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煜愣了愣,而後又幫他夾了一個, “你跟我不用這麼客氣。”
江敘搖了搖頭,放下筷子。
“就吃這麼點?”沈方煜問。
江敘看了一眼邊緣炸的金燦燦的生煎,“不餓。”
“好……”沈方煜說:“我昨天去超市買了點餅幹和面包,等下我拿到辦公室去,你要是餓了就吃點。”
他幫江敘收拾好吃完的碗筷,在手裡轉了轉車鑰匙,“走吧。”
最後江敘還是坐了沈方煜的車去醫院。
昨晚冒昧而唐突的吻就像一個不能說的禁忌一樣,他們誰都沒有再提起,可是那種微妙的難以言說的氛圍卻籠罩著兩人,帶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知所措。
江敘腦子裡一團亂麻,他想了一晚上,都沒有想清楚個一二三來,反而覺得思緒更亂了。
他隱隱覺得他的心裡有著某種期待和衝動,可那種情緒卻又像是被鎖在黑夜裡一樣,周邊還圍著無數阻攔。
他嘆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走向手術室。
好在沈方煜今天要坐門診,江敘一直在手術室忙到五點,都沒碰上他。
因為懷孕導致的體能下降,他現在已經適當地減少了自己的手術量,原本今天他的最後一臺手術四點多鍾就能結束,然而他剛打算休息一下,產房那邊又送來一個胎盤早剝的病人。
胎盤早剝情況危急,進展極快,一個疏忽就容易演變成大出血和胎兒窘迫,一屍兩命。
江敘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又趕回了手術室。
幸而產房那邊發現的很快,胎盤剝離的情況還不算太嚴重,胎兒順利地被娩出,病人的情況也逐漸穩定了下來。
Advertisement
收尾時,江敘照例探查患者的雙側卵巢,剖宮產手術雖然是取出胎兒的手術,但是因為創面大,需要開腹,能暴露在醫生面前的視野也比較大,是一個很難得的檢查機會。
所以一般醫生也會在剖宮產術後對患者的子宮及附件情況進行一個常規檢查,以便能及早發現體外檢查不易察覺的病變。
平日裡這樣的探查很少真能查出些什麼,絕大多數進行剖宮產的患者都是健康的,可大抵是越怕什麼越容易來什麼,超負荷的江敘很不幸在這位患者的卵巢看到了囊腫樣病變。
剛剛完成過搶救,他的前額出了很多汗,連額頭都變得有些冰涼,術中冰凍病理結果很快報回來,顯示高度疑似卵巢癌。
他看了一眼患者,多少有點無奈。
幾萬分之一的概率都讓他們給撞上了。
於桑在一邊道:“敘哥,我去跟病人家屬準備手術通知書,準備做附件切除和清掃?”
開腹創口大,一般能一次性解決的問題,就不會再二次開腹。
江敘緩緩做了個深呼吸,問於桑,“幾點了?”
“五點半。”於桑看了他一眼,卻發現江敘額頭上有點冒虛汗,“怎麼了敘哥?”
昨天一整夜沒睡著,江敘覺得自己的體能有點撐不住了,腹部平時存在感並不是那麼強的孩子此時顯得格外沉甸甸的,他的骨盆仿佛都在墜痛,腿也有些乏力。
五點半……沈方煜應該剛結束坐診。
江敘短暫地停頓了片刻,對巡回護士說:“給沈方煜打電話,讓他十分鍾之內過來。”
他其實不太想在這種時候服輸,更不想在這個兩人剪不斷理還亂,無比微妙的時刻把沈方煜叫來幫忙。
但是病人還躺在病床上,等待著救治,卵巢癌根治術是個很精細的手術,容不得他出一點錯。
沈方煜是踩著十分鍾的尾巴穿著刷手服走進來的,剛進門的時候額頭上還帶著一層薄汗。
他的視線在手術室裡飛快地移動,像是在找什麼,直到看到江敘,才突然停下來。
後者很輕地跟他點了點頭,開始跟他匯報術中的情況。
與此同時,於桑帶來了患者的手術同意書,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江敘離開手術核心區,而護士走到沈方煜背後,開始給他穿手術衣。
“配合沈醫生繼續手術。”江敘交代完,找了把手術室裡的椅子坐下來。
當著一群醫生護士的面,沈方煜沒有多說些什麼,隻是偏頭輕聲交代了護士一句,讓她幫忙拿一瓶葡萄糖過來。
葡萄糖溶液被遞到江敘的手裡,他坐在遠離手術區的角落,頭靠在牆面上,顯得格外疲憊,就連握著藥瓶的手都有些發軟。
增重的孩子壓迫著他的腰椎和骶尾部,疼痛像是鈍刀子割肉,並不尖銳,卻一直存在著。
江敘摘下口罩,慢吞吞地喝下整瓶葡萄糖,體力才緩緩恢復了一些,他把瓶子放在地上,支著頭,帶著一點倦意望向沈方煜,試圖轉移一下注意力。
這不是江敘第一次看沈方煜做手術,他們兩人師出同門,又是同事,就算從前互相不對付,也不會影響科室同僚之間互相學習。
因此無論是看手術錄像還是親自觀摩,他都一絲不苟地看了無數次沈方煜的手術,因此他對沈方煜的手術風格很熟悉,甚至連他打結的手法和手術的習慣都一清二楚。
但這還是第一次,他視線的重點不是落在手術本身,而是落在沈方煜這個做手術的人身上。
