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一時衝動邀請江敘一起住之後,他還後悔了好幾次,覺得按照江敘的性格,估計不僅不會接受他的好意,還會用這件事奚落他。
可事實上並沒有,江敘不但沒有對他的邀約冷嘲熱諷,反而讓他住進了自己家裡。
雖然江敘那天晚上的同住邀請十分突然,態度也不算太友好,依然像是發號施令,可是事後反應過來,沈方煜依然覺得十分離譜和荒謬。
那可是江敘啊。
江敘居然會容忍他住進自己家裡,勉強地維持著表面和平。
最終他把原因歸結成了懷孕實在太辛苦,即使是江敘這種高高在上的要強性格,依然不得不暫時需要他偶爾的照顧和搭把手。
可是江敘今天說的話,再結合他那天晚上的話,都太像是暗示,甚至稱得上是明示了。
客觀理性告訴沈方煜,江敘就是這個意思,可遇到江敘就會出來攪亂視聽的主觀意識又告訴他,不可能的。
那不是一天兩天,不是幾個月就結束的關系,一個孩子長到成年就是十八年,如果江敘決定和他一起撫養孩子,那就意味著他們這對連認識都沒認識到十八年的死對頭,要在一起同居至少十八年……而他們倆甚至算不上是朋友。
江敘瘋了才會提出這種話。
果然,他說完那句“你是例外”之後,江敘就陷入了沉默,沈方煜甚至看見他欲言又止地咽了口唾沫,看到他的耳朵尖微微有些泛紅。
沈方煜想,一定是他誤會了江敘的意思,讓江敘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沈方煜忽然覺得有些尷尬。
如果是以前,他絕對不會問這樣的問題,可現在他意識到江敘和他以往的認知並不一樣,所以才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不過現在看來,大概還是他自作多情。
他下意識打圓場道:“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覺得……你懷她生她已經很辛苦了,我——”
沒想到的是,江敘居然打斷了他,然後對他說:“你願意嗎?”
Advertisement
沈方煜一個不留神,咬破了舌尖。
喧鬧的街道像是突然安靜下來,沈方煜覺得腦子嗡嗡的,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他好像什麼也聽不清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江敘這具身體裡是不是換了個靈魂。
江敘不著痕跡地從他身上移開目光,雙眼平視著前方,“不是隻有你一個人懂什麼叫責任心。”
他說:“我是她的親生父親,我會一直撫養她到成年,雙親家庭能給她的,我都會盡量給她。”
其實這些話,在那天晚上他告訴沈方煜決定生孩子的時候,他就打算和他談,但是因為沈方煜絲毫沒聽懂他的言外之意,氣得江敘喪失了談心的興趣。
他抿了抿唇,“如果你願意一起撫養她,我們可以暫時住在一起,以類似於合租室友的方式共同撫養她,中途你想離開的話,我沒有問題,但是……你知道,小孩子會對一直在一起生活的大人有感情的,如果你要走,就負責向她解釋清楚。”
“如果解釋之後,她還是不想讓你離開,考慮到孩子的心理健康,”江敘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同意讓你走。”
“所以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之後再給我回答,”江敘說:“要麼一開始就不參與,參與了就要承擔風險。 ”
“當然,”江敘拿鑰匙打開門鎖,往後退了一步,讓提著重物的沈方煜先進去,“你也是她的家人,如果你不想參與撫養她,我也不會拒絕你偶爾來看望她,這個你可以放心。”
“另外我也可以向你保證,我會盡全力去關心愛護我們的孩子,你不用怕她在我身邊會受委屈。”
他這一番話可謂是誠意十足,要是民政局懷孕離婚的夫妻其中有一方能說得出這種話,離婚調解員也不至於那麼焦頭爛額,說不定還能把這對夫妻又撮合回去。
可是他和沈方煜不是床頭吵架床尾和,經歷著感情破裂的夫妻,他們沒有過感情。
突如其來的孩子把兩個本應該當一輩子對手的人捆綁在一起,將他們的生活攪得翻天覆地,一團亂麻,兩個青年人原本該順從長輩意見,按部就班結婚生子的人生,也因此被畫上了句點。
江敘想,或許沈方煜還能從這件事裡走出來,可是他不可能再過他父母想讓他過的生活了。
他可以慢慢從和男人睡了這件事裡走出來,但是就算他現在拿掉了這個孩子,他也沒辦法去找一個女人結婚了。
他的良心不允許他把懷過孕這件事瞞著他未來的妻子,可是就算江醫生再年輕多金前途無量,哪個女人又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懷過孕呢?
