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任瀚混在一起玩的這些日子,任渺的性格肉眼可見地越來越開朗,見到沈方煜,任渺也不怵,反而熱情地打起了招呼,倒是和最開始那個沉默安靜的姑娘很不一樣了。
“任渺?”沈方煜的腳步停在幾人身前,任渺的父母也禮貌地跟沈方煜點頭示意。
“出院啦?”他笑吟吟問道。
任渺點點頭,回答道:“江醫生送我出院。”
聽到她說江敘,沈方煜的臉色有些微妙的不自然,事實上,從任渺叫他開始,他就一直感覺到江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然而他根本就沒勇氣偏頭去看一眼江敘,無論是對話還是視線都牢牢地落在任渺的身上,似乎稍微偏離一寸,就會被江敘看穿似的。
沒想到江敘緊接著任渺說:“一起送送?”
他們現在已經走到了住院部的大門,估計江敘也就隻會再送幾步路了,沈方煜很想找點什麼事情搪塞一下,但是他悲哀地發現,平日裡忙得腳不沾地的他,這會兒居然真的找不出一點十萬火急非走不可的事情。
於是他隻好硬著頭皮點點頭,陪著一起把任渺送出門。
果然,剛走出住院部,江敘就頓住了腳步。
“出院快樂。”他對任渺說。
“江醫生,我能跟你握個手嗎?”任渺忽然道。
“當然。”江敘伸出手,“祝你早日康復。”
他原本以為任渺隻是想向他表達感謝,直到松手的瞬間,他看見了小姑娘有些閃爍的眼神。
江敘似乎明白了什麼。
任渺在恐懼死亡,她或許是想找他這個救了她的人,要一點力量。
他看了一眼任渺的父母,兩位大人對視一眼,往後退了幾步,把空間留給女兒,然後江敘低下頭,指著任渺身旁那片草坪上的一尊雕像問她,“你知道她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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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雕像雕刻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醫生,她的年紀看起來很大,短發梳得整整齊齊,面容清癯而和藹。
任渺搖了搖頭,她並不認識這位老醫生。
“那是林巧稚大夫,”江敘介紹道:“是我們婦產科學的奠基人之一,一位很偉大婦產科醫生,救過很多很多人。”
他說:“我們醫院很多婦產科的病人,都會請她保佑自己。”
任渺笑了笑:“那她一定很忙。”
江敘轉身正面對向林醫生,雙手合十道:“希望您保佑任渺身體健康,早日康復。”
任渺的眼睫顫了顫,沒料到江敘會替她祈禱,感動的情緒順著胸腔蔓延開來,過了一會兒,她看著林醫生額頭上的皺紋,又慢吞吞地生出了點惆悵。
她想起有一句老話:盡人事,聽天命。
醫生做完了能做的,剩下……隻能全部交給命運。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任渺的灰心,江敘忽然對任渺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任渺被打斷了憂鬱的思緒,聞言提起了幾分興致,“秘密?”
江敘“嗯”了一聲,垂眸望向地面。
“我……也生病了,再過一段時間,我也要需要做一場很危險的手術。”
他說:“……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下來,”
任渺有些驚訝地抬眼。
江敘看了一眼陽光下親切的林醫生塑像,對任渺說:“所以我們做個約定吧,明年林醫生誕辰的時候,我們就約在這裡,一起給她送一束花。”
“那時候你要活著,”他說:“我也要活著。”
任渺聽完,眼神有些復雜,可仔細看就能看出,裡面那點灰心已經不見了,相反,變得堅定了許多。
“好。”她突然伸出手,要和江敘拉鉤:“江醫生,我會來的,你也一定要來。”
“嗯,”江敘說:“一言為定。”
他目送著任渺走回父母身邊,向他揮手作別,就連步伐也輕快了不少,一時有些出神。
半晌,剛剛守在旁邊的沈方煜忽然走到他身邊,認認真真地向林醫生的雕像鞠了一躬。
“希望您也能保佑江敘平安。”
江敘回過神來,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既然都替任渺拜了,怎麼不替自己拜一拜?”沈方煜問。
江敘聞言偏開臉,把目光挪回高大莊嚴的雕像上。
“不是有你?”
