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沒有成效, 起碼同樣的錯誤他不會再犯第二次。
很多時候,沈千盞都覺得蘇暫特別像隻大型犬,有點傻有點憨, 可他情深義重,關鍵時刻還能護主。
就像她習慣了給蘇暫收拾爛攤子一樣,蘇暫也習慣了依賴她、保護她。
他們之間沒發生過什麼轟轟烈烈感人至深的故事,也沒有遭遇過天翻地覆的友情危機,每一天都過著尋常生活,機械式的在公司、片場、飯局裡運轉。天塌下來的大事也不過是項目黃了,投資飛了,沒什麼是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
可能就是這樣無聲的陪伴和滲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才將友情栽種得根深蒂固,堅不可摧。
沈千盞輕嘆一聲,挪了挪尊步,揉他腦袋:“那就不抽了。”
她把蘇暫抹了發膠的發型揉得一塌糊塗,看他短暫錯愕後跟隻炸毛的雞一樣胡蹦亂跳後,勾了勾唇,笑了。
應該……算和好了吧?
——
吃過晚飯,沈千盞給老沈同志發了個視頻邀請。
老沈似乎已經等了很久,她的視頻通話剛發起,便被那端火速接通。
他坐在葡萄藤架下,視頻視角從下至上,將他那張臉拉得瘦長詭異。
沈千盞定睛看了兩眼,問:“瘦了?”
“沒瘦。”老沈狡辯:“我開了瘦臉美顏。”
“北疾島的海鮮好吃嗎?”
“挺鮮的。”老沈嘿嘿一笑,反問:“你媽說你要領男朋友回來,你男朋友是到了,你什麼時候來?”
Advertisement
沈千盞“呵”的一聲冷笑,冷睨著他。
老沈被她盯得心虛,清了清嗓子,也不再左言他顧,老實認錯:“這次是我讓你和你媽擔心了,我保證不會有下次。我這不是也得到教訓了,吃了兩天海鮮呢……”
沈千盞問:“你怎麼回事,怎麼會租了人家的船出海,價格還沒商量好?”
老沈回答:“還不是你海叔壓價壓得太狠,那位船老大又是個脾氣古怪的,一聲不吭。我還以為他倆談好了,誰知道那船老大發起火來是悶肚子裡的?把人往岸上一扔,二話不說就走了。我上哪講理去?”
老沈上了年紀後,一怕老婆哭,二怕女兒發火。
今兒下午沈母的梨花帶雨已經搓掉了他一層皮,他生怕沈千盞逮著這件事不肯放,毫無義氣的將鍋一股腦全甩給了他的釣友海叔。
甩完還不夠,又聲情並茂的賣了會慘,等沈千盞半笑半罵的瞪了他一眼,他估摸著她是不氣了,才又生龍活虎起來:“開心了吧?不計較了?”
沈千盞嘴硬:“你都不把自己當回事,我有什麼好計較的?”
