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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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在外面客廳又叫了她一次,鹿園園直接拿著手機出了房間,到客廳的時候,發現爺爺居然也在。
她走到餐桌前,看了眼時間,有些新奇:“爺爺,你怎麼沒去下棋呀?”
“……”爺爺沒說話。
反而是奶奶坐在她身邊,嘆了口氣,指了指桌子上的東西,“你先吃飯。”
鹿園園這才注意到不光是爺爺反常,平時這個點兒熱衷於看上午劇場電視劇的奶奶根本就沒開電視。
他們這個樣子,她有點害怕。
但她還是順從地嗯了聲,然後低下頭喝粥,溫度剛剛好不燙嘴,應該被奶奶熱過很多次了,濃稠適宜,口感也好,可是她拿勺子的手控制不住地抖。
喝完之後,兩位老人還是沉默。
在這裡也住了不短的時間了,她知道爺爺奶奶家平時基本都是輕松愜意,歡聲笑語,有時候看他們拌嘴比看綜藝都要好玩。
他們的晚年生活,要說不美滿,可能隻有一處。
“鹿至,昨晚住院了。”
“……”
鹿園園用了十秒鍾,才想起來爺爺口裡的鹿至,是她爸爸。
住院是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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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捏緊了勺子,看著老人再次開口:“酗酒……胃出血,還活著。”
鹿園園猛地松了口氣,揪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之前那樣的氛圍,她還以為……
“是他鄰居發現的,找通訊錄打給了我們,說是晚上的時候在家裡砸東西,聲音特別大,他們第二天一大早去敲門,發現沒有人回應,又打不開門,就報了警……才把他送醫院去的。”
“……”
奶奶在身邊問出聲:“園園,你實話告訴我們,以前……他也總這樣?”
“喝酒的話……是啊,我高中的時候他也總是喝酒,我會給他買藥,吃不吃……我也不知道。”
其實她剛才一瞬間以為,爺爺奶奶要告訴她,你爸爸住院,沒救過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擔心。
可能是因為那個男人的生活方式一直印在記憶裡面太深刻了吧,對什麼都不關心不在乎,行屍走肉一樣,看了那樣的人,她都找不出一個……他活著的理由,好像哪天就這麼消失在世界上,也是有可能的。
“唉,”奶奶突然抬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真是委屈你了……當年S市這邊學籍什麼的我們託人問過,沒有硬關系根本沒法轉,我跟你爺爺不能幫你辦轉學,也想過讓你來借讀,但那時候你高二了,他們說高考題和教材什麼的兩個地兒考的也完全不一樣,來了你得從頭學……唉……正好你爺爺那段時間想退休,把他那個看病的地方給賣了,買房子的人又出了問題……”
奶奶說著說著,已經有些哽咽,鹿園園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他們今天的反常不是因為她爸爸的住院。
是因為她。
是因為後悔,那時候沒有把她接過來。
“哎呀奶奶,”她拉起老人的手,粗糙而溫暖,“我一直都挺好的呀,他喝酒喝他的,我學習不還是這麼好嘛,你們不能給我辦轉學,我不就考過來了嘛。”
那時候沒有問也沒想過,為什麼每年交學費的時候他都有錢拿出來。
其實現在想想……學費都是爺爺奶奶給的吧。
生活費……她也就不想問了,就算爺爺奶奶給的錢他拿去買酒或者什麼的,她也有自己的辦法賺錢。
她真的很笨,她想不通爸爸這樣做的原因,想不通她媽媽犯了錯,他為什麼就要正樣子把自己的後半輩子都浪費揮霍掉,渾渾噩噩地過掉。
“……其實,我初三還有高中三年,一直都挺希望我爸能好起來的,但是後來我就……就不再想了。”
“可能是我媽的事,讓他徹底失去了生活的動力吧,就連我這個女兒也連帶著不在意了。”
“你們要是那時候拉我走,我可能還蠢得不願意呢,”她幫奶奶擦掉臉上的水跡,“我不死心啊,我覺得……我是他女兒,我不管他誰管他呢,他說不定哪天就回到以前的樣子了呢?”