“我……”
向來冷面的人驟然外放起來,實在是教人難以招架,沈方煜啞口無言地聽完,隻覺得心裡毛茸茸的,有些輕微的痒。
“我不知道你最近到底怎麼了,”江敘抿了抿唇:“但我希望我們能回到從前那樣。”
沈方煜緩緩做了個深呼吸,扯了扯領帶。
他想,可能回不去了。
他試過把那些越界的感情塞回去,可那感情一旦生根發芽、破土而出,似乎再做什麼都是徒勞,除了不承認和逃避,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思量間,江敘突然轉過來,淡聲對沈方煜道:“我今晚想吃虎皮青椒。”
他們之間每次都是沈方煜邀請江敘回家吃晚飯,江敘還從來沒有主動說過這種話,沈方煜一時愣了愣。
虎皮青椒這道菜本來沒什麼,他也不是不會做,可是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現在隻要一提到虎皮青椒這四個字,他就會想起他爺爺讓他把這道菜做給他未來的老婆吃。
莫名的心虛讓他有點不敢看江敘的眼睛,江敘卻不依不饒,非要對上他的視線,“行嗎?”他又問了一遍。
“要不下次吧,”沈方煜咽了口唾沫,“我今晚——”
“哥。”
沈方煜的心漏了一拍,拒絕的話頃刻間憋回了嗓子眼。
江敘剛剛叫他什麼?
哥?
反應過來這一點的瞬間,沈方煜覺得自己腦子裡仿佛放了一萬束姹紫嫣紅的煙花,噼裡啪啦,熱度都快把他的大腦燒短路了。
江敘的目光很幹淨,沒有任何的雜念,可沈方煜卻被他那一聲“哥”震得頭暈眼花,眼冒金星,五髒六腑似乎都飛到了銀河之外,仿佛狠狠一記悶棍敲在他的後腦勺上,讓他從頭麻到腳,連自己叫什麼都快忘了。
這稱呼其實也沒什麼。
做藥代的跑銷售的誰不會這麼奉承幾句,實在是再爛大街不過了。
但是沈方煜就是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或許是因為那天晚上在江敘家談心,他曾無意對江敘說過,如果他是哥哥就好了。
又或許是因為論年紀江敘其實比他大半歲,明明比他大還屈尊降貴來叫他哥,實在是很難讓人不上頭。
再或許,隻是因為,那是江敘。
沈方煜覺得他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江敘見他發怔,輕描淡寫道:“那就這麼說好了,晚上你不做就別回來了。”
“做,”沈方煜神思不屬道:“肯定給你做。”
這會兒別說讓他燒個菜了,讓他繞著地球跑兩圈都行。
江敘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插著兜,轉身走回了住院部。
於桑的書終於靠譜了一回。
上回耐心告罄嘗試失敗之後,江學霸不服氣了幾天,又把那本書打開來看了兩遍,就差把全文背誦下來了,總算是讓他摸到了一點竅門。
說實在的,他其實挺看不慣沈方煜這別別扭扭的勁兒,如果沈方煜真的對他有什麼意見,他更希望沈方煜可以直白地講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要他去猜去試探,還得費勁巴拉地看什麼情感書來學習怎麼維系關系。
江醫生不缺朋友,也不缺同事。
如果這人不是沈方煜,江敘想,他估計就直接順著他的心意跟他疏遠了,平日裡工作忙成這樣,他真的不想還要抽時間折騰這些。
但是對於沈方煜……江敘有點鬱悶地意識到,他好像有點兒不太舍得和他疏遠。
再給他一個周的機會,江敘想,沈方煜要是再過一個星期還這樣,那他說什麼都不會再不舍得了。
等沈方煜從那聲“哥”的餘震裡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敘已經走遠了。
沈方煜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住院部大樓裡,人還半懵著,耳邊突然傳來一句,“師哥,你在這兒幹嘛呢?”
是鍾藍。
沈方煜偏頭望向她,隨便找了個理由:“曬太陽。”
鍾藍跟他玩笑道:“帶薪曬太陽?我要去跟崔主任舉報你。”
她站在林醫生的雕像前,日光照耀下的林醫生慈眉善目,似乎沒有什麼煩惱,能夠包容一切,而鍾藍唇邊掛著笑,利落卷起的丸子頭上灑滿了太陽的光輝,豁然而明晰。
沈方煜心裡一亮,突然問:“你今天下班之後有空嗎?”
“啊?”鍾藍似是沒料到他說這個,“應該有吧,師哥你是有什麼事嗎?”
“想約你吃頓飯。”沈方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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