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聽起來,周穆王是一位雄韜偉略的帝王,但他不是先知。”
他停頓了一下,從背包裡掏出幾包壓縮餅幹扔過去。
“吃吧。”
於文和黃姜分別接住壓縮餅幹,後者看著餅幹和水,終於忍不住問:“你是人類?”
“難道詭異不能喜歡吃人類食物?”
黃姜兩人愣住,當然是因為他們從來沒見過,而且人類在詭異的食譜裡,怎麼都不可能想到詭異和人類的食譜重疊吧。
“少見多怪。”
於文一邊扯開包裝袋一邊想著,這夜遊神不太像詭異,反倒人味十足,三句話裡全是帶刺的吐槽。
“我沒說完。”黃姜放棄糾結白大褂的真實身份,一邊咬餅幹一邊說:“還記得我說過的犬戎嗎?周穆王兩徵犬戎,而犬戎原來叫鬼方。方,國也,鬼方,用現代漢語來說就是鬼國。武丁伐鬼,三年攻打下來,後來遷至川甘一帶,自成一國,並與海內昆侖來往密切。
到周昭王、周穆王時期,鬼方經常侵犯邊境,抓捕孩童婦女進行殘酷祭祀,周穆王兩次伐鬼,雖然大獲全勝但無法完全徵服鬼方,甚至跟鬼方矛盾加劇。”
岑今打斷她:“鬼方是西王母的鬼國?現在的昆侖國度的原型?”
“把鬼方和海內昆侖裡的鬼國區分開,這時候的鬼方隻是西王母培養的一支勢力,是人類,為了打敗周王朝而跟西王母交易。插播一句題外話,鬼方國民喜歡佩戴一種三眼鬼面具,傳言他們是縱目人,西王母的使者。”
鬼方國民佩戴三眼面具,是傳聞中的縱目人。
在山海經鬼國篇裡,描繪的鬼國人隻有一隻眼睛,也被稱為縱目人。
雙方原來不是同一個物種,岑今若有所思。
黃姜繼續說道:“周穆王通過鬼方得知西王母和海內昆侖的存在,產生徵服的念頭,苦於不知海內昆侖的地理位置。於是遍尋奇人異士,周穆王在他們的幫助下才終於找到海內昆侖,見到西王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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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今按照套路猜測:“然後開始相愛,結果周穆王辜負西王母,西王母因愛生恨,發誓將全人類變成鬼國國民?”
“事情真這麼簡單就好了。”黃姜苦笑:“周穆王和西王母之間隻有利益牽扯,互相利用,沒有愛情,雙方碰面從一開始就是一出‘請君入瓮’的棋局。”
***
海內昆侖,鬼國遺址。
出乎圖騰等人的意料,鬼國遺址不是一個陰森恐怖的地方,也不是想象中的昆侖仙山,如夢如幻,而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青銅城市。
一座全部由青銅鑄造的巨大城市,從房屋到街道、橋梁,從手工藝品到大件裝飾,全部是生鏽掉色的青銅,其工藝之精湛可謂登峰造極,哪怕是現代機器都可能冶煉不出這麼多青銅。
圖騰等人站在一座青銅高塔,向遠方眺望,身心都被這偉大磅礴的建築折服,陷入深深的震撼中。
青銅其原色彩是璀璨的金黃色,不難想象全盛時期的海內昆侖有多華光璀璨,簡直是人類藝術所能想象的巔峰。
而且他們還看到青銅制的機械橋梁、自動排煙燭臺,甚至看到精巧的齒輪等非常賽博朋克的建築。
習慣現代機械的圖騰眾人一進入這座城市都不由產生驚奇的情緒,何況三千年前誤入海內昆侖的普通人,自然而然將其當做仙界。
任何神奇的、不可思議的物品被歸置進仙界,一切都變得合理。
話說回來,怪不得華夏青銅冶煉技術早在四千年前就已純熟至此。
葉勝英吹著口哨說:“太酷了,你們說什麼辦法能把這座巨大的青銅城市搬到現實?”
