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好像置身於病房,無數重病患者有氣無力地哀嚎,竭力不想死卻抵抗不了生老病死的強大規則,於是絕望、痛苦和死亡,腐朽的臭味和強烈的不甘……復雜的負面情緒瞬間如開閘的洪水傾瀉而出,密密麻麻侵蝕岑今的心髒。
一把黑傘突如其來地籠罩在頭頂,那象徵悲觀和負面的顏色卻在此時攔截住死亡的步伐。
岑今嚅動嘴唇,瞳孔血色邊緣有些渙散,微微偏頭,小聲說道:“我好像第一次體驗到死亡的感覺。”
以前數次瀕死都沒有如此濃重的感覺,就好像他真的置身於生死的邊界,在那條橋梁的中間,兩邊充斥著哀嚎啼哭。
“你說酒店裡的詛咒有沒有可能來自死神?唔……歐洲是誰的地盤?希伯來的耶和華,還是希臘神話的宙斯?那麼酒店裡的死神會對應哪一個?”岑今喋喋不休地念叨著,明顯被詛咒的源頭影響了。
丁燳青剛準備開口,黃毛一個冷眼橫過來:“不要在我沒說完話的時候打斷我。”
丁燳青:“……”
黃毛舉著鐵錘對牆面敲敲打打,叮叮當當像個裝修工,在丁燳青疑心他沒擋住詛咒而傾斜黑傘時,頭也不回地伸手拽住丁燳青的手腕,將那黑傘正回來。
“酒店起碼兩個詛咒,一個來自上帝,那個傳奇女巫親口說出來的,來自上帝的詛咒。
但是舊約和新約裡都沒說過上帝會詛咒,當然如果言靈詛咒就另當別論,誰都知道‘上帝說要有光’這回事,指不定一個言靈詛咒對他來說就是普通一句話。
不過這個猜測暫時不靠譜,我們還是想想別的,我在這裡聞到死亡那年邁腐朽的氣息,在希伯來神話裡,誰是死神?誰是那個老頭子?
一切神和人都受命於耶和華……所以不是死神,是騎士。
天啟四騎士中的死亡騎士?
不,不太對,準確來說,天啟四騎士都是死神,當他們騎著不同顏色的馬走過人間就會收割無數生命,所以酒店的詛咒不一定來自死亡騎士,但一定來自天啟四騎士之一。”
黃毛緊緊扣住丁燳青的手,拉著他朝旁邊走去。
“除了這個詛咒,還有另一個詛咒,來自吉普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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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頓住,嗅聞著空氣裡腐朽的臭味,目光定在一塊牆壁,露出純粹開心的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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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紅包評論。
1、牆中之鼠:經典的克蘇魯小說。
第142章 殺死兔子(10)
黃毛抡起鐵錘砸向目標,不加以節制地覆蓋重力,強大的力道施加在堅固的牆壁,梆地重響之後就是碎石哗哗滾落的聲音。
表層牆皮脫落,裡面黑色的牆磚寸寸皴裂,啪一下瞬間粉碎,露出約莫半米長、一米高的牆坑和一具戴著氧氣罩、穿著淺藍病服的屍體。
這具屍體的一半軀體表皮焦黑,裂紋像幹涸的田地,焦黑皮塊下方是粉色的頭和血管,就像逐漸康復的重度燒傷患者。
他的另一半軀體則較為正常,皮塊呈現沒有血色的蒼白,皮膚凹凸不平,好像表皮底下爬滿無數蚯蚓,一看就是康復後的燒傷患者。
