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突然忽然無比懷念自己出生的那枚珠子,在珠子裡時的自己無憂無慮,快快樂樂,根本不用考慮那麼多。珠璣要它過去,可是它根本不想過去。
它金豆豆一直在掉,蜷縮著,不斷後退。
就在這時,夏青發話了:“系統,來我這裡。”
系統茫然空白的大腦被一道雷點劈過。“夏青!”它哽咽著大叫一聲,一團火就這麼撲了過去。
夏青對它沒有任何情感,隻是不想讓珠璣如願而已。
他任由著系統趴在他肩膀上抽抽搭搭哭,抬頭,寒霜般的眼眸靜靜看向珠璣,掌心冰涼的劍意不斷盤旋。
珠璣看他的目光充滿諷刺:“百年前,整個蓬萊唯一能與我為敵的也隻有你大師兄。你現在身體都沒有,確定要跟我作對?”
夏青沒理她。
珠璣不再說話,她抬起手,從鬢發上取下那朵潔白的紙花來。她要的隻是夏青的心魂,有一萬種方法,逼他也罷,強迫他也罷,根本不需要考慮他的意見。
白色紙花粉碎,碎屑虛成一條長長的鏈字,被珠璣握在手中。
“你在等誰呢?”
“等宋歸塵?”
珠璣微笑,手中的長鏈猛地一甩,撞開蝴蝶,破開空氣,直直往夏青的方向擊打。
“好巧,我也在等他。”
夏青怎麼可能一個人出生在梁國皇陵呢。那正好。
她等宋歸塵過來,將他挫骨揚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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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青!小心——”小火焰見長鏈襲擊過來的一刻,整團火炸起,緊張得聲音都在發顫。可是它還沒來得及貪生怕死躲進夏青的袖子裡,突然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小火焰一下子愣住,猛地抬頭,卻見一枚紫色的珠子從某個方向射過來,擊散了碎紙凝成的長鞭。
與此同時,夏青的灰袍和黑發浮動,人如鬼魅一般過去,手中出現把古木漆黑的長劍,珠璣瞳孔一下子緊縮,夏青的劍已經直直刺穿進她的身體。
阿難劍入體的一刻,珠璣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她踉跄著退後一步,銀藍的眼第一次認認真真看了次夏青。
她已經是半神之軀,自然能感知天地異動。夏青手裡的劍是虛,可哪怕是虛的,依舊能傷了她。
瞬息之間天地化為劍陣,光塵冰冷,草木鋒利。
世界上沒有一把劍能做到這樣。
除非……
“阿難。”
珠璣一字一句,難以置信地念出了這個名字。
很少人知道,蓬萊,神宮,阿難劍是一同誕生於通天之海的。
生於太初鴻蒙,生於天地初分。
夏青依舊沒理她。
珠璣復活之後自持身份偽裝著的冷靜崩裂,她喃喃:“你居然是阿難劍主。”
夏青的步伐不穩,向後退了兩步,抿著唇。
小火焰火都傻了。
珠璣胸口有了個大窟窿,可是一點血都沒流出來,傷口在慢慢愈合,她神情扭曲,似癲狂似瘋魔,極緩極慢地笑了聲:“夏青,你還真是讓我驚訝呢。”
可是,縱然是阿難劍主又如何,他連身體都沒有,阿難劍也不是完整的——怎麼可能殺了她。
夏青沉默了很久,現在終於出聲:“珠璣,若百年之期真的是神的輪回,你應該會是第一個死的。”
珠璣說:“你是說神罰嗎?我可沒人類那麼貪婪,連神魂都敢奢想。”
紫珠滾到了她腳下,珠璣適才被阿難劍所驚,現在才將目光落到地上。
看到那個珠子時,她隻覺得熟悉,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嗚嗚嗚嗚”直到小火焰的哭聲把她的思緒稍稍喚醒。
小火焰跟迷茫無措的孩子見到家一樣,從夏青的肩膀上飛下來,飛到了那顆珠子身邊,眼淚不要錢的往下落。
嗚嗚嗚,嗚嗚嗚,它要回去,它一點都不喜歡外面的世界。
淚水滴到紫珠上面,小火焰周身泛起一層至純至粹的皎潔白光來,紫珠接納了它的眼淚,而後溫柔地讓它往裡面鑽。
“神珠?”
珠璣微愣。
她將神珠放在春商洞的最深處,並用自己的心頭血作陣。
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誰進了裡面?
