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覺得周圍嗡嗡作響。
他拽著我的胳膊,我第一次一把推開了他。
周圍是少爺甲乙丙的驚歎聲。
我轉頭向外跑,腦子裏隻剩下——
姥姥。姥姥。姥姥。
27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姥姥正在被搶救。
我站在醫院走廊上,覺得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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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響了好幾回了。
我卻沒有接過。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隔絕了我和姥姥的門終於開了:
「病人暫時脫離了危險。」
我虛脫般地坐在了地上,直到此刻才仿佛回神。
手機再次響起來,是紀奉言。
紀奉言:「梨小依,你在鬧什麼!你長能耐了是嗎?!」
腦袋還在嗡嗡作響,我突然覺得疲憊和無力。
「紀奉言,我有點累,有什麼事過幾天再說吧。」
紀奉言還在生氣:「你在茶館一句話不說就跑了,你到底犯的什麼病!他們都在 呢!」
我懶得和他廢話,直接掛了電話。
紀奉言再次打電話過來,我把他拉黑了。
我已經沒有心思陪他玩遊戲了。
我想陪著姥姥。
不想連她最後一面也看不到。
28
我辭了茶館的兼職,跟劇團請了假,將老房子折價了很多轉手賣了。
老房子是姥姥留給我的唯一記憶。
若非萬不得已,我根本不願意賣。
可現在,我寧願賣了它,用最後的時間去陪姥姥。
姥姥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
而賣了房的錢,即使折價也夠我撐一段時間了。
隻是以後也許我就沒有家了。
29
我沒想到在去賣房的路上會碰到紀奉言。
我已經一周沒有見過他了。
他拽著我就興師問罪:「梨小依,我總算逮到你了!你到底發什麼瘋!一句話不 說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拂開他的手:「紀奉言,咱們好聚好散。」
他的少爺脾氣上來了,臉上多了幾分惱怒:「你把我當什麼?提款機?我們之間 隻有我能說結束,你憑什麼說散!」
我不理他,轉身就走,姥姥還在等我回去。
紀奉言:「你找到了新的飯票了是吧!怎麼那人比我還有錢?你他媽的轉頭就甩 了我!梨小依,這段時間我沒虧待過你!你現在穿的衣服、鞋都是我買的,你就 穿著我給你買的衣服去抱別的男人,你髒不髒啊!」
所有的委屈在這一刻爆發。
姥姥的昏迷不醒、醫院的生離死別、醫藥費的壓力和我或許再也沒有家人的恐 懼
我的眼淚飆了出來。
我把身上的大衣脫了丟給他:「你買的!還給你!」
大衣裏面那件黑色毛衣也是他買的,我也脫了個乾淨:「給你!
「鞋也是你買的,都給你!」
北京一月的天開始飄雪,我光著腳,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內搭,毫不留戀 地走開。
他伸手拉住了我。
我抬眼看他,眼淚模糊了視線:「怎麼,言少還要跟我把這段時間的錢算明白麼 ?你給個數,明天我就給你轉過去。」
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推開他,抹著眼淚轉身離開,地上的雪洇濕了襪子,刺骨的寒意從腳底一直蔓 延遍了全身。
30
賣房的錢到了以後,我給紀奉言的銀行帳號轉了50萬過去。
這半個月裏,大概就是這個數了。
雪下得厚了,我買了份餃子坐在病房裏吃。
一邊吃著眼淚一邊落下來。
「姥姥,這餃子怎麼越吃越鹹啊。」
沒有人能回答我。
手機裏播放著《鎖麟囊》唱段:
「耳聽得悲聲慘心中如搗」
「同遇人為什麼這樣嚎啕」
姥姥沒了意識,手上卻隨著京劇打著拍子,就像是肌肉記憶一般。
「姥姥。」
她是真的愛京劇的。
31
幾個月後,我再次去了茶館。
茶館老闆看起來不如之前氣色好,嘴巴邊都長了個大口瘡:「小依祖宗您來了啊。您可不知道嘿,您這跟言少一掰了啊,我這生意是一落千丈啊。言少不來了,
那些少爺都不來了,咱們是怎麼起的高樓就怎麼塌的啊。」 茶館生意不好,那些後請來的角兒都走了。
又隻剩我和反串小哥了,偶爾那個前輩老生也會來客串。
反串小哥倒是一如既往地無憂無慮:「你怎麼又回來了,甩了言少還差錢?我還 以為你已經財富自由了呢。」