或許見的人多了也會有這種菩薩,但江敘也不想一次次在別人面前揭傷疤。
所幸江敘本身對婚姻和愛情生活也沒有過於向往,現下也不至於太難過或者失望,唯一比較麻煩的,或許是該如何向父母解釋。
其實有時候江敘想一想,如果不是他順從父母催婚的意見,他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去追求鍾藍,也就不會莫名其妙和沈方煜滾上床,還滾出了個孩子,以至於他這輩子估計都不會跟什麼人結婚了。
某種程度上,實在是有點諷刺的意味。
就像是上天特意跟他開了個玩笑,懲罰他沒堅定自己的想法。
所以這一次,他不打算再去為了家人的期望改變自己的選擇。
江敘本身並不排斥沈方煜和他一起照顧孩子,因為醫生工作忙,江敘現在又正是事業黃金期,常常忙得腳不沾地,如果還要一個人帶孩子,就算他有三頭六臂,也多少有點力不從心。
他或許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和沈方煜和解,可是在孩子這個大難題面前,他和沈方煜那點陳年龃龉和荒誕的一夜,也顯得無足輕重了。
但是正如他對沈方煜所說,他不希望沈方煜參與之後又離開,這樣難免會傷害到孩子的心,所以他要問清楚沈方煜到底願不願意。
沈方煜在路上一直很沉默,江敘看向他的時候,他正站在進門的玄關處,往塑料袋上噴酒精。
這其實是江敘的習慣,但不記得從什麼時候起,沈方煜已經記住了他幾乎所有的習慣。
說實話,江敘不知道沈方煜會給他一個什麼樣的答案。
但他想,無論沈方煜說出的回答是讓他高興,還是不高興,他都不會把情緒帶到臉上。
然後沈方煜就在他的注視下開口了。
“江敘,”他說:“我從小到大都是第一,直到大學遇到了你。”
“……這麼多年,我們倆一直分不出勝負,我一直想有一天真正地打敗你。”
他熟練而熟悉地噴著酒精,讓人安心的味道鑽入江敘的嗅小球。
“可是如果我有一天打敗你,是因為你不得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養我們兩個的孩子上,而我卻在袖手旁觀,那我會覺得我贏得很沒有價值。”
因為手裡在做別的事情,他不用看著江敘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從來沒社恐過的沈方煜竟然因此感受到了一點兒放松。
可是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還是放下了酒精噴壺,頂著壓力對上江敘的目光,“我都因為你單身那麼多年了,也不怕單身一輩子。”
他的眼睛很亮,外頭明晃晃的日光照進來,顯得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有幾分深情繾綣的意味,江敘不自然地偏開臉。
“什麼叫因為我單身那麼多年,讀大學的時候我又沒攔著你談戀愛。”
明明是在懟沈方煜,可他卻幾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你是沒攔著我談戀愛,可你把我談戀愛的時間全佔據了,”沈方煜想到往事,低下頭忍不住笑出聲,一臉要翻舊賬的架勢。
“你說說,你下了課哪次自習我不是和你在一起?”他大言不慚道:“除了吃飯喝水睡覺,我倆待在同一個地方的時間估計是咱班最多的,他們談戀愛的都比不上你跟我。”
A醫大的自習室很緊張,圖書館幾乎座無虛席,醫學院本來就卷生卷死,臨床八年制的學生作為以最高錄取分數進來的各地卷王,更是無法忍受像自習沒地方這種情況。
故而從江敘他們前幾屆開始,在八年制學生無數封言辭銳利的申請信下,領導終於不堪其擾,給他們臨八的學生單獨安排了授課教室,並通知教室管理老師不要鎖門,一天二十四小時開著門,由著這群卷王想學到什麼時候就學到什麼時候。
於是過節的時候、有活動的時候、和別班女孩兒聯誼的時候,這倆人都雷打不動地坐在寂靜寥落的教室裡和對方暗中較勁。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沈方煜。”江敘聽見他翻舊賬也忍不住道:“你那會兒每次拒絕別人的邀約都拿我當借口。”
然後就有好多女生來找江敘,勸他不要再學得那麼用力了,還問他能不能多休息休息。
江敘當時還不懂是什麼情況,以為人家是好意,直到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問了,才聽女生解釋道:“沈方煜說你不休息他就不休息,可是我想和他一起吃頓飯,你就休息一頓飯的時間行嗎?”
