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麼緣故, 這兩天笑笑也有些躁, 總是上蹿下跳的, 他把手搭在肚子上安撫著她, 一邊對唐可道:“你心挺大。”
“我心不大不行啊,你這三天兩頭往我這兒跑,我可不得調節好情緒以備你隨時來找我嘛。”
唐可曲著一條腿坐到江敘身邊,“你知道嗎江敘,那會兒李亞雷和霍成春為了瞞住沈方煜, 給全班同學送蛋糕送奶茶,請我們都務必得在沈方煜面前守口如瓶。”
“咱班應該就倆人沒收到囑咐,一個是沈方煜他本人,再一個就是你,”唐可忍不住戲謔道:“估計他們怎麼都想不到最後是你把他們在沈方煜面前給賣了。”
他越說越感慨, “都是緣分啊。”
江敘:“……”
這兩位富二代真是有錢沒處花燒得慌。
他扣上外套, 掐了掐眉心。
“不過江敘……”唐可睨著他的神色,收起了笑意, 正色下來道:“我問你,你真的相信沈方煜嗎?”
江敘的指尖一頓。
他知道唐可在質疑什麼。
以前他和沈方煜沒有相愛的時候,沈方煜的確可以沒什麼心裡包袱地同意為他做手術。但是現在,身為戀人,沈方煜在手術臺上要面對的心理壓力,可能是其他人難以想象的。
無論是在A醫大讀書的時候,還是在濟華上班的時候,江敘都遇到過很多醫生家屬需要動手術的例子。
但絕大部分醫生都不會親自去為親人主刀。
因為壓力太大,下不去刀,也容易不夠冷靜,做出錯誤的判斷。
這是人難以克服和抵抗的本性與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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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醫生是最不能失去理性的職業之一。
所以他的帶教老師告訴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為家屬做手術。
但當這個“萬不得已”真的到來的時候,每一個有魄力決定去主刀,並且成功完成了手術的醫生,就算是徹底出師了。
因為這意味著他把醫生這個職業所需要的一切品質與技藝真的吃透了,刻進了骨血裡。
他對自己的技術相當有把握,站在手術臺上的時候也足夠自信,足夠冷靜,甚至能做到違背人類本性的客觀理性。
在江敘漫長的求學生涯裡遇到過很多醫生,有同事,也有老師,可這樣的醫生,他隻遇到過兩位。
一位為自己的母親切除了長滿癌細胞的肝髒,另一位為自己的妻子切除了癌變的□□。
而在江敘的記憶裡,更多的時候,是手抖的下不去刀臨時要求換人的大主任,和連手術室都沒辦法進的帶教老師。
出於對那些例子的綜合分析,江敘想,他不應該信任沈方煜。
但是就這臺手術而言,除了沈方煜,江敘找不出一個能讓他更信任的人了。
艾伯特說的很清楚,這手術會不會出問題,和患者的情況關系很大,換成Kenn給他做,未必就比沈方煜強。
況且Kenn突然獅子大張口加價,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江敘很難不去懷疑他是否真的有底氣做這臺手術。
看了艾伯特的直播,Kenn肯定也知道自己能成功有運氣的成分。
眼下Kenn聲名大噪,他實在是沒必要因為這一筆手術費為難患者,要是能再繼續做成功一臺,就算是免費主刀,對他也是百利無一害,還能讓他的身價進一步水漲船高。
而他索要高額手術費,很難讓人不去懷疑他是為了逼退前來求醫的人,或者給自己有可能做砸的手術留一條後路。
Kenn現在被捧得太高,又擁有了那麼多的榮譽和贊美,他比任何人都害怕登高跌重。
沈方煜為他做手術,可能會因為他們的關系而顧慮良多,但Kenn為他做手術,也一樣會有擔心名聲受損的心魔。
但除去這兩個人,江敘再也找不到第三個人了。
在艾伯特的失敗前,或許可能還會有同僚願意試一試,可是現在,江敘想,除了沈方煜,大概沒有人會願意來承擔這個風險。
眼下比“萬不得已”要更加“萬不得已”。
況且,退一萬步講,在完全忽視了上述所有理性思考後,在感性上,江敘始終信任著沈方煜。
大概一部分是因為他們較量了十來年,沒有人比他這個競爭對手更了解沈方煜的專業水平和危機應對能力。
而另一部分則是因為,那是他的戀人。
情感上他會無條件地相信他的戀人,隻要沈方煜不認為自己做不了,他就相信沈方煜一定能做。
就算真的出了事,後果他們一起來承擔。
所以最後他給唐可的答案是,“隻要他敢做,我就敢讓他做。”
唐可沉默良久,而後點了點頭,對他說:“既然你相信他,那你就再給他一點時間,沈方煜不是那麼脆弱的人,說不定哪天就想明白了。”
“他想來想去得出的結論好像是我不愛他,”江敘很輕地嘆了一聲氣,“而且還把房子賣了。”
“江敘,你得記著一個詞,關心則亂。”唐可說:“他是關心則亂,你也是關心則亂,你心疼他,反而讓他慌了。”
“其實你倆脾氣有一點特別像,讀書的時候就這樣,什麼東西越是做不成,就也要把它做成,所以你們倆才卷得起來。”
“我知道你是關心他才說去找Kenn,但沈方煜是什麼性格啊,”他評價道:“表面上裝的再謙遜,骨子裡還是傲氣,不然也不會跟你槓這麼多年。”
