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你應該提前問一問帕特和斯考爾德,或許祂們並不稀罕什麼自由。”
烏爾德瞬間紅了眼,爆發出真正激烈的情緒:“朝生夕死的蜉蝣怎麼能懂我們的恐懼?漫長到令人絕望的歲月裡,感受著無窮無盡的黑暗、令人窒息的冰冷,必須殘酷地摧毀生機勃勃的世界,必須笑著送朋友、愛人去死——如果我們是作為工具被創造出來,為什麼要讓我們學會情感?”
“你明白親眼看著一個世界從荒蕪到蓬勃發展的欣喜嗎?你明白必須在它最繁榮昌盛的頂端親手摧毀的痛心嗎?
你知道耗費成百上千年苦心經營一段友情,終於取得一個神明族群敞開胸懷的真心接納、包容,成為祂們的朋友、家人、族人,在情感最濃烈時,必須對祂們趕盡殺絕的痛苦嗎?
你知道我們想擺脫卻看到所有終點都是寂滅的無望嗎?”
所以祂們才會瘋,千方百計脫離宇宙意志的掌控,而不明真相的帕特才能輕松地選擇陣營,毫無心理負擔。
“人類個體朝生夕死,但人類以文明的方式延續數千年,生命力鬱勃繁盛,比奄奄一息的神明還生龍活虎,不配‘蜉蝣’二字,您收回。”
岑今唇角噙著諷笑,陰陽怪氣有一手。
“我對你們的遭遇毫無興趣,別到我面前吠叫,順手殺你倒還做得到。”
烏爾德咬牙,卻奈何不了黃毛。
深吸一口氣,烏爾德問:“你想過怎麼對付宇宙意志嗎?”
岑今:“關你事?”
拽裡拽氣,十分張狂。
烏爾德:“所謂宇宙意志,也可以說是創世神。隻要你在這方宇宙裡,地球在這方宇宙裡,就沒法殺祂,也無法驅趕,唯一的辦法就是逃跑、躲藏。”
黃毛挑眉,睨著烏爾德:“無情無義報復世界的反社會暴徒被親愛的家人犧牲自我的行為感動,臨陣倒戈,投桃報李,立功贖罪?”
“……”烏爾德沒忍住:“知道你當初為什麼被選為斯考爾德的容器嗎?因為你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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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黃毛面無表情地接住烏爾德不痛不痒的反擊,千機浮起,化為一柄長槍,鋒利的槍頭對準烏爾德的頭顱:“知道和我搭話有風險嗎?祈禱你最好下一句能吐出象牙。”
熟知中文的烏爾德黑著臉說:“地外遠古舊神試過暴亂推翻創世神的統治,結果失敗,最後選擇叛逃。你我都知道地球很特殊,它能收容叛逃的舊神,衍生出能保護自己的規則,創世神也必須遵守規則,那條規則現在失效,你還能再創造一條規則躲避創世神的監視,隻要讓祂看不見就行。”
“有沒有提示?”
烏爾德攥緊拳頭,祂不想幫人類和眾神,那讓祂上萬年來的堅持成為一個笑話。
可是……
烏爾德眼角餘光籠著無生命氣息的帕特,想起當初被騙入囚籠的斯考爾德,求生意志並不強烈,也算平靜地接受了祂精心設計的死亡。
預知未來的斯考爾德不知道來自長姐的算計嗎?
祂知道,可祂最終的選擇是成全。
“時間。”烏爾德最終松口,眼裡滾落的水珠滴進濃霧發出‘哧’一聲,妥協地看向岑今:“命運的前提是時間。”
“創世神打造出名為命運的囚籠,對眾神斬盡殺絕。而命運的前提是時間,這是謊言,謊言成真,成為地球獨有的規則。”
“所以……你要……”
濃霧裹住烏爾德,祂面色惶恐,按住喉嚨和嘴巴,發現出不了聲,斷斷續續地,條件反射地回頭看帕特,後者的眼睛一點點亮起,由翠綠變為空茫、虛無的灰色,裡面充滿灰蒙蒙的霧氣。
如充斥異世界周圍的灰霧一般,被納入帕特的眼睛。
烏爾德被濃霧包裹,消失不見,猩紅群星遍布四周,圍了過來,而‘帕特’醒來。
當岑今被那雙眼睛盯住的時候,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仿佛他以輕飄飄的靈魂狀態出現在創世神的面前,他的一切赤裸無遮掩,七情六欲盡數消散,唯於生靈最原始的恐懼情緒。
生靈面對強大萬倍的另一生物時,隻剩恐懼,隻有恐懼。
岑今此刻的感受,一如遠古眾神、猩紅群星面對宇宙意志時的感受,也終於理解為什麼猩紅群星和遠古眾神拼了命想叛逃。
那是誰也忍受不了的恐懼,越強大,感受越明顯。
‘帕特’灰蒙蒙的眼睛掃過岑今,沒有停留,即使強大堪比猩紅群星的岑今,也無法讓創世神高看半分。
岑今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創世神越過他,走向身後,似乎在打量著什麼,仔仔細細地觀察某個東西。
岑今猜祂在觀察地球,想知道為什麼小小一顆星球能讓祂花費心思等那麼久。
這是拖延時間的好事,就讓祂的疑惑存留久一些,再久一些。
岑今吞咽口水,眼瞳顫抖,逡巡緘默的猩紅群星,嘴唇翕動。
猩紅群星閃爍著不尋常的光芒。
岑今表情浮現一絲古怪,耳邊傳來竊竊私語,吵得腦袋刺痛不已,但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最好聽清楚猩紅群星竊竊私語的內容。
等他聽清絮語的內容,表情愈加古怪,瞳孔震驚地縮緊,下意識調取精神力看向‘帕特’的背影。
‘帕特’對他和匍匐於猩紅群星的舊神之間的對話一無所覺。
岑今瞪大眼,緊縮的瞳孔倒映著群星深處,思緒驀然穿梭回領悟人間道的時刻,離開群星深處沒多久,他便再次拎著撒母耳進來,將其作為禮物、合作的誠意,換來一次他和猩紅群星商談的機會。
那次商談的內容是什麼呢?