“身體都沒好,為什麼還要使用阿難劍。”
夏青臉色蒼白,忽然感覺手腕被人牽住,耳邊傳來淡淡稍有不滿的嗓音。
樓觀雪出現在他身邊。
夏青被瘋女人整得鬱悶的心情這才好起來,看他一眼,輕聲抱怨:“你去哪裡了,怎麼現在才來。”
樓觀雪一愣,卻很受用他這樣不經意的依賴,笑道:“抱歉,被一點事耽誤了,怪我。”
珠璣的視線從那枚紫珠往上偏移,看到了一角雪白無塵的衣袍。
她視線垂下,在聽到那個聲音的一刻思維微微僵住,如果是先前阿難劍出來的一刻,她覺得震驚,那麼現在就是短暫的失神。
人在極度失控和恐懼時,是大腦一片空白的。紙屑被擊碎,又生生不息重新凝聚在珠璣的鬢發邊,成了一朵小巧純白的紙花。
她脖頸僵直,一點一點抬起頭來。
山谷內光影清明。
她站在不遠處,銀藍的眼眸看著出現在夏青旁邊的人。
一如十年、百年、千年的歲月,冷冷清清驚神殿,悽悽寂寂忘返源,她在高殿之下的遙望。
珠璣臉色蒼白如紙,失魂落魄,唇劇烈顫抖,話很輕,像是破開靈魂血肉顫聲發出。
“……尊上。”
第60章 崩析(六)
尊上。
夏青在上京城落雨的夢裡, 聽過這兩個字,這是鮫人一族對神的敬稱。
紫色神珠飄浮起來,親昵地往樓觀雪靠近。
“不——!”珠璣眦目欲裂, 一下子伸出手死死握住了它。
她手指痙攣般捏緊珠子,瞳孔遍布裂痕般的紅絲,渾身都在發抖:“假的,都是假的,這不可能。神早被抽魂拆骨,隨神宮一起坍塌在大海深處,怎麼可能還活著。”
樓觀雪淡淡說:“我倒是挺贊同你這句話的。”
珠璣靜靜看著他, 後退一步。
她本來就被阿難劍所傷, 現在又心神震裂,被白骨所絆, 踉跄半跪下來。黑色的裙裾迤逦草地,彎曲如海藻般的長發散開。
珠璣五指顫抖,神珠從指縫裡滲出耀眼的紫光來。她目光渙散, 輕聲說:“不, 神已經死了, 我親眼看著他死的。”
“你不會是神。”她抬眸, 靈魂都在戰慄,那是寫入血液的恐懼和臣服。但她還是強撐著,一寸一寸看著樓觀雪的眉眼。
樓觀雪問她:“我和神長得很像嗎?”
珠璣沒有說話,可神色已經告訴了他一切。
樓觀雪唇角緩慢勾起,心中的嘲意更重:“果然, 瑤珂也是瘋子。”
珠璣驟然發作, 赤紅著眼恨聲問:“你到底是誰?!”
樓觀雪已經不欲和她廢話, 手中的骨笛成利劍, 直直刺穿珠璣的眉心。
“滾!”珠璣眼裡湧出困獸般的暴躁殘忍來。她身體內瞬間爆發摧枯拉朽毀天滅地的力量,黑色衣裙張揚獵獵,血池的翻湧的池水被罡風卷起,飛濺在空中成為萬千帶殺機的水珠。蝴蝶也為她所用,張牙舞爪,快速地襲向樓觀雪。
一時間整個春商洞如修羅地獄。
樓觀雪見此,唇角溢出一絲極冷的笑意來。
下一刻,萬籟俱寂。
水滴蝴蝶分落於地。
“你……”珠璣像是被抽空一切力氣,死死握住骨笛的手都無力垂落。
壓制,絕對的壓制如網鋪天蓋地將她籠罩,逼得她什麼力量都使不出來。
鮫族的力量都是神贈與的,自然也能全部奪走,能讓她毫無反抗之力的,隻有神。
珠璣唇角溢出鮮血來,大腦內最後一根強撐的弦徹底崩裂,臉色蒼白如紙,微微顫抖,渙散的瞳孔已經失去一切情緒。
她以為自己轉生,遇到的第一個敵人是宋歸塵,沒想到……是她想都不敢去想的人。
很久,珠璣輕聲說。
“我曾以為世人不懂神,沒想到,我也不曾懂過。”
珠璣唇無血色,發上的白花碎成星輝,洋洋灑灑落在光塵裡。
她隻是跪在地上,窮途末路,那張為貪婪和恨意扭曲的臉上,散去一切情緒。
所有惶恐、抗拒、癲狂、不願相信,都在血淋淋的真想面前碎為粉末。
“百年前,您被人類鮫族算計,被抽去了三魂,抽去了神骨,抽去了力量。所以現在,您是來復仇的嗎?”
珠璣抬起手來,輕輕摸上了自己的臉。顫抖的指尖不出意料碰到了長出的鱗片,這是鮫人衰老的預兆。
珠璣停了片刻,恍惚又諷刺地笑出聲來。多可笑啊,她和宋歸塵爭鬥了那麼久,一百年間爾虞我詐,機關算盡,卻沒想到從一開始,故事的結局從來無關他們的事。
他們都是罪人。
誅神的罪人。
樓觀雪饒有趣味看著她,俯身輕輕說:“你知道璇珈死前跟我說了什麼嗎。”
珠璣所有話語止在喉間,僵硬抬頭,這麼一個跪在地上的姿勢仰望他。都說鮫人一族的幻瞳可以迷惑人心,誰又知道這其實是傳承於神的術法,真正能操縱人心的是神之眼。
漆黑的遙遠的,像通天海盡頭的深淵,無情無欲,終年負雪。
樓觀雪說:“她讓我小心宋歸塵,小心你。”
“她說你動用了轉生邪術,邪術的容器是溫皎對嗎?”
他似笑非笑:“珠璣聖女,孤想問,你們聖女生下孩子是不是都是為了讓他死在合適的時候。”
夏青在旁邊聽到他說出這句話,心劇烈一顫,下意識抬頭。
珠璣念了一遍:“孤?”
她呆愣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般。
她的視線一下子穿過茫茫的紙屑蝴蝶,落到了夏青身上。
她拉上整個蓬萊,作為牽制宋歸塵的籌碼。
她把夏青強行帶到了楚國皇宮,放到了現在的楚國皇帝身邊。
她以為哪怕是九五至尊,也不過是凡人蝼蟻。卻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一直一直被她忽視的人,從梁國皇陵走出,成為她永生永世的噩夢。
“您恨我嗎?”
珠璣到最後,隻是顫聲問了這麼一句話。
樓觀雪輕輕地嗤笑一聲,懶洋洋道:“我恨你幹什麼,神早就死了。”
“現在,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