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腦子感性地想著那晚他含著她耳垂吹氣時半魂升天的失重感,另外半個腦子則理性地思考著懟他什麼能令他的男性尊嚴顏面掃地。
沒等她思考出個所以然來,季清和跟先知似的,先發制人:“小朋友才嫉惡如仇感情用事,成年人隻會理智思考怎樣對自己最有利。”
小朋友沈千盞頓覺智商被侮辱,氣得三魂升天六魄出竅:“你才小朋友。”說完發現……媽噠,又進圈套了。
季清和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他換了隻手接手機,語氣還是懶懶散散的,細聽還能發現語調中微微上揚的愉悅:“怎麼樣,我們現在可以繼續上次不歡而散的談話了嗎?”
沈千盞有些猶豫。
昨晚她殺伐果斷無差別攻擊的時候可沒想著和季清和還有再見之日,現在是騎虎難下,這現成的臺階下還是不下都挺尷尬。
她對著後視鏡摸了摸精致的小臉,內心矛盾地跟煮開水一樣,咕嘟咕嘟地冒著小氣泡。
接著談吧,還是老問題——她不想把私人感情攪和到工作中來。
一夜情這事在娛樂圈是件稀疏平常的事,上升不到個人品德的高度上。可她心裡門清,這睡沒睡過的肉·體關系,終究是不一樣的。
有需求必須要有付出。
理智上沈千盞不認為季清和會抓著這個把柄對她人身威脅,但眼下季清和的身份存疑,她對這個男人的情況一無所知。
感情上,她習慣於走一步看十步,尚未落腳時便將所有不穩定因素都考慮了一遍。
萬一,季清和以兩人曖昧不清的關系索要資源、財產或任何不道德的行為訴求;又萬一,季清和別有目的的接近她,貪圖她的美色,想再續炮緣……
沈千盞越想越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畢竟季清和那晚的眼神,她看得特別清楚,像燎原的野火,三分清醒,七分沉溺。有風則嘯,遇火則焚。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覺得,哪怕讓他死在那一刻,他都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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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長得好,可太煩惱了。
她思考的時間太過漫長,季清和看了眼通話時間,拋出最後的殺手锏:“我這邊正好在修復一隻手表,過來看看?”
沈千盞立刻:“地址給我。”
——
一路掙扎在鬼迷心竅的自責惱恨及反復不斷做心理建設的沈制片,在即將精神分裂的最後一分鍾抵達了時間堂。
時間堂的坐標位於北京二環的古建築保護區內,毗鄰故宮後牆的小胡同。
門面很窄,在一眾房屋緊閉的住宅區內存在感頗低。
要不是沈千盞按著導航摸過來,根本發現不了這裡有家鍾表店。
她停好車,信步入內。
迎面是扇四面錦屏風,底子是黑白調,繪著一副鶴歸鵲鳴的山水墨畫。頂壓得低,懸掛著一盞中式吊燈,燈光柔和,恰好將屋內那套四角回合的桌椅籠在光下。
長桌上放置著茶海,青瓷茶具,最中央圍攏著透明的魚缸,有三尾金魚正悠闲擺尾浮動。
茶器旁有個頗具藝術感的倒流香擺件,應該剛點上不久,檀香的香味很淡,白煙絲絲縷縷從山石順流而下,將懸崖上的麋鹿籠罩在一片不知晨起還是暮歸的輕煙中。
一切雅致得像是個私人會友的小茶室。
要不是角落裡擺著盆富貴竹、小青松以及某寶隨處可見的招財貓擺件……真看不出這是個開門做生意的地方。
沈千盞正琢磨著要不要打個電話刷下存在感,門後一陣風鈴輕響,一個三十來歲的年輕男人風風火火的推門進來,見到站在最C位的沈千盞時,愣了一下,才招呼道:“你好,沈千盞沈小姐吧?”
他回頭看了眼,有些局促地伸出手來:“我是孟忘舟,你在行家裡聯系的就是我,時間堂的創始人。”
沈千盞矜傲地點點頭,輕握住孟忘舟的指尖輕輕一握:“季清和呢?”
孟忘舟顯然已經在剛才的一小時內片面的了解到沈千盞和季清和是舊交,轉身替她引路:“你跟我來。”
他推開來時那道暗門,側身讓沈千盞先進:“門口是待客大廳,一般不熟的客人會在這裡招待。”
他頗熱情地領她過回廊,邁入四合院:“這間是北京鍾表收藏協會的根據地。”
沈千盞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廊柱下隔了幾個木質四角凳,凳角後頭掛著一塊白底黑字的豎牌匾,行風流水地寫著“北京鍾表收藏協會”。
她問:“工作室?還是非營組織?”
孟忘舟瞥了她一眼,嘀咕:“你這一上來問得夠犀利啊,我這二級機構,有認證的。一年到頭還有不少採風、培訓的交流活動呢,有組織有紀律有信仰。”
他邁過石檻,指了指隔壁敞開的那間屋子:“清和在那,你先進去吧,我去給你沏壺茶。你是愛喝觀音還是普洱?”