“沈方煜這會兒就是邁不過去心裡的坎兒,你要不說那句話刺激他,興許他再過段時間就想明白、扛過去了,你這樣一說,他肯定覺得你把他給否認了,覺得你不相信他了。”
“他急你也急,那就隻有亂作一團了,房子嘛……賣了就賣了,拿去理財錢生錢唄,反正現在你們一家人也住不了兩套房。”
“你別不信我,雖然我現在是單身,但我也不是沒談過女朋友。”
唐可儼然一副過來人的神色:“太愛一個人了,本來就容易讓人覺得自卑,又加上他明明答應過你可以做手術,現在心態又出了問題,他肯定自責,更要覺得配不上你了。”
唐可跟江敘八卦過不少次他們倆到底是怎麼好上的,他說:“換我是沈方煜,我也會想,你一開始明明拒絕了我,後來因為我幫你揍了黃斌,又在M國追車生死線上走了一遭,你才答應我,是不是因為你被我感動了。”
“那他現在想到他什麼也沒辦法幫你做了,自然會患得患失。”唐可勸道:“談戀愛嘛,既然他覺得你沒那麼愛他,你就多誇誇,多贊美贊美他,讓他覺得你確實喜歡他。”
江敘顯然不是情感那麼外露的人,讓他贊美沈方煜,實在是有點為難人。
他垂下眼睫,避開了唐可的建議,單純剖白道:“我不是因為感動。”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因為感動,江敘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因為感動答應一個人的追求?”唐可說:“你跟我說你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真看得起他,真喜歡他。”
“可自個兒談戀愛和看別人談戀愛那是兩碼事,摩擦呀,誤會呀,性格磨合呀,這些都需要自己去體會感受,誰能保證永遠不出錯?否則要不怎麼說,能長期維系一段情感關系的都是能人呢。”
他說完自嘲地笑了笑,帶著幾分苦悶的調侃,“我要是談戀愛的時候也跟現在跟你聊天一樣清醒,我兩年前就該結婚了,現在老婆孩子熱炕頭,誰有空給你當情感導師?”
唐可以前有個感情很好的女朋友,江敘還見過好多次,原本都商量著去給唐可當伴郎了,後來突然就散了。
按唐可說是姑娘讀博讓導師延畢了,婚期遲遲提不上日程,姑娘著急,唐可又忙著掙錢準備買婚房,疏忽了她的感受,壓力一大,矛盾就越來越深,姑娘就說:“要不這婚別結了。”
明明是奔著結婚去的,卻因為結婚分手了。
那陣子唐可幾乎每天都住在江敘家裡抱著他哭,哭完了就和江敘一起復盤,把他和女友分手前的那幾個月掰開了揉碎了,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分析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溝通比什麼都重要。”唐可再次在江敘面前,拋出了當年那個問題的答案。
半晌,他感慨道:“這還是你那會兒跟我說的。”
當局者迷。
戀愛談著談著,就容易忘記了一些最基本的東西。
開導到這兒,唐可覺得也差不多了,他站起來去倒了杯水,打算給自己潤潤嗓子,沒想到水還沒咽下去,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正在思考的江敘驟然一驚,下意識地看過去,又驀地收回視線。
唐可意味深長的目光從他臉上掠過,然後透過門口的監視屏看了一眼,對江敘道:“你等的人來了。”
“我沒等他。”江敘說。
“你行李都沒帶,難道是真準備在我這兒住啊?”唐可笑了笑,沒給自己老朋友面子地戳穿道:“你不就是等著他來嗎?”
江敘:“……”
“哎,你說,”唐可猜測道:“他不會是來給你送行李的吧。”
雖然理性上知道應該不至於,但沈方煜最近實在是反常,讓江敘莫名地也懸了懸心。
他警惕地看著唐可去開門,並且準備如果沈方煜真的提了行李箱過來,就直接連人帶行李箱一起給他丟出去。
好在,沈方煜沒提行李箱,隻是給唐可提了一箱水果。
“看看人家,上門都知道帶禮物。”唐可笑眯眯地收了,像個和事佬似的把江敘從沙發上拉起來,“回去吧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江敘看了沈方煜一眼,後者先是躲了他的目光,半晌,又望回來,低聲問他,“回去嗎?水果家裡也有……蘋果有,榴蓮也有。”
唐可不知道他在跟江敘打什麼啞謎,但是很明顯,沈方煜說完這句之後,江敘忽然往前走了幾步。
可他偏偏還要說:“我不吃榴蓮。”
或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亦或許是良好的溝通之前總需要一段緩衝時間,回家的一路都很安靜,兩個剛鬧了矛盾的小情侶從車裡下來,肩並著肩往家裡走,誰也沒吭聲。
過了一會兒,直到進電梯的時候,江敘忽然伸手把沈方煜牽住了。
繃了一路的沈方煜當時就沒忍住,轉身把人抱進了懷裡,心裡酸酸澀澀地連著鼻尖,像是泡進了檸檬水。
後來電梯在十二樓停了半天,又自動回了一樓。
直到它第二次爬上十二樓的時候,倆人才從電梯裡出來。
“是我不對,”沈方煜說:“我不應該沒經過你的同意就自作主張賣房子,對不起。”
胸口還熱著,江敘打開門,看了沈方煜一眼,“上次我怎麼跟你說的?”
沈方煜愣了片刻,帶著幾分遲疑改口道:“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