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巨響接二連三,一道身影從空中重重墜落,如無生命的鉛球般被投擲出去,貫穿連續三四棟民樓,最後頹然地倒在街道的盡頭,灰塵滾滾,碎石飛濺,地面裂出一道巨大的縫隙,幾乎失去行動力的曹文寧匍匐在地,艱難地爬出洞坑。
匍匐爬行不到兩三米,便有一道紅色身影停在她面前。
曹文寧抬頭,看到花環阿修羅王噙著一抹冷酷的笑,後腦勺懸浮著一個黑金兩色鑲嵌的圓形環刃,倏地裂成兩片圓月狀利刃,刀尖直直對準她。
花環阿修羅王理著凌亂的頭發,吐出殘酷的話語:“感謝你這些年苦苦維持的平衡,讓我們找到婆稚藏起來的長生漿液。”
婆稚?四大阿修羅王之首的婆稚?他跟詭鎮、拘屍那羅有什麼關系?花環這話是什麼意思?
等等,她記得婆稚阿修羅王十幾年前就被鎮壓在佛的誕生地菩提伽耶,早已成為婆羅多一些咒術師和佛僧修行的力量源泉,難道婆稚阿修羅王逃脫了?
怎麼可能?
婆羅門那群咒術師、超凡者是幹飯吃的嗎?
“你……”
話音未落,兩道圓形環刃便簌地刺下來,即將扎穿心髒和喉嚨之際,橫空兩道柳枝條將圓形環刃拍飛,空氣中擦出一點星火,並有第三道柳枝條纏住曹文寧的腰際將其整個拖走。
被甩飛的圓形環刃在即將落地時忽然頓住,反身飛回花環手掌中心。
花環扭頭,看了眼遮天蔽地的河流,眯起眼,隻輕笑兩聲便閃身飛向天臺,前腳剛走,後腳所站的土地便蹿出數道仿佛擁有生命的柳樹根緊隨其後,力道和強度比鋼條還堅固,從天而降便將民樓輕易損毀。
河流身形龐大,雖然根莖系統完善且豐富,早已在地下形成密集的網狀結構,隨時破土而出,穿破民樓攻擊花環,而後者身手非常靈活,如飛鳥穿梭於密集的叢林,如飛蟲接連躲避群蛙的捕捉和豬籠草的陷阱。
相較花環靈活而較小的體型,復雜的民樓對河柳來說是相當大的阻礙。
不知不覺,花環跑到居民區的邊緣,站在天臺,對著河柳小姐笑眯眯地比了個紳士禮:“實在沒有太多時間陪您玩耍,以後有機會再說。”
言罷,他閃身消失在河柳小姐目之所及的地方。
Advertisement
河柳追不上,便低頭問曹文寧:“你沒事吧?”
曹文寧懵逼,這他爺的不是橋梁下面出了名的兇殘詭異嗎?他們每次過橋都得小心翼翼,就怕驚擾河柳被卷入河底吸幹生命。
怎麼原來河柳這麼友好溫柔?
“我沒事,你認識我?”
“初次見面,我是百目的家人。”
曹文寧看著河柳溫柔的面孔,冷靜地想起黃毛那句作戰可以招募家人,比如戰友的情人、老婆、遺孀什麼的,所以他應該就是知道什麼了吧。
草。百目走的時候也不說一聲。
曹文寧有些痛心疾首,早知道這麼一號大將在手,這些年至於過得那麼苦逼?
