叫之聲。
殷承玉驀地放下酒杯,心說,來了。
外面的動靜太大,連歌舞樂聲都掩蓋不住。隆豐帝不悅地叫停了歌舞:“命人去看看,外頭出了何事?”
伺候在隆豐帝身邊的掌印太監高賢立即使了個顏色,便有伺候的小太監匆匆出殿去查看。
不過片刻,小太監折返回來,面上卻顯而易見帶著驚恐,聲音都打著顫:“妖狐,是妖狐現身了!”
此言一出,滿堂哗然。
有不信邪的朝臣當即出言駁斥,但也有人驚疑不定,覺得這小太監的神色不似作假。
眾人交頭接耳,嗡嗡聲四起。
隆豐帝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有心讓人護著自己先行離開,但又顧忌顏面不願露怯,面色變換數次,最後看向了下手的殷承玉:“天子腳下,妖邪豈敢出沒?太子代朕去看看。”
殷承玉勾了勾唇,掩下了眼中的嘲諷,起身應是。
有不信邪的朝臣隨他一道出去查看,但再堅定的信念,在看到倒了一地的守衛、漫天的紅霧,以及霧中森森鬼火時,也都動搖起來。
跟隨出來的朝臣們見情形不對,立即將殷承玉護在身後,準備撤回殿內。
殷承玉卻不見絲毫慌亂,定在原地,朗聲下了命令:“去調弓箭手來,再加一倍火把,孤倒要看看是何方神聖在此裝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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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臨危不懼,慌亂的守衛們終於找到了主心骨,也定下心來,調兵的調兵,尋火把的尋火把,又重新建起了防線。
倒是隨後跟來的隆豐帝看見這一幕,幾乎嚇破了膽,疾聲道:“快!快!快去請忘塵道人來捉妖!”
他這一句話,又叫眾人心中打起了鼓。
這到底是妖邪作亂還是小人作祟?
就在眾人面面相覷,心中搖擺不定時,卻聽殷承玉朗聲道:“父皇,這紅霧鬼火肖似街頭雜耍藝人之法,那妖狐恐怕是有人——”
他說得不無道理,朝臣們順著他的話,換了個思路再看那紅霧鬼火,就覺得沒那麼陰森可怖了。
但隆豐帝顯然不信,他直接打斷了殷承玉的話,白著臉呵斥道:“來人護駕,擺駕乾清宮!”
竟是要拋下眾人,獨自離去了。
殷承玉欲言又止,似還想再勸,這時二皇子殷承璋出聲道:“不管是人為還是妖邪,都該以父皇龍體為重。皇兄既覺得乃是人為,不若留下將幕後主使抓出來!”
這一番對話,上一世也曾發生過。
隻是殷承玉當時並無準備,雖然留下了,卻沒能捉住幕後之人,也沒能驅退妖邪。最後是忘塵道人出手,方才驅散紅霧,殺死了狐妖。
不過這一回,他卻早有準備。
他若有似無地掃過殷承璋,以及站在他身側的三皇子殷承璟,淡淡笑了笑:“敢在宮中裝神弄鬼,孤自然是要捉住那幕後主使。”
隆豐帝卻不願再聽這些無用的爭論,他惜命得很,命錦衣衛將他前後左右圍了三層之後,便要離開。
殷承玉做足了樣子,這會兒也不再勸說阻攔。隻眯著眼看著處於護衛中心的隆豐帝。
他在心中慢慢數著數,數到“十”時,就見那紅霧之中忽然衝出一隻體型極大的畜生,張大了嘴發出一聲尖銳怪異的呼嘯後,直奔保護中心的隆豐帝。
那畜生皮毛赤紅,通身卻又泛著陰森森的綠光,張大的口中噴出腥臭氣息,甫一出現,就打了眾人一個措手不及。
“是妖狐!妖狐來了!”
勉強維持的平穩局面再次被攪亂。眾人陷入驚慌之中,有膽小的已經開始四處逃竄。
隆豐帝被錦衣衛護著往後撤退,卻因為彼此之間挨得太緊,沒能及時回防,霎時就讓那兇狠的畜生衝破了護衛圈,直奔隆豐帝。
“陛下!”
“快護駕!”