“普洱吧,多謝。”
孟忘舟揮揮手,轉身走了。
沈千盞目送著他離開,壯了壯膽子,提步進屋。
季清和坐在靠窗的工作臺上,微低著頭,隻留了一個背影。
屋內光線不算太好,明暗交錯,他所在的地方像是天然的舞臺,有從窗沿打進來的光,吸納了全部的光源。
聽見腳步聲,他微微側過頭,僅用餘光掃了一眼。
剛還大言不慚推理季清和是饞她身子和美貌,想再續前炮的沈制片:“……”
她摸了摸鼻子,放輕了腳步靠近。
季清和在修一隻腕表。
手表的表帶和後表蓋剛被拆開,露出表芯交錯繁雜的機械盤。
他正用拿子夾取柄軸,修長的手指掌控著頗顯袖珍的修表工具,意外得輕巧靈活。
沈千盞是門外漢。
他桌上那副修表工具,除了螺絲刀別的一個都沒認出來,更不知它們的功用。眼看著季清和專注地拆卸著手表零件,表芯內盤雜繁復的零件被他一個個快速地清理,她識趣地沒在這時候打擾他。
孟忘舟中途過來送了趟普洱,見沈千盞站著,邊吐槽季清和不知道憐香惜玉,連基礎的待客之道都沒有,邊咧嘴笑著讓沈千盞不要介意:“清和一修起鍾表就跟超然脫俗了卻紅塵了一樣,從小到大都這樣。”
沈千盞挑眉,一下抓到了重點:“從小到大?”
“他沒跟你說嗎?”孟忘舟說:“我和季清和是表兄弟。”
沈千盞:“……”那他們可能還沒熟到說這個的程度。
季清和適時地輕嗤了一聲,打斷:“我聽得見。”
他松手放下螺絲刀,轉而握住沈千盞的椅子往他所在的方向一拉,將她連人帶椅拉至工作臺前。
“這是表帶支撐座,很常見。”他將固定表帶的支撐座遞到她面前:“固定表帶,拆解調節表帶長度就是用它。每個鍾表專櫃都有,沒什麼稀奇的。”
“這是拆底蓋刀,開瓢用的。”季清和點了點放在皮革墊上的後表蓋,絲毫不覺得這個形容有多麼血腥暴力不符合過審標準:“抗磁镊子和磨石。夾取零件避免受磁,型號不等,通常需要備個三五支。”
“啟針器、壓針器、機心油、自動油筆。”他一頓,抬手指了指夾在鏡片上的放大鏡:“還有目鏡,根據需要裝卸三到十二倍不同倍率的放大鏡,低倍數拆裝零件,高倍數用來調整遊絲、檢查擺軸榫。”話落,季清和的目光從工作臺轉到她的臉上略停留了幾秒,補充:“打個比方,它能放大你臉上的每一個瑕疵。”
沈千盞原本全神貫注聽他講解,冷不丁聽到這麼一句,額角一跳,冷冰冰地掀了掀唇角露出個諷笑:“我不接受任何強加的瑕疵,你要是不會聊天就別說話了。”
“也不是不行。”季清和很輕地笑了一下,意有所指:“嘴除了說話也能做別的事。”
沈千盞順著他這句話做了某些簡短的回憶,可恥地在他一本正經的語氣裡想歪了。
這下是新仇加舊恨,統統秋後算賬:“季總,性騷擾可不止限於肢體觸碰,暗示性的語言騷擾也算其中一種。”
季清和的表情向來匱乏,聞言,也隻是敷衍地勾勾唇角,反問:“那沈制片昨晚對我的人格侮辱算什麼?”
不是,等等?
怎麼就人格侮辱了?
兩人本就挨得近,他的手還搭在椅子扶手上,傾身說話時居高臨下,以一種半擁的曖昧姿態,與她對視了一眼:“按沈制片對我的厭惡程度,如果未滿十八,我們應該法庭見了?”
沈千盞:“……”
媽噠,你可閉嘴吧。
第8章 第八幕
她深刻懷疑季清和劍走偏鋒以退為進是試圖直搗黃龍,擊潰她的防備心。
那她能上當嗎?不能啊!
沈千盞抿抿唇,將孟忘舟端來的普洱給他遞了一杯:“說什麼厭惡啊,小朋友才在意喜不喜歡討不討厭,成年人隻思考有沒有用有什麼用。”
她的笑容燦爛真實,要不是腳尖蹬地滑著椅子往後退了幾步,真看不出來她是違心應酬。
她端起茶盤上另一杯普洱,裝著欣賞工作間的樣子,小步遛彎。
好在孟忘舟有眼力見,及時撤退,否則她的個人形象保不齊要受到多大的抹黑。
季清和這小人,太陰險。
沈千盞邊腹誹邊溜達,等回過神時,腳步已駐足在佔了整整一面牆,與頂同高的玻璃櫃前。
櫃子是原木框架的長櫃做底,三層壓邊玻璃做託。櫃角與玻璃的交界處切割分明,落有鑲嵌工藝的鏤絲線條。
那線條顏色偏淡,細細一縷,勾出個表盤。表盤上時針分針秒針俱全,指向了某天的一個時間刻度。
櫃子應該是做展示收藏之用,擺件裡層的設計非常精巧。每格的尺寸並不一致,量身定做,細致地擺放著不同類型的鍾表。
沈千盞對鍾表的研究尚淺,隻分辨出幾個類似陝博鍾表展出展過的藏鍾。
一個是清代乾隆年間的彩漆嵌銅盤鍾,一個黑漆鎏金花木樓更鍾,還有一個英國十八世紀的英國鍾。
她難掩心中震驚,轉身問季清和:“真品?”
後者應是遇到過很多次相似的場景,語氣波瀾不驚:“有些是。”
目鏡尚未取下,他輕易地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清了櫃中陳列的那座鍾表:“那個是模型,爺爺修復過的鍾表都會打磨出相似的模具,再教我制表。”
“山寨的零件很多不全,質量太差,怕碰壞了就放進櫃子裡。”他索性拆下目鏡,走過來:“不關心哪些是真的?”
她是把“膚淺”兩個字刻在臉上了嗎,都不知道委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