最奇特的是他的頭顱,四分之三是一顆碩大的兔頭,剩下四分之一、即有臉眉眼到臉頰和右下頷這一小塊蛻毛,變成人類皮膚組織的模樣,人類耳朵的位置長了一顆小肉瘤,顯然再過一段時間就能蛻變成人類耳朵。
更重要的是他的兔頭跟脖子嚴絲合縫地長在一起,沒有出現任何人工縫合的痕跡。
“找到你了。”黃毛欣賞著眼前這具奇妙的軀體:“生物真是奇妙,你說他是人還是怪物?撕裂女巫爬出來的兔頭人,像不像我們在李振中老樓遇到的那群怪物?從人類的肚子裡爬出來,從人轉化為妖,由妖轉化成人……你說他是不是‘妖’,試圖通過女巫子宮將自己異化成人類,結果失敗了。”
丁燳青:“不是沒有可能。”
黃毛盯著這具生物,忽然便動手錘開旁邊的牆壁,下手毫不留情,很快就清出一大片牆坑,裡面排滿人類的屍體,無一例外戴著氧氣罩,肩膀以上長的那顆球狀物奇形怪狀,勉強能看出是人頭和兔頭的混合物,還有的隻是簡單的一顆紅色肉瘤。
他驟然眼尖瞥見牆壁深處似乎有紅色線狀物滑動,有點像那種最細最長的蚯蚓蠕動,湊近了看,發現這些細紅色的線狀物遍布牆壁,猶如老樹樹根盤桓地表,源頭是那具重度燒傷過的兔頭人,枝幹則是其他的畸異生物。
黃毛嘗試用鐮刀割斷一小塊細紅色線狀物,一動不動盯著兔頭人,果然看見他燒傷部位的皮膚組織塊明顯暗沉皺縮,空間裡的喘息聲越見響亮。
“果然畸異的人類是被收集來的養料,抽取他們身上的生機蘊養自身,不僅可以恢復重度灼傷的軀體,還能將兔頭進化成人頭。”
鐮刀刀尖輕輕戳著兔頭人的軀體,黃毛露出惡劣的笑容:“這就是那隻觸犯淫欲的兔頭人嗎?被關押在獸籠裡,之後成為人類取樂的對象,貪花好色,觸犯淫欲,被火刑懲罰燒死……哦,沒燒死。”
語氣有點可惜。
“塞納河酒店始建於十七世紀末,本來是座普通的石頭城,歷經幾次翻修,最近幾十年才翻建成酒店,這具兔頭人和其他畸異的‘養料’應該也是十七世紀末的時候放進去的。”
丁燳青:“容我提醒一下,人類活不了那麼久,這些‘養料’最多支撐二十年。”
黃毛仰頭,冷冷地睨著丁燳青:“兔頭人和第一批‘養料’是十七世紀末放進去的,行了嗎?”
丁燳青悠然:“你說的都行。”暗忖黃毛的脾氣真糟糕。
黃毛:“每隔二十年換一次新‘養料’……誰換的?”他搖著頭說:“算了,事後再追究,現在討論這問題沒意義。總而言之,這隻兔頭人受火刑而將死未死,大概因此召喚天啟四騎士不知道哪個狗日養的混球,教給他吞噬養料復原的詛咒,所以就有了‘酒店的詛咒’。”
這就是何謂‘酒店詛咒’來源於上帝的猜想。
接下來就是找到吉普賽詛咒和酒店詛咒的具體關聯了。
“給個面子聊會兒天。”黃毛來到兔頭人面前,說完這句話就自覺態度友好地等待回應,然而隻換來更加悽厲的吼聲,死亡的腐朽氣息更加濃鬱,這讓他的心頭籠上一層陰霾,臉色也陰沉下去。
丁燳青:“他可能聽不懂中文,要不要翻譯?”
“……”黃毛沉默了一下,用軟件翻譯重復問題,還是沒得到回應。
丁燳青建議:“拔他氧氣管。”
黃毛:“你能你來。”
被懟了無數次的丁燳青直到此時還是脾氣很好地笑:“我不說話,你繼續。”
黃毛被充斥防空洞的絕望喘息吵得很煩躁,突然就用言靈召喚燭龍,剎那間便將此地與昆侖門口的溶洞重疊,高溫撲面而來,巖漿沸騰,巨大威嚴的龍頭破漿而出猛地一聲龍吼,霎時震懾四方,洞內的無病呻吟如見了貓的老鼠簌簌縮回洞內,死靈瞬間噤若寒蟬,死寂般的安靜迅速席卷防空洞。
鋒利的刀刃停在氧氣罐脆弱的管子表面,稍一用力就能連管子帶喉嚨割斷,黃毛逼近,激活言靈溝通天地神鬼的功能詢問:“聊嗎?”
