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艙裡摸了半天,找到了一根皮筋,把頭發胡亂抓了抓,在腦袋後邊兒扎了個小辮子。
“啊——”遠處碼頭上傳來了大頭的哭聲,“我的屁股碎啦——爸爸——爸爸——媽媽把我屁股打碎啦——我錯了我不離家出走啦……”
“誰說你是離家出走啊!你離家出走就去村裡啊!”大頭他媽嗓門兒比他大,“你說你去村裡幹嘛了!”
“我不撵雞了——”大頭喊。
元午笑了笑,大頭熱愛的事業就是沒事做的時候跑村裡去撵雞玩,村裡的雞讓他撵得都快把他寫進基因裡了,連小雞見了他都是扭頭就跑。
大頭他媽打了他一會兒就休息去了,大頭也很快恢復了生機,元午聽到了他越來越近的歌聲。
“哎。”元午站了起來,正想著該用什麼招把他給攔在路上,一轉頭看到了岸上走過來一人一牛。
他趕緊回船艙把筆記本拿上,快步往碼頭那邊走過去。
“你去哪兒啊!”大頭一見他就馬上喊了起來。
“寫作業。”元午說。
“我陪你寫作業啊。”大頭很著急地過來,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去的地方小孩子不能去。”元午回手往他胳膊上彈了一下。
大頭的手縮了回去:“哪個地方小孩子不能去啊?”
“你說呢?”元午回頭看著他。
“啊,”大頭的眼睛睜圓了,很小聲音地說,“是東灣嗎?”
“是啊。”元午也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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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頭沒再說話,隻是有些鬱悶地跟著他往碼頭走,走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你為什麼扎辮子。”
“熱。”元午說。
“女孩兒才扎辮子,”大頭似乎還因為不能去東灣有些不爽,“你是女的嗎,你又不是,你為什麼扎……”
“因為我帥,”元午彎腰湊到他眼前,“我帥。”
“我也帥。”大頭說。
“那你扎唄。”元午跳上了碼頭。
“……我沒有……我頭發不夠長,”大頭揪了揪頭上的短毛,有些傷感地在一條船上坐下了,手託著下巴,“你什麼時候回啊?”
“傻子叔回來我就回了。”元午指了指岸上牽著牛過來的人。
“哦,”大頭點了點頭,又衝那人喊了一聲,“傻子叔好!”
傻子住在村裡,是個啞巴,他家的田在東灣那邊的旱地上,去地裡得帶著牛劃船過去。
元午每次去東灣,都是跟傻子一塊兒過去,傻子回來的時候再把他捎回來。
“帶我到南邊那棵樹旁邊吧。”元午跟著傻子和他的牛上了船。
傻子點點頭。
這人其實不傻,隻是因為不能說話,有時候顯得有些遲鈍。
但元午覺得挺好的,傻子對他也不像村子裡的人那麼好奇,一般他說什麼,傻子就是點點頭或者搖搖頭。
這種天天坐船的牛一上船就會在船中間趴下,很悠闲地看著主人慢慢撐著船帶著它在蘆葦之間穿行。
元午每次都覺得挺有意思的。
“抽煙嗎?”他拿了煙盒衝傻子晃了晃。
傻子點點頭。
他遞了一根煙過去,傻子接過別在了自己耳朵上。
“你都拿著吧,”元午拿了兩根出來,把煙盒放到了他兜裡,“我一會兒也不抽了,我睡覺。”
傻子笑了笑,指了指他的筆記本。
“嗯,是想寫點兒東西,但寫一會兒肯定就睡著了。”元午說。