客觀上來說,應當是因為他離得太遠,看不見具體的操作細節,而主觀上看,或許這才是他這一刻的本心。
手術室很安靜,隻有儀器的機械聲。
淺藍色的口罩擋住了沈醫生的下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那雙眼睛沒有像往日一樣顧盼生輝或者帶著笑意,而是極為專注地望向手術臺,手裡拿著銀白鋒利的手術刀,不疾不徐地操作著。
他忽然發現沈方煜其實長得很帥。
腿很長,鼻梁很高,眉眼都生的很俊秀,就算口罩遮擋著也能看出他下半張臉的輪廓,線條分明,下颌如削,好看得獨樹一幟。
或許是同性相斥,也或許是和沈方煜不對付,加上江敘有點臉盲,他以前從來沒有認真去在意過任何一個人的長相,更何況沈方煜。
他都說不出為什麼,心裡頭會冒出來這種奇怪的念頭。
這種感覺很微妙,就像歌單裡隨機播放了十多年,可是你連名字都沒記住的歌,突然有一天在你情緒正好的時候被你聽進了心裡。
然後你突然就發現了它的不同尋常,甚至還覺得還挺好聽。與此同時甚至會生發出一些微妙的情緒,譬如我以前怎麼沒發現它這麼好聽。
他和沈方煜認識這麼久,這還是他第一次覺得沈方煜做手術很帥。
而且不隻是沈方煜的手術做得很好,做手術的沈方煜也一樣賞心悅目,無聲而隱晦地吸引著他的注意力。
大概是刻在DNA裡的慣性,男人這種生物天生就容易被勝負欲給控制。
讓一個手術操作技術一流的男醫生,承認另一個男醫生做手術的樣子很帥,本來是一件挺為難人的事兒,就像都已臻化境的武林高人齊聚一堂以劍論道,誰會願意誇對手舞劍的樣子風流倜儻?
恐怕就算圍觀者起哄,心裡頭的念頭也唯有我必要壓過他的風頭去。
可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的逼迫或者言論影響,江敘卻有了這樣的想法。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心跳有一點不同尋常的加快。
更沒有意識到,他盯著沈方煜看了多久,連疼痛緩緩消失了,他都沒有覺察到。
手術結束之後,手術室的人依次離開,沈方煜收拾完東西,走到了他面前。
“等久了。”
江敘搖了搖頭,他本來也沒有在等,隻是在恢復體力。
“我請你吃飯吧,今天麻煩你了。”他說。
“還是我請你吃吧,”這會兒沒有了別人,沈方煜終於露出肉眼可見的心疼,“你昨晚沒睡好吧,該我給你賠禮道歉。”
他把江敘從椅子上扶起來,沈方煜的手很穩,動作卻很輕,沒給江敘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卻讓他覺得有力了許多。
“不想吃仙居了。”江敘說。
清湯寡水的養生餐都快讓他的舌頭嘗不出味道了。
“那就吃別的,”沈方煜從善如流地開口,開車帶他繞過好幾條小巷子,最後停在巷尾的一家店前,“火鍋,吃不吃?我經常來這家,味道很正宗,老板也是B市來的,你應該會喜歡。”
兩人並肩走進不起眼的火鍋店,老板一看見沈方煜就認出來了,“沈醫生?”他熟絡道:“還是老樣子,不要鴛鴦鍋?”
B市口味重,當地人吃得一貫很辣,也不怎麼吃清湯鍋。
“要吧。”沈方煜看了江敘一眼,懷孕的人並不適合吃得太辣。
江敘在B市待了十八年,顯然也是常規B市人的口味,他看了沈方煜一眼,又望向老板,“不用。”
接收到不同信息的老板撓了撓頭,重新望向沈方煜,後者低下頭笑了笑,“那聽他的。”
滿滿一鍋紅油麻辣鍋端上來,鮮豔的紅辣椒燒的灼熱,金燦燦的香油拌上味道醇厚的醋汁,沈方煜在一邊給江敘燙肥牛和毛肚,一漏勺一漏勺地舀到他碗裡。
江敘好久沒有吃過火鍋了,偶爾的一次放縱讓他的嘴唇微微發麻,紅豔豔的,帶著幾分飽食之後的餍足。
“吃不吃紅糖糍粑?”沈方煜給他夾菜。
江敘咬了一口,帶著軟綿綿的甜。
“這家店正宗吧?”沈方煜帶幾分小得意道。
麻辣酸甜都正好,江敘點了點頭。
“是不是特幸福?”沈方煜說:“我第一次找著這家店的時候也吃了特別多。”
在外地,大概沒什麼比吃到地道家鄉口味還讓人高興的事兒了,江敘的心情顯然也很好,“你怎麼找到這裡的?”他問。
這家店挺隱蔽,盡管距離濟華並不遠,可之前江敘連聽都沒聽說過。
“靠著我對生活的熱愛,”沈方煜賣完關子,又接著嘚瑟道:“要論濟華周圍的美食,肯定沒人比我知道的多,我真受不了跟你那樣天天吃泡面,口味都不換,”他說:“我還是挺在乎生活質量的。”
被內涵了一把的江敘:“……”
沈方煜狀似無意地掃了他一眼,眼觀鼻鼻觀心道:“以後你要是願意經常和我一起吃飯……我把那些店都告訴你。”
江敘聞言,緩緩放了下筷子。
這話說的曖昧,有點像十七八歲的男孩子哄喜歡的小姑娘,江敘大概能感受到,沈方煜想試探他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