老沈咧著嘴,笑得沒心沒肺:“我出門有報備,我猜再過一天你媽怎麼也該發現我聯系不上了,那肯定想辦法找我來了,我肯定能得救啊。我又不像你海叔,家裡沒人管,人丟了都不知道。”
沈千盞看向鏡頭裡的老沈。
老沈憔悴了些,精神看著尚好,但臉頰微凹,瞧著有些顯老。他笑眯眯的看著沈千盞,眼角的皺紋把他的眼睛擠得又彎又窄,隻露出一點黑亮的眼瞳。
眼神裡,有那麼點討好,那麼點求饒,又有那麼點說上來的歡喜。
她忽然想起了老陳,想起了同在這個酒店某個房間的陳嫂。
陳嫂的眼淚和隱忍給了她極大的觸動,她的心揪了一晚,此刻微微發酸,又澀又軟:“我前天給我媽打電話,我說劇組要回北京了,我想帶男朋友回家給你們看看。我媽特別高興,掛了電話就去找你,結果電話沒打通,她又慌又怕,一晚上沒睡,隔一會就聯系你和海叔。好不容易天亮,向我求助,又事趕事,我差點沒接。”
“我媽兇我的時候你也知道,跟隻老虎一樣,就差叼著我後頸皮跟我打一架了。我聽她的聲音跟快哭了一樣,六神無主的問我怎麼辦。老沈,你這回真的嚇著她了。”
老沈沉默。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嘴唇的線條拉得平直。
那雙眼睛不笑的時候沒有神採,灰蒙蒙的看著她時,流露出幾許歉意。
沈千盞想著他和海叔被困在北疾島求助無門時的心情恐怕並不比她們好受,眼下事過境遷,當時一腳踏在懸崖邊的慌亂無措和急切無助感也被老沈平安回來的消息衝淡。
她可能是真的變得柔軟了,會共情了。那些準備好的,決定要劈頭蓋臉招呼老沈的腹語在此刻全部煙消雲散,她心一軟,說:“我沒怪你的意思,這種事以後不能再發生了。你要玩要享受生活,都得先保證自身安全,不要因為自己的無知自私愚昧麻煩別人,佔用社會資源。你是我爸,我希望你長命百歲健康平安,能陪我和我媽久一點。”
老沈慚愧不已,隻是礙著長輩的面子,有點拉不下臉:“爸爸知道錯了,是不是耽誤你工作了?”
“沒有。”沈千盞仍是板著臉:“不是有人替我去找你了,我安心坐鎮大後方呢。”
老沈摸了摸腦袋,傻笑:“你還別說,我看見清和的時候,還以為自己眼花了。我想總不能我天天叨叨著想要個這樣的女婿,就想瘋了吧。把我給嚇得,當時就踢了你海叔一腳。”
提起季清和,沈千盞眉眼一舒,是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他怎麼跟你自我介紹的?”
老沈頓時眉開眼笑:“沒顧得上,我跟你海叔帶上岸的水都喝光了,忙著討水喝了。”
“你還別說,這小子挺貼心。水壺和幹糧都備著,要什麼有什麼,等你海叔情緒穩定下來後,先讓救援隊隨隊的醫生給檢查了檢查。你媽都沒這麼細心。”
沈千盞挑眉,擺明了不信海叔會情緒激動到需要穩定。
這就跟“我有一個朋友”一樣,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老沈顯然也是憋了很久,想要和她傾訴:“我是自己猜出來的。我起先還沒敢往深了想,畢竟你那臭脾氣,一般人受不了,就算圖你臉好看,也撐不了一個月。”
沈千盞忍無可忍,“喂”了聲打斷他:“有你這麼說自己親閨女的?”
老沈嘿嘿一笑,不受她幹擾,繼續道:“我剛開始猜他是跟你一起來的,結果一問,他說你被劇組的事絆住了。我這腦瓜子轉了轉,我想你劇組就算缺人也不至於缺成這樣啊,自己的老父親石沉大海了讓投資方來找。再怎麼著,你身邊不還有個蘇暫?既跟我投緣你又能支配,他才是不二人選。”
“後來吧,我又想到去年那會,他上我們家吃飯。他當時說了句,說你睡眠淺,你沒留意,可我聽著了。我就旁敲側擊,問他‘燈燈工作上的事不要緊吧,她最近睡眠好不好’。”
沈千盞瞧著老沈臉上那藏也藏不住的奸猾得意,默默翻了個白眼。
敢情有個比沈母更難搞的讓他先遇著了。
老沈:“他可能知道我在試探他,笑了下,有所保留的回了我一句‘我來之前有交代她,伯父這裡盡管放心,應該不會影響睡眠’。瞧瞧這孩子,多有情商,多會說話。他這麼一回答,我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我立刻明白了,這叫夢想成真。”
沈千盞比老沈淡定多了:“所以您滿意到一提起他,就咧嘴笑得跟中了五百萬一樣?”
“五百萬不夠,起碼一個億。”老沈目露贊許,疊聲誇道:“我看清和做事穩重,性格好相貌出眾,你這狗脾氣平時肯定沒少欺負他。”
沈千盞:“???”