“單憑我們幾個人,幾率渺茫。”老鬼說。
“要是黃金門開關在我們掌控,出入自由的話,可以派遣軍隊進來將城市拆卸出去,再找個地方重新拼湊。”圖騰說出辦法。
老熊:“估計難,誰遭得住一開一合一龍吼?山塌雪崩河水倒灌,也就是周圍沒什麼群眾居住,不然就是一場重大災難。”
葉勝英叉著腰,十分垂涎青銅城市:“別說研究價值,光搬出去搞個門票得收多少錢。這東西一搬出去,全世界都得震撼咱們華夏家底厚。”
“再厚也禁不起造,醜國那邊一群都市傳說+新神新教派產生的詭異又惡心又難纏,關鍵沒有研究價值,幾乎全民信基督,卻抓不到一隻古神,天天覬覦其他古老國家的神。我們一搬出青銅城,他們回頭就能派遣無數間諜翻山越嶺爬過來偷盜。”老熊大咧咧地說。
老鬼:“白頭鷹國確實人均無恥,這些年遣進來的間諜被抓了不少,還策反不少密大的華夏學生。聽說前段時間,白頭鷹國在婆羅多偷盜一隻阿修羅,搞得婆羅多從上到下戒嚴,幾個教派互相懷疑,展開咒術鬥爭,傷亡慘重。”
“阿醜造孽深重。”葉勝英毫無同情心地感嘆。
她跳上高塔欄杆作俯衝的姿勢:“我看到那群戴面具的縱目人了,追上去,抓一個問清實情。”
說完便一躍而下,如一隻獵豹在錯落的城市高樓、民屋巷道間縱橫跳躍,老鬼等人尾隨其後,圖騰落在最後,突然瞥見周滿穿過不遠處的一條巷道,便立即追上去。
街道空無一人,圖騰駐足原地兩秒,腳尖踩在青銅牆壁,如履平地般踏上高處,踩在一隻青鳥形狀的屋脊獸,眼角和眉心燃燒著火紅色的佛印,眼瞳急劇收縮,呈裡面一點綠豆大小的紅,外面一圈金黃色的環。
黃色的環護著紅色的點,是密宗寓意生死歡喜的兩種經典色。
而他眼中看到的建築全部變成白色,代表著死物,其中紅色一團代表活物,黃色則代表非人非死之物,也就是沒有理智的詭異,宛如一臺檢測精準的紅外線熱感儀。
這是圖騰的超凡之術,序列50,名為‘脈輪’。
密宗脈輪之術,可斷陰陽。
眼球向右移動,落在右上前方一座青銅七層飛檐塔後方,三個黃色、一個紅色。
圖騰前傾,直直墜落,至一民屋屋脊上空三米處忽然翻身,雙腳落在屋脊上,轉瞬間如一枚炮彈飛奔出去,竟是直接沿著七層飛檐塔向上狂奔,接著繞到背面,像隻沙鷗張開雙臂垂直落下,抓住一片檐角借助下衝的慣性力將自己彈到上面,穩穩蹲在檐角上,眼瞳裡倒映著紅影踢飛左前的黃影,一個後空翻落到身後的黃影將其割喉。
右上的黃影憤怒地衝上前,被一股無形的巨力扔出去,隨後是清脆的骨裂聲響,脊骨和顱骨都被紅影展現出來的力量碾碎。
左前的黃影瞪著紅影:“你背叛母神,母神不會饒恕你!”
言罷,它轉身逃跑。
紅影目視它逃跑,走到街道旁邊一棵青銅樹,掰下一根樹杈,助跑幾步將青銅樹杈投擲出去,‘撲哧’一下貫穿紅影並將它拖行十來米,死死釘在牆壁上。
殺完了黃影,紅影一邊拍手,一邊轉身說道:“看夠了嗎?圖騰。”
圖騰的眼睛定住,下一刻恢復正常,縱身跳下:“周滿?”
沒錯,紅影就是周滿,他居然是人類?
不過也有可能是高級別的、具有活物屬性的詭異。
圖騰:“你跟西王母合作,現在反水?”
周滿微笑:“別這麼說,我隨時準備好背刺。”
圖騰:“你是人還是詭異?”
