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雖然是樓觀雪幫他說出來的,但是問題應該不大。
他望了下天,思緒都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不過娶仙女應該挺難的。”
“我聽說當年寒月夫人是被梁國皇帝用十座城池換來的,民間都吹噓這叫傾國傾城。你好歹也是陵光珠玉,又是楚國皇族,肯定更貴。”夏青先把自己逗樂,淺褐色的眼眸漾滿笑意:“十座城池啊。算了,窮光蛋娶不起,告辭。”
樓觀雪往前走,骨笛分開錯亂的藤蔓,漫不經心道:“沒關系,我可以給你十座城。”
夏青揮著手中的枝條,得了便宜還賣乖,語重心長慢吞吞教導他:“你這樣不行啊仙女,太不矜持了。你就像是個書裡被窮酸書生哄騙的金枝玉葉大小姐,下場一般都是被野男人騙身騙心還騙錢。”
樓觀雪淡淡道:“你騙不了我。要是有一天騙了我,隻會是我心甘情願。”
“那麼自信?”
夏青眨了下眼,又疑惑地問:“十座城池是給我用做娶你的聘禮嗎?”
樓觀雪說:“不是。”
夏青恹恹:“哦。”
樓觀雪:“我不想當你的夫人。”
夏青氣笑了:“那你當初一口一個夫君喊著玩?”果然就是為了膈應他是吧!
樓觀雪低低一笑,沒否認,輕描淡寫說:“我不需要夫君。真要說的話,我需要一個皇後。”
夏青手指抓著樹枝,錯愕偏頭看向他。
樓觀雪垂眸,語氣卻是隨意的:“十座城池不夠,那便再加上十六州大陸。以天下為娉,不知卿卿可願?”
夏青愣住,手指不自在地摸索著冷硬的樹枝,想了想,笑說:“陛下,你這就有點像個昏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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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觀雪頷首:“嗯,色令智昏。我的名聲又因為你變壞了點。”
夏青:“這怪我?你不會真的以為你在民間風評很好吧?”
樓觀雪:“至少民間再離奇的話本,都不敢讓我說出剛才的話。”
夏青:“你這……”
“陛下?!”兩人的交談被一聲驚叫聲打斷。
夏青拿著花枝,循聲望去,看到了從另一個通道誤打誤撞進入這裡的寇星華。
寇星華的目光僵直發呆地看著樓觀雪,明顯是被嚇了,瞳孔瞪大,怎麼都想不到這位天下之主會出現在這裡。
而他後面的一群修士也被他一句“陛下”震得六神無主,呆若木雞,站在原地。
這這這這這,這是陛下?
他們傻了,夏青也傻了。
就剛剛他和樓觀雪還在談啥來著???哦,他們在談婚論嫁。
……什麼玩意兒啊!
夏青舉起手裡的花枝就想擋臉,但是又覺得這樣顯得做賊心虛,欲蓋彌彰。
而且都兩情相悅了,談婚論嫁有錯嗎?他又把花枝默默放了下來,動作之間一片綠色的葉子輕飄飄沾在了他的鬢發上。
樓觀雪目光其實一直隻落在夏青身上,見他這樣尷尬卻故作鎮定的樣子,悶聲笑了好一會兒,隨後從袖中伸出手,親昵地為他拂去發上那片葉子,平靜說:“怕什麼?”
夏青道:“你要不要先理一下他們。”
樓觀雪這才將視線落到了寇星華一行人身上,他心情不錯,微微一笑。
“寇星華?”聲音慵懶妖冶,仿佛還是身處楚國皇宮內喜怒難辨的少年帝王。
寇星華大腦空白,“撲通”一聲直接跪下了,顫聲道:“參見陛下!”
他後面的一群修士是在船上見過樓觀雪的。
之前一直以為這位深不可測的白衣仙人,光風霽月不染凡塵,應該是位隱士高人。
誰又能想到呢,這位居然是陵光那位站在人間權欲之巔的九五至尊。
反差太大,以至於他們呆了好久才隨著寇星華一起跪在了地上,誠惶誠恐。
“草民見過陛下。”
“見過陛下。”
樓觀雪漫不經心看著跪下的一群人,眼底漠然,什麼情緒都沒有。
夏青暗中扯了下他的袖子:“你不叫人起來嗎?”