到底誰欺負誰?
許是她的不滿強烈到透出了屏幕,老沈微微收斂,輕咳了聲,穩重道:“當然,你爸也沒那麼不靠譜,我昨晚跟他聊了聊,問了些你們的平常相處啊,興趣愛好啊,又拐彎抹角地給他挖了坑,看看他對你有幾分了解。”
沈千盞被勾起興趣,斜挑著眉,問:“你都問什麼了?”
“也沒什麼,怕問得太明顯跟刁難人一樣,就問了問你最近都在忙什麼。”老沈的情緒忽然低落下去,看了她一會才說:“可是爸爸自己沒答案,不知道他說得對不對。”
“清和說你工作有了新方向,想嘗試下新領域去當獨立制片人。我怕你辛苦,他倒很支持,說你生活穩定,小有存款,就算試錯也還有機會重頭再來。”
“我說你性子要強,他說你其實很嬌氣,碰傷了碰痛了從眼眶紅到鼻尖,氣鼓鼓的。”
“我說你平常光顧著好看,衣服總穿的少,隻要風度。他說這是得說你,以後也得管著點,但女孩子都要漂亮,尤其你的工作環境,更是有衣著和外形上的講究。”
“我說你吃飯習慣不好,還挑食。他笑著說挺好的,但是得有人在邊上提醒著按時吃飯。至於挑食,得看怎麼喂……”老沈的煽情一停,好奇地看她:“所以怎麼喂你才不挑食?”
沈千盞面不改色,反問:“他人呢?”
“回去了。”老沈看了眼時鍾,預估了下,說:“這會應該到了。”
他話音剛落,有束遠光從窗外打了個旋,駛入停車場。沈千盞趴在窗口往下望,黑色的SUV車漆锃亮,正披著一身夜色,停在了車位上。
從車上下來的男人,長身玉立,修長挺拔,正穿過筆直的兩束車燈往酒店邁去。
他身後的大車發出車門上鎖時的輕響聲,門把手上的氛圍燈隨之一暗,車燈跳了兩下,由遠切近,由明轉暗,像一束追光燈般,將他經過的痕跡一路照進她心裡。
第96章
沈千盞很少會想“她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季清和的”, 或者思考“她到底看上季清和什麼”這類問題,成年人的愛情爭分奪秒, 每一刻都不容許浪費。
在這段感情裡,她始終喜歡的冷靜而克制,縱情而清醒。
在給予和交付上,更是有所保留, 吝嗇又小氣。
直到今晚, 她站在窗前,看著他穿過夜色趕向自己。
明明是很尋常的一幕,她卻心動不已。心滿得像被拉射的弓弦, 箭已離發, 弦卻震動不止,餘音繞梁。
——
老沈說了半天也沒等到沈千盞的回應, 頓覺索然無味:“得,心沒了,魂也飛了。行吧行吧,你的老父親比較知趣,就先掛了。”
他說完,自行掛斷。
等屏幕一暗,他看著滿園的空蕩,深嘆了口氣。
未來女婿再討他歡心, 也難敵女兒有心上人後的心酸和不舍啊。
老沈背著手,反復地摩挲著發燙的手機。
一想到沈千盞不久之後就會結婚嫁人,他的心口就又酸又麻, 跟浸了成年老醋一樣,酸不溜秋。
半晌,他才揉揉發漲的眼睛,轉身回屋。
——
同一時間。
與老沈結束通話的沈千盞,披了件外套,去門後等著。
她倚著牆,微微垂首,專心地聽門外的動靜。
沒一會兒,就有陣熟悉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季清和的腳步聲很好辨認。
他雙腿修長,步子總是邁得又穩又沉。走路時毫不拖泥帶水,有固定的節奏,幹脆空冽。
一路走至門口。
沈千盞算著時間,在他剛要刷卡開門時,握著門把將門打開。
季清和微怔。
他還維持著傾身的動作,陡然見門打開,她站在門後時,眼睛微微一眯,往前踏了一步,攬著她的腰,往門內一退,將她抵在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