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懷孕了,當時我們都很高興,像普通的夫妻那樣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幸福而美滿。”
“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這臺手術有這麼大的危險。”
黛西女士看起來懊悔而苦惱。
“他不明白,我之所以想要一個和他的孩子,完全是因為我很愛他,因為他,我才希望擁有一個揉和了他與我的基因的孩子,如果他能好好的,沒有孩子,我也一樣很幸福。”
“如果早知道這個手術風險這麼高,我根本就不會同意讓他冒險去懷孕。”
“他是個商人,他理應比任何人都懂得風險評估。”
黛西看著手機裡孩子的照片,眼裡溢滿了悲傷,“你知道嗎?”她說:“知道我丈夫躺在這裡的人都說他瘋了。”
那一瞬間,沈方煜看著黛西,忽然就明白了剛剛艾伯特刻意壓低聲音,意有所指的那一句話。
——“除非你能接受親手將他送到那裡面。”
違背本意,傷害至愛的愧疚能吞沒黛西。
也能吞沒他。
從貝克先生所在的醫院離開時,沈方煜把他身上全部的紙巾都給了黛西,然而還是沒有止住她壓抑已久的眼淚,他隻好給黛西衝了一杯鹽水,讓她不至於水電解質失衡。
離開醫院之後,沈方煜退掉了在S國短期租住的房子,給艾伯特寫了一封郵件,感謝了他的幫助和建議。
最後,他沿著郊區的別墅,踩著白皑皑的雪道,一步一步往出租車停靠點的位置走去。
雪積得太厚太深,踩起來會有咯吱的聲響,靴子被沁湿之後,寒意就會順著腳一路往上升。空氣中仿佛還還漂浮著雪花清爽而寒涼的味道,沈方煜一閉上眼,就會想起黛西女士那雙像寶石一樣深藍色的眼睛。
染著說不盡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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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敘接到沈方煜的電話時,正準備聽他一個學生匯報實驗進度。
由於影響因素眾多,生物實驗的可重復性實在是不忍直視,同樣的實驗這個學生做了兩個月,連對照組的數據都沒有穩定下來,氣得江敘直接把人提溜到了辦公室,打算好好和他談一談。
看到來電顯示,他站起身,對那位學生打了個手勢道:“你再檢查一下PPT,等下用英文講,不要看講稿。”
說完他走出辦公室,接通了沈方煜的電話。
“喂?”
“江敘……”
不知什麼緣故,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很空,仿佛身處曠野,莫名讓江敘覺得有些冷,像是在雪地。
“怎麼了?”他覺得沈方煜有些奇怪。
電話對面沉默了許久,然後沈方煜吸了吸鼻子,低聲對他道:“對不起,江敘……對不起。”
江敘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
他從濟華的高樓上俯瞰下去,醫院來來往往的全是步伐匆匆的病人,有的推著輪椅,有的拿著支架,還有人被白色的床單蓋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了一個頭,不知道要轉移到哪裡。
他不知道沈方煜在抽什麼風,但他知道沈方煜在說什麼,也猜到了他那裡發生了什麼。
他和沈方煜之間好像永遠有一種默契,他脆弱的時候,沈方煜就會變得堅強起來,而沈方煜脆弱的時候,就輪到他變得堅強起來。
江敘握著電話的那隻手在很輕地發著抖,他無聲地做了個深呼吸,用另一隻手,壓住了它的顫動。
“如果沒有那天晚上,我也沒有懷孕,我一樣會在幾個月後發現我長出一個子宮的事實,一樣面臨著一場生死難料的子宮切除手術,不會比現在的情況好到哪裡去。”
“這個事實與你無關,也沒有辦法改變,況且,”他抿了抿唇,聲音平穩地對沈方煜說:“你當時已經跟我道過歉了,反復為了幾個月前的一件事情道歉,會讓我懷疑你在質疑我的記憶力。”
“我不想再在你嘴裡聽到一句‘對不起’,”他用手指很輕地摩挲著手機,停頓了一會兒,他對電話那頭道:“如果你非要說……可以把‘對不起’換成‘我愛你’。”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走回辦公室,捧起了桌上的茶杯。
熱水的溫度貼著他的指腹,緩緩平復著他手指的抖動。
抬頭的時候,那個要做匯報的學生剛拷好PPT,正戰戰兢兢地望著他。
江敘衝他點了點頭,示意他開始講。
他的英語依然很磕巴,講到一半的時候額頭都冒出了汗,可他放在PPT上的實驗數據卻清晰顯示著,他的實驗終於重復成功了。
江敘顯然很意外,“你什麼時候做出來的?”