樓觀雪看他一眼,才偏頭對眾人緩緩道:“起來吧,在陵光城外不需要那麼多禮節。”
“是,草、草民謝過陛下。”眾人戰戰兢兢應道。
寇星華暗舒口氣從地上站了起來,還欲說什麼,察覺陛下是真的懶得搭理他們,默默閉上了嘴。
其餘修士呆若木雞。十六州大陸陵光為尊,他們連陵光的貴人都沒見過幾位,面對這位楚國皇帝更是心驚膽戰說不出話來了,局促不安,紛紛神情復雜地將視線落到夏青身上。
夏青:“……”???看我幹嘛?
夏青說:“走,走,別和他們一塊。”
樓觀雪說:“我還以為你會讓我帶上他們呢。”
夏青:“算了吧,你沒見他們看我的眼神。”
樓觀雪:“嗯?”
夏青:“走就是了。”
樓觀雪藏住對那些人的殺意,笑了下,跟著他走,甚至都沒提醒夏青方向錯了。
寇星華他們不敢跟上去,隻能往反方向走,進入這個山谷他們是迷茫的,還沒找到寒月夫人的棺呢,他們怎麼就出來了。
“那位真的是陛下嗎?”
眾人低聲交談。
“應該是的。”
寇星華心事重重,對夏青的身份越發迷茫,但是還沒等他想清楚,前方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有點軟,天生帶著股嬌意,哭哭啼啼:“娘,我能出去了嗎!好痛啊,我好痛啊!”
——溫皎?!
寇星華一下子瞪大眼,握住劍柄,一下子快步往前走。
卻見灌木霧氣散開,濃鬱的惡臭撲鼻而來,一個偌大的血池出現在眾人視野裡。
腐爛發黃的骨頭七零八落分散在池中,黑色的蝴蝶密密麻麻,落到少年光潔的肩頭,溫皎泡在血池裡,淚水啪嗒啪嗒落,他一輩子沒吃過什麼苦,現在隻覺得腦袋要炸開,眉心的紅痣邪得驚人,仿佛要從裡面破開一處光來。
“娘不行,太痛了,我受不了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他隻在裡面泡了一會兒便受不了了,淚流滿面,手忙腳亂想要從血池裡面出去。
但是血池的水像是沼澤,纏著他動彈不得,溫皎驚慌失措大叫出聲來:“娘!娘!救我!”
然而珠璣恍若未聞,她就坐在很遠處的高石上,長長的黑色裙裾拂過血紅的花,將小火苗抱在懷裡,姿態天真爛漫若少女,靜靜看著溫皎在血池中掙扎。
小火焰抖了抖,說:“主人,小主人哭了。”
珠璣:“嗯。我看到了。”
小火焰急了:“可是,您以前不是最寵小主人的嗎!他哭了,您怎麼能無動於衷呢。”
珠璣手指輕輕撫著火苗,溫婉道:“因為,皎皎需要長大。”
小火焰愣住:“長大?”
珠璣說:“嗯,你看到皎皎眉心那道口子了嗎。”
一向戀愛腦的小火焰這一刻安靜下來,它再也找不到話本對應的故事情節來解釋這一點了……因為現在對小主人壞的是他的母親。為什麼?小主人從小到大都沒受過委屈,現在要他成長會不會太突然。
小火焰蹭了蹭珠璣的手臂說:“主人,要他成長也不該是這樣的方法啊。而且……有那麼多人寵著小主人,他為什麼要長大呢。”嗚嗚嗚他是真的見不得小主人受一絲委屈,它就是偏心,就是護短。
珠璣笑:“小火焰,你從話本裡學來了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東西。那有沒有聽過,父母之恩等同於天呢?”