我貧了一句:「或許是我鐵骨錚錚呢。」 「哈哈哈。」
不過——
「你怎麼知道是我甩了紀奉言?」
反串小哥樂了:「那幾個少爺笑了言少好幾天,再後來言少不來了,少爺們也都
不來了,他們說言少是真傷了心了。」 我沉默無言。
腦子裏閃過雪地裏最後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些日子事情太多,我沒有再去管紀奉言。
姥姥最後還是走了。
現在的我想把老房子再買回來,也算是給自己一個念想。
在茶館唱了不過三日,紀奉言又來了。
我看了眼茶館老闆,他賠了個笑,一臉心虛地走了。
可紀奉言隻在臺下聽戲。
一盞茶喝完了,戲落幕,他便走了。
隻是背影裏不知為何多了幾分落寞。
我隱約心口有些酸澀。
33
又一日,這次是反串小哥和老生前輩唱《白蛇傳》。
我坐在臺下喝茶歇會。
戲剛開場,紀奉言便來了,他在我桌邊坐了下來。
我有一瞬間僵硬。
可他什麼也沒對我說,隻點了一壺紅茶一份豌豆黃。
我看著桌上的茶點,心中微動。
臺上許仙一屁股癱倒在地上,白娘子唱——
「你你你你你忍心將我傷」
「端陽佳節勸雄黃」
「你忍心將我證」
「才對雙星盟誓願」
「你又隨法海入禪堂」
「你忍心叫我斷腸」
我撓了撓臉,隻覺得這戲聽得有點不對味。
腦子裏閃過一句話:「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
或許是我生角兒唱多了,此刻帶入的竟然是許仙,再看紀奉言的身影都多了幾分 落寞和委屈。
我哆嗦了一下,把這奇怪的想法甩出腦子。
紀奉言未說話,隻將面前的豌豆黃推向我。
我:....
這種感覺似乎更重了。
豌豆黃我沒動,臺上的戲我也沒聽完。
一個師兄給我打電話:「小依,你最近還找活嗎?我這裏有個好差事,在斷橋酒 吧一晚上五百試營業,後續正式營業估計還會加,你來不來?」
「來。」
我看了紀奉言一眼,也不知道說什麼。
最終我還是轉身走了,打車直奔斷橋酒吧。
賺錢更重要。
師兄看到我就介紹:「你先適應適應環境,老闆說要幾個能唱戲腔的來熱熱場 子,玩點中國風的東西。就是一般淩晨三四點下班有點熬人,但是效果好了賺得 不會少的,聽說你最近手頭緊,所以我第一時間就想到你了。」
我感激地點點頭:「謝謝師兄。」
「來都來了,晚上跟我們玩會喝點吧,都是咱們圈子的老朋友。」
「好。」
35
斷橋酒吧名字取得雅致。
卻不是個清吧,而是個迪廳。
到了晚上燈紅酒綠,煙霧彌漫,夜間的故事才漸漸來了。
其間上了好幾瓶黑桃A, 繞了滿場似炫耀般地給足了排面,最後再送到滿是漂亮 姑娘的酒桌上。
隻我穿得厚實,站在裸腿短裙的人群裏有些格格不入。
喝了兩杯烈酒,依稀有紀奉言的味道,那天他吻我時喝的就是這樣的酒。
我搖搖晃晃地向外走,想去洗把臉清醒一下,卻撞上一個硬邦邦的胸膛。
這酒後勁大,我有些抬不起頭來,隻能暈暈乎乎地低頭道歉:「對不起。」
那人卻拽著我不放手:「梨小依,你現在又是在幹什麼!在迪廳裏陪別的男人喝
酒?跟幾個男人拉拉扯扯?誰給錢你就愛誰是吧!你要臉嗎!」 我被驚得酒醒了一瞬,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酒勁這時候上了頭,我也罵:「紀奉言,你罵誰呢。要不是有幾個臭錢你算個什 麼東西啊!你憑什麼侮辱我!」
罵到後面帶了哭腔,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鼻子酸澀帶著委屈。
後來我就暈了,我倒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裏,聞著熟悉的味道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對,我有錢,那你為什麼不能隻愛我一個人的錢?」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頭很疼。
我坐在陌生的房間裏有些蒙。
手機裏有無數個師兄的未接來電,我回撥了回去。
師兄:「小依你醒了?可以啊,我還說幫你找活兒,這酒吧老闆你都認識哈哈哈。
聊了一會我才知道。
昨天紀奉言把我帶走了,師兄找不到我到處打電話。
然後紀奉言才表明了身份,給師兄報了平安。
這斷橋酒吧是紀奉言的。
師兄又八卦:「斷橋老闆是你什麼人啊?」
「一個普通朋友。」
話音未落,門被推開,那個「普通朋友」站在門口看著我,我手忙腳亂地掛了電 話。
臉有點燒,為什麼有種做壞事被抓包的愧疚感?