心裡想著事,面上若無其事,曹文寧感謝河柳出手相助,卻眼尖看見天空逼近的烏雲,面色一緊:“是阿修羅眾!他們受令於阿修羅王,看方向直奔鬼校,我們的人正朝那邊趕過去。”
河柳仰天望著那片烏雲,柔聲說:“交給我吧。”
她的樹幹需要二十個人手拉手環抱,傾斜的樹冠幾乎蓋住整個居民區,此時千萬根莖窸窸窣窣地鑽進地面、爬上民樓,編織成一張大網,在烏雲低空飛行至居民樓時,密密麻麻的樹根陡然拔地而起,將地面整個完全掀開來,宛如天羅地網般攔下阿修羅眾。
曹文寧配合河柳,沉著冷靜地狙殺阿修羅眾。
與此同時,兩方軍團趕至水電廠,廝殺震天之際,圖騰和王靈仙引爆早已埋伏好的炸彈,轟的一聲巨響,霎時天搖地動,整個詭鎮朝東邊傾斜,而後天塌地陷,魚雷、火箭炮連三並四地投向水庫閘門,堤壩被完全炸毀,洪水咆哮著洶湧而下。
遠處的王靈仙接連幾槍精準地打斷高壓電線,巨大電流瞬間充斥整個發電廠上流,被洪水衝進水裡的詭異、人類伥鬼,瞬間被強大的電流奪去性命。
以哥特男為首的散兵們奔赴至水電廠周圍的高處,跟其他散兵會合,集中兵力和火力,開始絞殺漏網之魚的清掃行動。
這時候的病棟,確定羅睺沒有第四條命,岑今控制羽毛刃重新變回兩隻黑金機械翅膀繼續背在身上,臨走前想跟安平打個招呼,於是在旁觀戰。
他發現安平的實力和這名天人相比,竟不分伯仲。
無論佛門還是婆羅門神話裡,天人雖比阿修羅地位尊崇,但是戰鬥力不敢恭維,每次打架輸給阿修羅王,必定搬救兵。
佛教裡,帝釋天找釋迦牟尼搬過救兵,婆羅門神話裡,他找天神搬救兵,連長生漿液的由來還是因為天人與阿修羅的矛盾大到不可調節,天神為平息兩方爭端而翻攪乳海,試圖通過長生讓他們停止無止無休的戰鬥。
自稱天人帝釋天的院長便隻能和安平打平手,隱約還有些後繼不力,實力估測在高危詭異三至四級之間徘徊,但是實戰經驗明眼一看就少。
岑今摳了摳指甲縫,對天人和阿修羅的關系陷入沉思,各種文學神話歷史記載都證明天人和阿修羅的關系惡劣到一度勢同水火的地步。
連佛祖和天神都無法化解他們的恩怨,如今看來,卻早有勾連,關系還很好。
羅睺阿修羅王顯然昨天才進入詭鎮,帝釋天相反,他是病棟院長,在詭鎮裡統率阿修羅眾十五年。
得是什麼合作關系才能讓阿修羅眾心甘情願被天人統領?
須知阿修羅眾睚眦必報,上下一心,絕不可能聽令於阿修羅王之外的人。
除非阿修羅和天人是同族。
婆羅門時代、佛教和耆那教時代以及現在的新婆羅門時代相關文獻記載,阿修羅和天人敵對,絕無同族的可能,但是回到更早之前的吠陀時代就能發現天人和阿修羅的關系並非後來的水火不容。
關於更早之前的吠陀時代,即四千年前的古婆羅多神話體系的相關記載不多,留下來的文獻相當少,但岑今也知道天人帝釋天之流的誕生其實更早於湿婆、毗湿奴等天神,而湿婆、毗湿奴這些天神脫胎於吠陀時代一些知之甚少的小神明。
關於這時期的神話體系,雖有記載古阿修羅的文字出沒,卻隻寥寥數筆。
這就相當有意思了。
更早誕生並曾經佔據主流的神話體系到了後吠陀時代竟然變成非神非長生的天人,阿修羅更一度淪為鬼道,反觀吠陀時代寂寂無名的神明到了婆羅門時代,一躍成為創世主神。
怎麼看都有點新舊神明交替那味兒了。
吠陀時代到婆羅門時代剛好是四到五千年前,對應五千年前左右的華夏,如果沒記錯的話,燭龍說過這期間正好就是新神崛起、舊神沒落的時代。
四到五千年這期間,即為新神與舊神交替的時代。
岑今心裡的猜測越來越大,沒有得到證實,不好繼續往這方向猜想,便趕緊打住想法,詢問安平是否需要幫忙。
安平忙中有序地回應:“不用。沒有其他阿修羅,我能解決這隻天人。”
“那你忙,我趕去鬼校,回頭會合。”
梆——!安平被踹進病棟,剛好撞到承重牆,半邊樓房倒塌。
岑今等到他回復‘行’才動身奔向鬼校。
***
鬼校石膏室,整樓三層以上全部被夷為平地,石膏像碎成粉末,裸露出刻滿古梵文的地面,膚色微黑的少年和較為高壯的成年男人一前一後矗立石膏室。
那名少年搓著手指笑說:“你看婆稚這些年一點沒變,當初不該手軟,廢了的東西就該快刀斬亂麻。要是當年一刀砍了,就沒現在的破事。”
他臉上帶著笑,說話時,嗓音裡還有爽朗的笑意,好像隻是開個友好的玩笑,實則笑不達眼底,隻有決絕的冷酷。
“讓死物獲得生命……真實可笑。”少年面對日光,身後投下大片陰影,赤腳踩過石膏室地面,所有符文有感而發,全部活了過來。
“連我都辦不到,他倒是妄想!”