小火焰心虛地低下頭,它去現代找夏青時,在那邊看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狗血修羅場。
珠璣說:“皎皎眉心有一道口子,我肚子上也有一道。”
小火焰疑惑不解,看著主人。
白色紙花別在珠璣漆黑的長發上,隨風瑟瑟。她的裙裾漫過白骨,銀藍色眼眸望著前方,神情似是懷念:“我懷皎皎的時候根本不敢讓產婆來幫我接生。所以沒人知道,那一天其實是我自己剖腹親手從肚子裡取出的他。那道口子那麼長,橫在我肚子上。好痛啊,我從來不知道生孩子是這樣的痛。”
“不過沒關系。”
珠璣坐在石頭上說:“璇珈曾經評價我,說我最不喜歡他人虧欠我。她說對了。”
“你覺得我對皎皎好嗎?”
小火焰一下子不說話了。
珠璣手指卷著垂到胸前的黑發,輕輕笑說:“他出生開始,我便什麼都依著他。依著他撒嬌,依著他殺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考慮任何人,隻需要考慮自己。天真又自私,自在又快樂。”
“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榮華富貴也罷,萬千寵愛也罷。我甚至給了他人世間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最純粹的愛情。”
小火焰已經成了一團死火,覺得這樣的主人太過陌生,它顫抖著:“主人……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珠璣說:“那麼現在,也該是一切結束的時候了。他該報答我了。”
“就從那道口子開始吧。”
她低下頭,手摸上自己的肚子,隔著衣服仿佛在摩挲那條無法消融的疤,笑容模糊而溫柔。
“他之前從我肚子這條裂口裡出生,現在我從他眉心的裂口復活。”
“我予他生,他再予我生。我們母子,還真是,有始有終。”
一瞬間。
小火焰大腦徹底空白。
溫皎哽咽流淚時,看到了穿過藤蔓草木走過來的寇星華,一下子像是找到救星般大喊出聲,他狼狽地伸出手臂,哭嚎:“星華哥哥,救我!”
寇星華快步上前,這畢竟是大祭司交代他要好好照顧的人,焦急問道:“你怎麼了?”
溫皎現在對他娘隻有恨了,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救我星華哥哥!有個瘋女人要害我!嗚嗚嗚皎皎好痛啊!”他娘到底在幹什麼,居然舍得讓他那麼痛!真是個瘋子。
寇星華自然是看到了珠璣,見到那個黑裙女人的第一眼,他神識一陣恍惚,頭發暈。力量巔峰時期聖女自帶的蠱惑功能,若是他不小心對上珠璣的眼,現在神智已經徹底癲狂。
好在珠璣沒理這群蝼蟻,她抱著火安安靜靜坐在石頭上,白花黑發,真如少女。若是有人仔細觀察,會發現珠璣確實是在返老還童。
“星華哥哥!”溫皎的哭腔讓寇星華回神。
寇星華忙伸出手,抓住他,咬牙用盡力氣把溫皎從血池裡拉了出來。
溫皎粉白的衣服上全是血跡和一些汙黃的東西,惡臭難聞,黑色蝴蝶不停繞在他周圍,他一直哭一直哭,死死抓著寇星華的手:“星華哥哥快帶我走!我帶你們去找寒月的棺材!我知道在哪裡!拿完珠子我們就出去。”
溫皎的想法很簡單,他娘要是能出陵墓早出去了。她現在就是個鬼魂,幫不上他忙,遠比不上外面真實的榮華富貴重要。
小火苗安安靜靜看著一切。
這一刻像是回到了出生之時,蒙昧無知初見天地,大腦空白。
珠璣已經變成了十五六歲少女的模樣,笑著說:“這就是我的皎皎啊。”
“星華哥哥!”
溫皎死命扯住寇星華的衣袖,想讓他回神,但是很快,一陣劇痛讓他尖聲大叫。
溫皎跌跌撞撞後退一步,語氣顫抖:“怎麼回事,我的頭好痛,我的額頭,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我的腿怎麼了!”
溫皎雙眼赤紅,摔坐地上,拉開衣服隻看到自己光潔的小腿上正在一片一片長出藍色的鱗片。
他要化鮫了?!
“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