岑今如旁觀者,看見巨大的陰影圍攏小如蝼蟻的人類身影,聽見他們密謀如何從宇宙意志嚴密的監視下叛逃——等等!
那個時候就開始密謀叛逃了嗎?
岑今垂在身側的手指輕顫,呼吸和心跳微不可察地加快。
一個撒母耳顯然不夠誠心,真正打動猩紅群星的是岑今身上被命運留下的‘時間線’,而祂們從未見過這種‘特殊痕跡’。
或許這種‘特殊痕跡’能幫助祂們擺脫創世神的監視,哪怕隻是短期的擺脫也行。
祂們將岑今驅逐出群星深處前,封鎖岑今關於密謀內容的記憶,防止被窺伺,當他回到群星深處待足一定時間,這部分記憶才逐漸回來。
怪不得自踏入濃霧就有些心神不定,關乎命運、宇宙意志和時間的腦洞大得離譜,某些猜想尤其順利、精準,原來意識深處早有答案。
岑今如是想著,垂眸看左手抖動的中指,指尖閃爍一點星芒。
那是名為‘人間道’的規則。
右手的中指也輕微哆嗦,指尖閃爍璀璨的星芒,是匍匐猩紅群星的遠古舊神從撒母耳心髒剝離出來的另一條規則,寫著諸天星辰的運行規則,密謀完畢轉手就送給他。
而他忘了,現在才想起來。
猩紅群星還在耳邊呢喃絮語,告訴他隻要將兩條規則合起來,就有空餘的地方刻上第三條規則。
合群星眾神之力,祂們會幫助他強行合攏兩條規則,但是第三條規則的書寫必須謹慎、沒有漏洞,而且時間緊迫,不能被近在咫尺的創世神發現,否則一切密謀皆作無用功。
兩點星芒自指尖剝離,於眼前合二為一,發出更為耀眼的星芒,身後的創世神似乎察覺異樣,濃霧隨之變化形狀,像巡視的士兵過來一探究竟。
岑今的掌心快速合攏,強行破開創世神震懾的結果是手臂斷裂,但傷勢很快自動修復。
濃霧飄過來,繞著岑今左觀右看,岑今緊張得胃痙攣。
良久,濃霧才離開,而創世神失去探究地球的耐心,撥弄濃霧侵蝕地球,衛星地圖上的挪威位置,出現明顯的陰影。
陰影侵吞速度極快,恐怕不用十分鍾,地球就會淪為第二個‘世界樹’。
群星眾神催促岑今動作快點,再快點,別再磨蹭,沒有時間——
時間!
應該怎麼利用時間逃跑?
應該書寫什麼樣的規則?
創世神的身上沒有時間,地球的特殊之處在於‘時間’、‘命運’,由創世神引領的謊言,導致死亡的出現,而誕生出特殊的本土死神,使地球的死亡脫離宇宙、世界原有秩序中對死亡的處理(能量形態轉換),進入另一種新的形態。
總結起來,特殊點有三。
時間、命運和死神。
命運預言他是救世主,但他救不了注定滅亡的地球。
星球的生命有限,祂的命運起始點是誕生、終點是消亡,完成一次能量形態的轉換,救世主隻能在他有限的生命裡拯救世界,做不到星球的形態轉變,阻止不了星球的消亡。
命運不可更改,但救世的命運和星球消亡的命運處於不同的時間線,所以互不相悖。
時間線可以被視為一個‘圓’,圓通常意味著封閉、循環,視星球從誕生到毀滅的時間線為一個封閉、無限循環的圓……或許可以成功帶著地球逃亡。
但是不行,‘圓’意味著任何一個點切割就是起始和終點,創世神隨時能動手,仍然無法躲開監視成功逃離。
那要怎麼做?
從‘死神’這一特點下手?
它的特殊性是什麼?
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