周滿:“曾經是人。”他擺擺手說:“好了小朋友,我不想跟你打架。說起來,我們目的一致,我還能算是你朋友們的先祖。”
圖騰冷靜地看他,不為所動:“先解釋你殺人和殺詭的動機。”
“你是指廣場那群冒險客嗎?沒辦法,開龍門需要人類鮮血,這是西王母的陰間設計,除非換門。”見圖騰臉上的佛印加深,殺他的意圖很明顯,周滿不得不擺雙手解釋清楚:“那群冒險客經過特別篩選,都是人渣行吧。我真是你們那一邊的,至少三千年前和現在這一刻是。”
“殺詭的動機,你還沒解釋。”圖騰很執著。
周滿吐槽:“殺詭還要解釋嗎?你們這些密宗裡出來的小孩怎麼這麼死腦筋?這就是傳聞中的縱目人,西王母的第一支勢力,對,她培養的第一支勢力是人類,她也是最早實施並確定人類從妖腹中爬出來可以異化成詭異的神明。”
圖騰流露出微訝的表情。
周滿:“知道極限一換一什麼意思嗎?海內昆侖裡的鬼國國民跟鬼方國民就是這麼一換一,一目國詭異的豎眼被烙在鬼方縱目人的額頭上,成為他們由人類變成詭異的鐵證。從此後,戴在臉上的鬼面再也無法摘下來,鬼方國民真正成為傳聞中的縱目人,為西王母來使,為她辦事,為她不辭辛勞地創建鬼國。”
圖騰皺眉:“你之前說,你趁縱目人慶祝節日的時候,引山外兵馬裡應外合屠殺縱目人,現在又說他們是西王母的兵馬,謊言顛來倒去,讓人怎麼相信?”
周滿頓住,淡色的唇緊抿成一條線,目光極為淡漠,讓人輕易感覺到他強烈的不悅,仿佛這件事觸及到他不欲外說的傷口。
厭惡的情緒漫上周滿的眉眼,他說:“我沒說這是對縱目人展開的計劃。”
圖騰:“什麼意思?”
“被欺騙的是山外兵馬,那是獻給縱目人的節日禮物。”周滿露出自厭的情緒,背過身,兀自前行,眼裡都是陰翳和殺戮。
“我要去屠殺縱目人,同意合作就跟來,想阻止我就別怪我心狠。密宗的朋友,”他回頭看了眼圖騰,神色晦暗不明,腳步未停:“說實話,你不是我期待的人。”
***
“周穆王和西王母用愛情的名義為雙方合作打掩護,前者獲得長生和力量,幫助後者從海內昆侖諸多強勁對手中脫穎而出,爭搶到鬼國的掌控權。”
黃姜指出:“海內昆侖地域廣闊,遍布無數詭異和高級神明,西王母是其中一隻象徵災疫五刑殘殺的高級神明。當時的海內昆侖類似於西周的諸侯分封,雖有周天子但各個小國紛爭不斷,隨時準備篡國篡位,西王母勝算不大。
後來鬼方祭祀西王母,被西王母注意到,而她此時心裡產生一個計劃雛形。
直到周穆王兩次伐鬼方,之後在幻術師和偃師影響下,突然不問國家大事,莫名其妙尋找海內昆侖,途經弱水,受鬼方國民熱情歡迎,然後順利見到西王母——這些都是經過修飾後的描述,真實情況比較殘酷。
為了讓鬼方同意帶他去海內昆侖見西王母,周穆王以伐鬼之名,從附近諸侯國中強徵兵馬,裡應外合屠殺節日中的鬼方國民。諸侯兵馬信以為真,衝進易守難攻的地界裡,被鬼方國民屠殺殆盡。
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場交易,是周穆王送給鬼方的節日禮物,是他叩開西王母合作的敲門磚。”
岑今評價:“玩政治的人,心髒。”
黃姜直勾勾盯著岑今,她真的感覺這詭異很熟悉,就那股氣質,說不上來的,很特別的氣質,就像大太陽底下暴曬七天還是一股鹹魚味的那種感覺。
但一時想不起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