可能是酒還沒醒吧。
我下了床,披上大衣。
「昨天謝謝你,沒什麼事我先走了。」
紀奉言說:「你師兄說你要找活兒,如果你願意來就來吧。」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有些低落:「酒吧我不常去,不用在意我。」
我心裏又開始有些密密麻麻地酸澀起來,如同千萬根針紮。
但是一想到昨天他那些話,我又變得硬氣起來:「好。」
誰也不能阻止我憑自己的雙手賺錢。
我得到的每一分都是我應得的。
除了——
「我給你轉的50萬為什麼給我退回來?」
紀奉言:「分手了要回花的錢,這種事情我做不來。」
「那我就當言少給我的唱戲打賞了。」
紀奉言說:「當什麼都好。」
紀奉言之前是不愛戲腔的。
可是他卻讓自己的酒吧裏唱戲腔歌曲。
我給師兄說,師兄笑了:「小依你天真了吧,他怎麼著也是個商人啊。打開門做 生意就要賺錢,他喜不喜歡說了不算,大家喜歡的才算。聽戲腔的人比聽戲的人 可多得多。」
酒吧不比茶館清靜。
在這裏唱得久了,總會遇見幾個找麻煩的。
有桌客人喝多了,攔著我就要摟過來:「美女來喝幾杯啊,也來給我們唱幾句。
我還沒閃開,一隻胳膊就伸過來擋住了那人的手。
我轉頭看到紀奉言滿臉怒意,他字正腔圓地說了句:「滾。」
那桌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酒吧的保鏢「請」了出去。
紀奉言看著我:「依依,我後悔了。你要錢我給你,你別來酒吧兼職了可以嗎?
如果是幾個月前,或許我欣然同意。
可如今我已經沒有了軟肋。
我想憑藉自己的雙手去掙錢。
不知為什麼,每次看到紀奉言我的淚腺總是不受控制,我壓抑住喉口的澀意:
「紀奉言,你把我當什麼?我現在不需要做你的玩物了。」
他又露出了那天雪夜裏一樣的慌亂:「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39
紀奉言一句話就斷送了我的夜間兼職。
一下子少了不少外快,我隻能白天在茶館多唱幾場。
紀奉言有幾日沒來了。
我有時候會從臺上看向他常坐的位置,不知為何心裏有時候空落落的。 一場戲罷,接著是老生前輩和反串小哥的《紅娘》。
反串小哥是唱荀派花旦的,其他戲他能唱但不精,這場戲是唱得最好的。
戲剛開場,少爺甲乙丙就結伴來了,臺上唱得正熱鬧——
「叫張生隱藏在棋盤之下」
「我步步行來你步步爬」
「放大膽忍氣吞聲休害怕」
「跟隨我小紅娘你就能見到她」
40
少爺甲乙丙倒是不客氣,在我這張桌子就坐下了。
少爺甲樂:「小依,我果然沒看錯你。讓我們言少鬱鬱寡歡好幾天,還得是你。
少爺乙:「他也該吃吃愛情的苦。」
少爺丙嘚瑟得腿都比平常抖得歡:「當年我有難他也不幫,那他半夜喝悶酒,我 肯定是要來他心上人面前嘲笑他的。」
我 : . . . 心上什麼人?
我撓撓臉,給少爺們沏茶想緩解一下我的尷尬。
少爺甲:「他也就抓著我打了一下午網球,打到我今天喝茶手都抖。」
少爺乙:「他也就瘦了幾斤,眼圈有點重。」
少爺丙:「他也就抓著我喝了一晚上悶酒,睡到我們出門還沒醒。他可真不行, 小依你要不考慮考慮我?」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