符文發出微弱的光芒,形成一層透明光膜,仿佛清水徐徐浸沒地面,蔓延至樓下、籃球場、深紅宿舍、綠茵地……圈住整個鬼校,埋藏已久的符文激動地呼應石膏室地面的符文。
或更準確來說,它們是在呼應那個少年,那個無限逼近於神的少年。
成年男人看到少年不需結印、不需念咒,隻是走過去,那些古老神秘的梵文便俯首稱臣,追隨其後,便更是心生敬仰和畏懼,同時還有激動。
少年雖然無限逼近於神,卻實實在在是個人類。
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難道不比神明轉世更令人激動振奮?
這代表人類也可以成神,神明的領域不再屬於那些存活千萬年的怪物,人類終有一日也可以踏足。
少年攤開雙手,白色的頭發隨風漂浮,密集的符文化作利刃、飓風、火焰等力量的代名詞,鑽入地底,頃刻間地動石裂,以石膏室為中心向四周裂開無數巨縫,一些黑色的、巨大的、難以名狀的觸手紛紛鑽出地表。
趕往鬼校的人類若有所感,停下腳步,看向數百米遠的綠茵地,這時已經被無數黑色巨大的觸手覆蓋,所有看見觸手的人都在瞬間被汙染精神,仿佛吃了毒蘑菇般產生眩暈感,周圍好像出現萬花筒一樣的景象,黑暗的光斑逐漸侵蝕明亮的色彩,混沌、澹妄和恐怖的情緒具象化般,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隻自綠茵地爬出來的不可名狀的怪物仿佛就是宇宙中心,人們所見最深最黑暗之處,充斥著無休無止的邪惡澹妄可怖。
人類恐懼到無以復加,連尖叫都發不出來。
石膏室的少年看著綠茵地怪物位於頭頂的口腔,裡面有一個肉囊,肉囊裡藏著一具正被綠茵地怪物溶化的屍體。
倘若新東、曹文寧和安平等人在此,定會認出肉囊裡的屍體就是牧師。
牧師重傷之下被趕出教堂,所有人和詭都在找他。他卻藏在綠茵地怪物的口腔裡,準備與綠茵地怪物合二為一。
而在少年眼中,牧師還有另一個身份。
“婆稚阿修羅王。”
機構記載被鎮壓在佛誕生地的阿修羅王,很早就偷偷逃出來,奉行命令潛伏詭鎮,不料背叛阿修羅眾和天人,獨佔長生漿液,躲藏多年,還利用通靈新咒和半身養出一隻綠茵地怪物。
誰也沒料到他會選擇跟綠茵地怪物融為一體。
成年男人感受到來自綠茵地怪物的龐然恐怖,駭然的同時也驚訝婆稚怎麼創造出這種可怖的怪物,感覺如果成長為神,說不定就是碾壓眾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