她也不是沒期望過,她希望爸爸對女兒的最簡單的愛,希望他能問一下她考了多少名,這樣好像學習都更有動力。
而不是每次看著自己的第一名,卻隻能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站在講臺上分享學習經驗,接受其他家長的贊揚,回家面對的還是滿屋狼藉,還是要收拾他的空酒瓶。
她的兩個家長,一個重組家庭後沒有再聯系過她一次,另一個每天和她住在一起,甚至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考試。
每次失落過後,心裡全是茫然。
一次又一次,不管小事大事,不管她多難過,那個男人都不在乎,他甚至察覺不到她的情緒。
鹿園園覺得,學習比這些事要簡單多了。
她那麼笨,想不通這些,次數多了,那她就覺得,算了吧。
我就認清這個現實好啦。
他生你養你,卻不愛你。
那能怎麼辦呢,能去求他愛你嗎,就算求了……有用嗎?
努力過,努力了這麼多年,都沒能改變他一分一毫。
我別無他法,不想難過,也不想恨誰。
隻能麻痺自己,告訴自己。
你不想要我,我也不愛你好啦。
“……那時候我傻,現在我也不那麼在意他了,”鹿園園笑著去抱奶奶,笑著笑著,卻突然覺得鼻酸,“真的,我現在跟你和爺爺住在一起,你們對我這麼好,我的大學也很好,我認識了好多好多,很溫暖的人。”
她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很多人的臉,舍友們的,同學的,很多給過她善意的人的。
最後一張是蘇臨的。
是他很多次的笑,舒眉朗目,耀眼好看得不行。
多好。
她下巴墊在奶奶肩膀上,眨了一下眼,有滴淚迅速地落下,落在奶奶後背的衣服布料裡,瞬間消失不見。
隻留下一個小圓點的水漬。
她盯著那個小圓點,聲音控制不住地抖,“我現在真的……太幸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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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結束的快,家裡雖然沒恢復到平常的氛圍,也比她剛起床的時候好了太多。
中午吃完飯,她收拾了收拾出了門。
其實補課這件事,爺爺奶奶好像是知道的。但他們從來沒問過,也從來都沒幹涉過,沒有硬要給她塞過錢,鹿園園覺得很感激。
其實要是不夠錢生活什麼的,她也一定會對爺爺奶奶開口,畢竟大學的學費她依然不可能負擔得起。
就現在的階段,她說不清自己的心情。
最貼近的大概是,她想要慢慢嘗試著讓自己獨立吧。
準時到了舒甜家,闲聊了一會就開始了例行補習。
快結束的時候,舒甜在做最後幾道題,鹿園園有點走神。
剛才見到舒甜,被問起額頭上的青,她支支吾吾地搪塞過去了。
就突然想到上午和蘇臨的對話。
自從第一次來接她下家教之後,他像上了癮一樣,次次都來。
鹿園園又想到,今天好像比昨天還要冷好多。
她掏出手機之前跟舒甜說了聲,“諾諾,我發條消息。”
諾諾是舒甜的小名。
“發發發!”少女的聲音活力無限,“嘻嘻,姐姐肯定是跟男朋友聊天,我懂我懂!”