一時之間,驚呼聲四起。
隆豐帝早嚇得面無血色,跌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殷承玉冷眼看著,並無太多情緒,側臉朝不遠處的薛恕無聲道:殺、了、它。
所有人都忙著自保或逃命,唯有薛恕逆流而上,似想要來他身邊,一抬眸就接收到了他的命令。
隻遲疑了一瞬,薛恕便迅速回身,撲向呆愣的隆豐帝,以身護住他的同時,抽出腰間佩刀,狠狠刺向妖狐的腹部。
妖狐受傷,痛叫一聲,利爪拍向他。
薛恕不閃不避,生受了這一下,順勢抓住妖狐的皮毛,借力騎上妖狐的背部,雙腿夾緊穩住身形,雙手舉刀扎入了妖狐脖頸。
長刀自後頸入,前頸出。
妖狐被扎了個對穿,鮮血四濺裡,掙扎著倒地。
這場面太過血腥,四周一時寂靜無聲。
薛恕喘著氣拔出刀,隨意抹了把噴濺到臉上的鮮血,扭頭直勾勾地看向殷承玉。
像是在說:你讓我殺,我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薛恕:英俊能幹如我,殿下一定喜歡。
殷承玉:(。)
第4章
殷承玉錯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
前世他總覺得薛恕的目光太深太沉,裡面有太多看不分明的情緒,每每看他時,都好像他欠了他八輩子的債沒還,叫人不快。
如今的薛恕看人時目光倒是直白許多,沒那麼多深沉情愫,幾乎是赤裸裸寫著:要獎賞。
這麼點小事,倒也好意思討賞。
殷承玉在心裡冷哼一聲,故意不再看他,將目光挪到了後方匆匆趕到的一行人身上。
——那忘塵道人終於趕到了。
他身穿法衣,手持桃木劍,倒有幾分得道高人的模樣。
“妖狐在何處?貧道來收了——”
就是他話說一半戛然而止,瞠目結舌瞪著妖狐屍體的神情實在不太端重,頗有幾分滑稽。
殷承玉掃他一眼,餘光又瞥了眼人群裡、臉色難看的殷承璟,嘴角便微不可查地勾了勾。
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他臉上冷淡的表情瞬間變換,一臉擔憂地快步上前將跌坐在地的隆豐帝攙扶起來,看向沉默的忘塵道人,語氣溫和道:“妖狐已經伏誅,就不必勞煩道長了。”說著看向一旁的高賢:“勞煩高公公去傳步輦來,龔指揮使,你再派人去四周仔細搜尋,孤看此事多半是有人暗中滋事,莫要讓作亂的賊人跑了……”
他一疊聲地安排下去,臨危不亂,又將孝子模樣拿捏的十足,其餘人這才慢半拍回過神來。
錦衣衛立即四散開來,去搜尋可疑人跡;朝臣們顧不上整理衣冠,爭先恐後地圍攏上來,關切隆豐帝的身體,表忠心。
被眾人圍在中心的隆豐帝臉色難看。
他差點遇襲,又當眾丟了這麼大個人,即便這會兒心悸發慌,卻也不願意就這麼走了,總要找回點面子。
“那妖狐可是伏誅了?”隆豐帝端起一國之君的架勢,上前兩步想踹那畜生一腳,臨到近前,看見滿地鮮血,又遲疑地住了腳,隔了半步看著。
“回陛下,那畜生已經死了。”
直到薛恕出聲回話,眾人的目光才又聚集在他的身上。
隆豐帝也打量著他,看見他身上的衣著,便隨口問道:“你是東廠的?此次你誅殺妖狐,救駕有功,當賞。”
提督東廠的高遠聞言一喜,正要上前邀功,就聽薛恕不卑不亢回道:“臣在西廠當值,保護陛下乃臣職責所在,不敢邀功。”說完他頓了頓,神色間似有遲疑:“而且……那並不是什麼妖狐,就是頭野狼。”
高遠臉上的笑意一頓,看著滿身浴血的薛恕,心裡就打了個突。
西廠被東廠壓制許久,好苗子都緊著東廠挑了,西廠何時出了這麼一號人物?
“野狼?”
隆豐帝臉色頓時非常精彩,將信將疑地望向地上的屍體。
那畜生體型不僅比普通狐狸大得多,甚至比野狼還要大一些。長相也十分怪異,瞪著的眼珠是血紅色,龇出來的長長犬牙露在唇外,看著十分猙獰。光從外貌體型上來看,確實並不像狐狸。
但瞧著也並不像狼。
唯有傳說裡的妖狐才有可能長成這幅可怖模樣。
“這妖狐身上的綠光已經散了。”殷承玉適時上前一步,蹲下身在屍身上摸了一把,瞧見手指上的紅色時,頓時便笑了。他將手掌攤開給眾人看:“這紅色是染上去的。”
隻見他的手掌上,盡是斑駁的紅色染料。
殷承玉湊近了聞了聞,篤定道:“是赭石。至於先前的紅霧和綠色鬼火,孤曾在市井當中見過肖似之法。”
“竟有宵小敢在宮內裝神弄鬼!”隆豐帝聞言大為震怒,陰沉目光刺向錦衣衛指揮使龔鴻飛:“禁軍莫非都是些廢物?!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陛下息怒!”不防怒火忽然燒到了自己身上,龔鴻飛暗暗叫苦,立即俯首認罪。
誰能想到竟然有人膽大包天,敢在禁宮之內裝神弄鬼呢?
“父皇息怒。此事恐怕也怪不得龔指揮使。”殷承玉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手指,又在烈火上澆了一桶油:“兒臣聽聞皇爺爺尚在世時,曾有逆賊借助這雜耍的障眼法入宮行刺。現如今策劃這妖狐之事的人,莫不是……孝宗年間的賊子餘孽吧?”
他滿臉擔憂:“誰能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些逆賊竟還沒死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