東灣南邊有一小塊因為面積小下種不了的旱地,上面有一棵槐樹,孤零零地杵著,汛期這樹有時候能被淹得隻剩下樹冠。
水不大的日子裡,元午挺願意上這兒來,經常在樹下一呆就是一天。
發呆,或者睡覺。
有時候覺得挺忙的,其實也許就是在這裡睡了一天。
看著傻子和他的牛在蘆葦裡慢慢消失不見之後,元午打了個呵欠,把筆記本打開放在了腿上。
“你今天怎麼這麼晚,晚上要用的豆腐還沒弄呢,是不是不舒服?”林城步一進後廚,衣服還沒換,老板娘就皺著眉過來了,很關切地看著他的臉。
“睡過頭了。”他說。
“又熬夜了嗎?身體不要了啊!”老板娘又說,遞了瓶冰水給他,“跑來的嗎這一頭汗。”
“騎自行車來的。”林城步接過水灌了兩口。
“歇會兒再弄吧,也不急這幾分鍾,”老板娘拍拍他的肩,“昨天那條魚,楊老板說鹹了點兒,你今天注意一些。”
“嗯。”林城步應了一聲。
這是一家私房菜館,不是林城步家祖傳的手藝,不過是林城步師傅家祖傳的,招牌菜是一道豆腐。
這道豆腐不能直接用買來的豆腐做,得從磨豆腐開始,每一個步驟都是保密的。
林城步每三天要做一次豆腐,這一天得一大早就到店裡開始準備,否則客人點菜的時候就來不及做。
這兩天他沒太睡好,躺下瞪眼兒能瞪到半夜,剛一合眼,太陽就出來了。
他在休息室待了一會兒,換了衣服去了後廚。
因為做豆腐得用師父的秘籍,就像武林高手的秘碼本,傳男不傳女傳帥不傳醜……總之後廚這會兒已經清了場,人都出去了,等他完事兒了才會讓人進來。
不過今天他的發揮有點兒不太穩定,忙活了半天一看,居然失敗了。
“啊……煩死了。”他彎腰撐著桌子,盯著地面。
定了一會兒神之後,他才又重新開始做第二次。
好容易弄完了,又折騰出了一身汗。
豆腐做好之後到有客人來這段時間,林城步是沒什麼事兒的,一般他都回家呆著,看看電視,玩玩遊戲。
回家洗了個澡出來,剛把電視打開,手機就響了,林城步一個衝刺撲到沙發上拿過手機,看到上面的名字時,很失望地又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直到手機哭喊了好一會兒終於閉嘴了,他才嘆了口氣,從茶幾上拿過了厚厚一本A4打印紙。
紙上打印著滿滿的字,很多地方已經被翻得卷了角,他翻開了第一頁。
加塞兒輪回會變豬這種說法的確是太浮誇了,但有些事兒就不能急,急了會挨揍,還會把人嚇跑。
所以浮誇就浮誇吧,他手指在上面輕輕敲著:“第一個……在哪兒呢?”
第5章
其實刑天這個名字雖然專門用來寫鬼故事,但實際上寫的並不算太多,他的故事不是純粹的鬼故事,林城步數了一下,幾本書裡加起來一共大概8個鬼。
如果算上沒寫完的這一個,就是9個。
林城步一直不太看這種故事,什麼鬼啊,怨氣啊,倒不是害怕,是傷感。
特別刑天寫的這些,每一個鬼,背後都有一段痛苦的過往,黑暗絕望,讓人看了就覺得特別壓抑,會感同身受地覺得死是他們唯一的出路。
不過雖說他不願意看,卻還是看了,不光看了,還不止看了一遍兩遍,反正沒事兒他就會拿出來翻幾下,不知道想要體會的是寫故事的人的心境,還是故事裡的那些人的心境。
看了一會兒,林城步拿起手機,撥了一個號。
“妮兒,”那邊一接起電話,他就一連串地說,“妮兒,別掛別掛別掛你不要掛……”
“你才掛了!”肖妮在那邊沒好氣兒地說。
“我有事兒想問你,”林城步笑笑,“我一會兒去你們商場找你?”
“沒空,”肖妮一口回絕,“真的,別來找我,我看到你好煩啊,你快成神經病了知道嗎!”
“我11點到,中午一起吃個飯。”林城步看了看時間。
“你聽到我說話了沒有啊!”肖妮喊,“不要來啊!”