那學生怔了怔,小心翼翼道:“就……幾天前,我按您說的,把之前的實驗記錄本拿出來重新理了好幾遍,找了一下可能有影響的條件,又做了好幾次,就重復出來了。”
江敘看著那個學生沉默了許久,直到那個學生都被看得心裡發毛了,江敘忽然舉起手機,拍了一張他的實驗結果。
“介意我把你的成功分享給一個很笨的學生嗎?”他問。
從來都是被當成反面教科書的學生愣了,“隨、隨便您。”
江敘低下頭,把那張圖發給沈方煜,“一個月前,我碩士二年級的學生哭著跟我說這個實驗根本沒辦法重復,求我讓他放棄這個課題。”
“……但現在他成功了。”
他單手打字,手指如飛地對這位“很笨的學生”留下一句反問:“沈教授也要哭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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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這章比較長,修的有點久,抱歉來晚了一點,感謝支持,鞠躬~
感謝在2022-03-09 22:01:10~2022-03-10 22:10: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九歌不是哥、木子奀 1個;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76章 首發晉江文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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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笨的學生回來的時候, 江敘的父母已經走了。
兩人在醫院碰了面,當時江敘正趕著去參加其他科室的會診,電梯人太多, 他著急, 直接沿著樓梯往下跑, 然後就碰上了同樣在爬樓的沈方煜。
幾日不見的戀人在樓梯間驀地對視上, 幾乎同時頓住了腳步。
沈方煜站在下面,抬頭望著他,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在看到他的一瞬就笑了, 他張開雙手, 眼尾綴著一點清淡的笑意, 眼睛彎彎地對他說:“抱一下?”
江敘的心髒莫名酸酸漲漲的, 聽到沈方煜開口的瞬間, 他往下跑了幾步, 還沒完全走到沈方煜面前,後者就上前幾步一把抱住了他。
沈方煜任由江敘蹭著他的側頸,輕聲道:“不是和你說過最好別跑嘛,出事了怎麼辦?”
江敘的聲音悶悶的,“我去會診, 趕時間。”
兩位醫生站在一上一下的兩級臺階上,在寂靜無人的樓梯間裡短暫地擁抱了不到五秒鍾,江敘隻來得及在抽身的時候,往沈方煜的口袋裡塞了兩塊巧克力。
兩塊將隱晦愛意說得分明的巧克力。
下班之後,兩人在停車場會合, 江敘坐在副駕駛上, 聽沈方煜講艾伯特和貝克先生的故事,聽到貝克先生為了愛情主動為黛西小姐懷孕, 江敘偏開頭,看了看車窗外將暗的天。
除了那天的兩條消息,他沒有再跟沈方煜說過手術相關的事情,但他知道,那兩條消息沒能完全彌補沈方煜因為這次S國之行收到的打擊。
從S國回來之後,沈方煜表面上和從前沒有什麼區別,可是夜晚卻開始頻繁地熬夜、看書、查資料。
在江敘勸過幾次之後,沈方煜開始趁他睡著之後偷偷起身去書房,有時候江敘凌晨三四點倏地驚醒,手一摸,才發現另一半的床已經涼了很久。
關於男性妊娠相關的資料,能找的,他們都找過了收集過了,盡管文獻資料浩如煙海,沈方煜也不可能從中無中生有。
有段時間,沈方煜甚至翻起了晦澀難懂的中醫典籍,直到江敘反復多次告訴他現在確認的所有病例都是兩千年之後出現的,這種病例的產生大概率與環境的變化有關,沈方煜才作罷。
他想,沈方煜應該很清楚,做那些超額的工作除了消耗自己,不會有任何益處。
但他也明白,沈方煜是陷在焦慮之中,無法緩解,隻能依賴這種貌似行動起來了的方式來麻痺自己,讓他暫時從那種焦慮的情緒中逃避出來。
可是利用無效努力來逃避焦慮,隻會讓焦慮進一步加重。
終於,在沈方煜短短幾天暴瘦了十斤之後,江敘直接心一橫,拿安眠藥把他麻翻了。
“我最近總覺得困,每次一到這個點,就困得很,半夜也醒不過來。”
江敘靠在床頭,抱著平板看文獻,沈方煜躺在旁邊十指扣著他的手,話沒有說完,人就睡熟了。
江敘望著他疲倦的側顏,很輕地放下平板側躺下去,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後面對面看著他。
瘦下去的沈方煜眉眼輪廓還是很好看,隻是臉頰凹陷了一些,眼下的黑眼圈重了些。
江敘伸出手,很輕地描摹著愛人的眉眼,這原本是個纏綿的動作,但讓他一天一顆安定強制睡眠的沈方煜不會睜開眼睛來親他了。
這樣下去不行,江敘想。
藥不能一直吃,沈方煜也不能一直陷在這種痛苦中。
思考了很久,他對沈方煜說:“先休息幾天,好嗎?”
可沉睡中的愛人沒有回答他。
最後他關上燈,輕輕地吻了吻沈方煜從前總是常常翹起的唇角。
*
“你要去找Kenn做手術?”沈方煜顯然沒料到江敘會跟他談這個。
江敘點了點頭,“我思考過了,在國內手術,要保障我的隱私會比較難,所以我在考慮去國外找Kenn來手術。”
這其實是個挺粗劣的借口。
在國內想要保障他的隱私,沈方煜也多得是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