聽得江敘滿腦門黑線。
大學的戀愛氛圍比高中自由得多,想要追求江敘的同性異性也很多,他從來都是直接拒絕,可從來沒攀扯過沈方煜,時隔這麼多年,他說起這件事還是忍不住來氣。
“我那不是怕太直接了會傷著他們的心嗎?我這個人就是心軟。”沈方煜眼觀鼻鼻觀心,“再說我說的都是實話,”他說:“要不是你,我大學還真不會那麼用功。”
這個江敘倒是相信,因為他也是一樣。
上大學之前,江敘和沈方煜都有自己的學習節奏,勞逸結合也很舒適,並且這樣的學習節奏,也足夠他們在各個考試裡獨佔鰲頭了。
直到到了大學,兩個都沒當過第二的人誰也不肯服輸,才讓他們都因為對方改變了節奏。
江敘看了一眼正在整理那些嬰幼兒用品的沈方煜,忽然覺得命運真是一種玄妙的東西。
如果他沒有在大學遇見沈方煜,他應該會按照自己以前的節奏學習,更加輕松地拿第一,會有和女孩子約會吃飯的時間,可能還會在正好的年紀談一段校園戀愛,陪著喜歡的女生散步到宿舍樓下,或許甚至會步入婚姻的殿堂。
而沈方煜也會如此。
可是因為這不講道理的緣分,他們現在成了要和彼此搭伙過日子養孩子,說不定還會共度餘生的隊友。
不過……江敘想,這樣的生活對他而言,似乎也並沒有聽起來的那麼糟糕。
“你發什麼呆呢,手機響了。”
沈方煜的手在江敘眼前晃了晃,不小心碰到了他前額的頭發,江敘一個激靈驟然回神,看見沈方煜正指著他正在瘋狂響鈴的手機。
“別亂碰。”江敘垂下眼,臉上的神色有些微妙。
“頭發都不能碰?”沈方煜撇嘴道:“前兩天給你吹頭發的時候不是好好的?”
江敘沒說話,意識到他剛剛居然因為沈方煜走神了這麼久,江敘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不過這會兒沒時間給他思考,他摸出手機,垂下目光看了一眼來電人。
接電話之前,他原本以為是醫院打來的,還當這好不容易的休息日又泡湯了,看到屏幕來電的是他母親,他松了一口氣。
“媽?”他問:“怎麼了?”
“小敘呀,”江母的聲音很親切,“你在幹什麼呀,有沒有和女孩子出去玩呀?”
前兩天江母給他打電話的時候,提到讓他注意休息,江敘就和她說了今天調休。
女孩子沒有,男孩子倒是有一個。
他看了一眼沈方煜,一臉無奈地對他母親道:“我在家休息呢。”
沒想到的是,這次江母居然沒有再就他應該找個女朋友這個話題長篇大論,江敘正納悶今天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就聽到電話裡傳來,“我和你爸在你家樓下,我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