“那就這麼說定了,”林城步站了起來,“一會兒見。”
肖妮還在電話裡喊著什麼,他沒聽,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這兩天下了幾場暴雨,溫度降了一些,林城步從冰箱裡拿出一個很漂亮的玻璃瓶出了門。
感覺今天天氣好像還不錯,但猶豫了一下他還是又扭頭回去帶上了一把傘。
黑傘,長柄大彎勾,而且巨大。
每次拿上這把傘,他就覺得其實他可以不是一隻鬼,他還可以是黑無常。
這兩天商場周年慶有促銷,熱鬧非凡。
林城步穿過一樓的時候看到有打折的套鍋,非常想擠過去買一套,但是怕一會兒肖妮下班了會跑,不得不掃了兩眼就走了。
他一直都很喜歡不鏽鋼和玻璃的東西,無論是鍋碗瓢盆還是各種實用不實用的擺件小工具,見到了就想買。
大多數買來了也不會用,全都放那兒當收藏了。
“我都說了你不要再找我了,”肖妮從商場人事部辦公室一出來就壓著聲音說,“林城步,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應該去看病了!”
“我不問別的,”林城步把玻璃瓶遞給了她,“交換,牛肉幹兒,剛做出來的……”
“用怎麼做來交換。”肖妮見到牛肉幹兒,態度就沒有那麼堅定了,雖然還是皺著眉,但是很快伸手接過了瓶子。
“牛肉切小片曬到八成幹,然後拿油把肉和辣椒一塊兒爆一下,連油帶肉一起放到瓶子裡就行了,加白芝麻會更香,”林城步說得很快,“怎麼吃你不用我教了吧,三四天吃不完倒出來再爆一下。”
“這麼簡單?”肖妮看了看瓶子裡的牛肉幹兒。
“這個世界上,沒有復雜的菜,”林城步看了她一眼,語速突然放慢了,語調也變得很深,“越簡單越能體現最本真的味道,隻看你怎麼做。”
肖妮擺擺手:“行了不要發散以及朗誦……你要問什麼?”
“他寫《粼光》之前是在哪裡?或者說是在哪兒取材?”林城步恢復了正常語調。
“這我真的不確定,”肖妮重新皺起了眉,“那陣他就已經不太跟我聯系了……有可能是……我不確定,有可能是三院或者安寧醫院,他可能在附近租了房子的。”
“好的,知道了,謝謝。”林城步點了點頭。
三院和安寧醫院都是精神病院,這倒是能跟故事裡好幾個鬼都有精神問題或者心理疾病相印證。
“城步,差不多得了,”肖妮往辦公室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他,“不要把自己也弄得……”
“放心不可能,”林城步笑笑,轉身進了消防通道,又探出半個身子來衝肖妮一揮手,打了個響指,“我不是一般人。”
我是一個牛逼的人。
他跳著三步跨完了一層樓梯,感覺自己要上天。
下了兩層之後才想起來這是商場七層,坐電梯更合適。
元午感覺自打林城步來過之後,自己就一直睡得不好,會做一些早上醒來就忘光的夢,或者是直接被嚇醒的夢。
但幾分鍾之後自己是因為什麼被嚇醒的,又會很快就記不清了。
這個夏天啊,元午嘖了一聲,腦漿都烤幹了。
他脫掉身上的衣服,光溜溜地站在水裡,不知道泡泡水能不能讓腦漿活動起來。
今天他總算把新寫的故事放了出去,隻有可憐的一章,他都不忍心多看文下讀者的留言,直接跟傻子的船來了東灣。
還是東灣好,什麼人都沒有,沒有大頭,也沒有林城步,讓他覺得安心。
站了一會兒他低頭看了看水,在陽光的炙烤下,隻沒過腳踝的這點兒水完全沒有一絲涼意,帶著夏天特有的湿熱。
一個怕水的,隻敢站在河邊泡腳丫子的人,為什麼要脫光了好像要遊上個一小時似的呢……
他嘆了口氣,還熱。
其實要想涼快,往前三步就行。
水的顏色沒有明顯的改變,但元午知道,那裡的水深至少兩米,隻因為水很清,下面又有層層疊疊的水草,從水面上看不出實際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