兔頭人猛地睜開眼,紅如瑪瑙的眼珠子頗為混濁,定定望著黃毛,喉嚨翕動,氧氣管下方的嘴巴發出蒼老嘶啞的聲音:“聊……什麼。”
“酒店詛咒和天啟四騎士有什麼關系?”
兔頭人不肯說,黃毛幹淨利落地割斷一根氧氣管,管子頓時流瀉出密集的細紅色線狀物。
兔頭人這氧氣管是經過特制的,導管孔塞了一大把氧氣管,每根管子深埋進牆壁裡,塞滿數以千計的細紅色線狀物,他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吸取‘養料’身上的生氣。
“別——”兔頭人急了,奈何動彈不得,遍布防空洞此處的詛咒又幹擾不到眼前這個黃毛,不由妥協配合:“你不是猜出來了嗎?”
“所以真的是你將死未死之際,召喚出天啟四騎士並讓他教你詛咒,幫你養傷、將兔頭進化成人頭?”
“是。”
“條件。”
“……”兔頭人沉默良久,見黃毛二話不說又要動手才趕緊開口:“祂讓我作為審判者之一,替祂執行生前死後的懲罰。”
“詳細說。”
“生前若犯淫欲者,火刑罰之。生前若犯暴食罪,死後飢餓罰之。”
“七宗罪?”
“確實是七宗罪,但我並不太確定,因為任何有關舊約、新約的文獻並沒有記載天啟四騎士會對人類進行七宗罪的審判。就連我在這樣漫長的痛苦折磨裡,也逐漸產生當初是否真的遇見過天啟四騎士的懷疑,又或者這正是上帝對我的懲罰。”
“你不信仰上帝,不必用這套欺騙我。”
“我不信嗎?不!我相信,我現在相信了!”兔頭人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激動,他試圖掙扎暴喝,然而用盡力氣也僅僅使牆壁滾落沙石粉末,身體紋絲不動,仿佛撕裂喉嚨般的怒吼隻是提高了一點音量,連回音都沒有。
他意識到這點,表現更加激烈,目眦盡裂,五官扭曲:“看到沒有?這就是對我不信仰耶和華的懲罰!如果我當初不是異端邪教,如果我不信仰撒旦魔鬼,如果我不是私自爬進女巫的子宮、而是從聖潔的女人腹部中出來,我就不會過得那麼悽慘!
我不會被當成魔鬼關在獸籠裡,不會被當成新奇的怪物供人取樂,如果我有一顆正常的人類頭顱,我應該多麼受歡迎!
縱使我放縱肉體的欲望,人們隻會敬佩我的風流和本事,怎麼會燒死我?!
所以我現在相信耶和華,我尊敬主、信仰主,推崇祂所推崇的,喜愛祂所喜愛的,我終於見到代表主審判世人的天啟四騎士,我終於要獲得新生。”
兔頭人嘆息著,渾濁的淡紅色眼珠似乎泛出淚花,表情充滿重生的期待。
黃毛不耐煩地嘖了聲,他一向不喜歡盲目無理的信仰。
丁燳青打著黑傘,站在黃毛身側,聞言露出譏诮的笑。
“三百多年……”兔頭人絲毫沒有察覺到面前兩人敷衍的態度,慷慨激昂地控訴:“整整三百多年啊,我在這裡一動不動,水泥牆皮封鎖我的五感,不能說話、無法動彈,蟲子和螞蟻一次次啃噬我好不容長出來的肉,可我沒有怨言,兢兢業業地審判來到我頭頂的人類。
犯淫欲者,生前火刑罰之,犯暴食者,死後飢餓罰之。
我多麼虔誠,多麼真誠,可是結果換來什麼?換來一個吉普賽人在我的地盤放肆!這就是我虔誠信仰得到的結果嗎!
我的靈魂被困在這裡,就像一塊鎮壓著罪惡的基石,可是憑什麼我必須當一塊基石?我隻是想成為一個正常人類而已——”
“靈魂?”黃毛讓他的廢話連篇先停一停,好奇地問:“靈魂是什麼樣的?從哪裡出來?能不能出來讓我看一看。”
兔頭人:“……”你以為表演嗎死黃毛!最討厭人類喊他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