鹿園園笑了笑,沒說話。
她調出蘇臨的聊天框,想了想,打字:【學長今天降溫啦,你來找我的話記得多穿點呀~】
其實她不想讓他來的。
因為上午的事,她心情有些低沉,嘗試過調節也還是沒用。
但是……又因為心情不好,想要見到他。
很矛盾。
那邊很快回復過來。
蘇臨:【說晚了。】
鹿OO:【嗯嗯?】
蘇臨:【[圖片]已經在路上了。】
圖片裡,是他坐在出租車座椅上拍的腿。
修長的腿裹在黑色褲子裡,屈居在座椅和前排靠背之間。
不知道為什麼,想象了一下他懶散地靠坐著拍下這張照片的樣子,突然有些想笑。
半小時後,她講完了所有的內容。
下樓之後,出了別墅區,想到一會要見到他了,心跳就開始加速,越接近小區門口,胸口的鼓脹就越明顯。
對於見蘇臨,見自己男朋友這件事。
一開始每一次都會小鹿亂撞,但十一月以來,她已經挺長時間沒有生出過類似緊張的情緒了。
不知道今天是為什麼,又好像和他第一次以男女朋友出去約會時見面那樣,心跳個不停,呼吸節奏也很亂。
或許也不全是緊張,還有些別的什麼,全都堵在胸口,無法宣泄。
終於到了門口,鹿園園一眼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了他。
她深吸了口氣,平復了一下呼吸才走向他。
蘇臨對腳步聲很敏銳,她距離他還有幾米的時候他就望過來。
鹿園園記得,她剛認識他的時候還是夏天,他的衣服顏色大概是黑白灰藍,但好像天氣漸冷之後,他更偏愛黑色的衣服。
而且總是像今天這樣,黑風衣黑褲子,以及昨天的運動服,都是一身黑。
他的臉稜角分明,配著黑色會感覺整個人都有些偏冷。
她接收到他的目光,站在原地對他笑了一下。
蘇臨本來面無表情的臉瞬間變得柔和,抬步朝她走過來,唇邊的弧度越來越明顯,看得她那種心慌的感覺也漸漸平復。
鹿園園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把手放在了他手裡。
她低頭一看。
是那種,第一次牽手時候,她糾正過的方式。
十指交扣,緊緊的。
其實,“這樣牽舒服”這個理由也是她現編的。
她沒和別人這樣牽過手。
和最好的朋友,也隻是普通地拉拉手,大部分時間是挽著胳膊。
有種衝動驅使著她對他做了一些事。
一些她以前完全想不到自己會做的事,比如親他的眼睛……和唇。
鹿園園跟著他走了兩步,他微微用力,把她拽上一個臺階處。
臺階不高,但也讓兩人之間的身高差瞬間縮小。
“你別動啊。”蘇臨說。
他松開了拉著她的手,從風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花花綠綠的她沒看清。
他轉身走到幾步遠的附近的垃圾桶處扔了些什麼,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什麼,她還是沒看清。
蘇臨低下頭搗鼓手裡的東西的時候,她也沒心去看,就一直盯著他。
盯著他一直沒有放下來過的唇角,和淡色的唇,還有長長的、微顫的眼睫。
“來。”過了十幾秒,他抬頭,想抬起胳膊的一瞬間,表情有些怔愣。
“你……”他緩慢地放下胳膊,“怎麼了?”
“……”
還是能看出來啊……
鹿園園努力收起她那些情緒,眨了眨眼,擺出一個她覺得應該是開心的笑:“沒事呀。”
她指了指他的手:“學長你剛才要幹嘛?”
“啊。”他被提醒之後,像是想起來了一樣重新舉起胳膊。
鹿園園感到他微涼的指尖撫過額頭,很輕地撥開頭發,他和她基本是平視的高度,她看見他在做這些的時候,顯得很開心的表情。
她那塊烏青的地方傳來微弱的觸感,隨後覆上了什麼東西,好像又被他用手指輕輕壓了壓,
“其實磕青了好像不用貼創可貼,”他放下手,很滿意地看著她的額頭,看著她的臉,笑容變得很大,朝她伸出手:“但我看到這個創可貼,就忍不住想買了給你貼。”
鹿園園一愣,低頭看。
修長白皙的手掌裡,躺著粉色的、印滿HelloKitty的創可貼。
蘇臨把創可貼塞到她上衣口袋裡,又重新上下看了遍小姑娘。
粉色的創可貼在額頭這麼顯眼的地方,在她臉上也完全不違和,反而更像某種標志。
就比如他見女生們經常用來做頭像的那什麼美少女戰士,額頭上的那種標志。
越看心越痒,他揉了把小姑娘軟軟的黑發,湊近她,用鼻尖蹭了她一下,“我的寶寶怎麼這麼可愛。”
溫柔的、低沉的、帶著一點鼻音一點啞。
滿滿的愛意和溫暖。
以前在那個家,收拾酒瓶的時候玻璃割破手,她都是買的最便宜的創可貼,傷口不深幹脆包衛生紙等它自己好。
收拾家務的時候,因為要趕時間,總是會撞到哪裡,青了紫了,疼好幾天不去管。
鹿園園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眨了眨眼。
她突然崩不住了。
他怎麼能這麼好呢。
被他蹭過的鼻端酸得有些受不了,她聽見自己開口叫他,聲音控制不住地在顫:“蘇臨。”
“……”
他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