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一句,他也沒有解恨的感覺,痛哭道:“國公府邸,百年傳承啊!”
宋知味轉過臉去,又開始一言不發了。
宋三少爺便撲通一聲跪下,朝著半空大喊,“父親,你看看吧,看看這就是你的兒子,你最看重的兒子!”
等第二日,一群人要被押送到西南去之前,獄卒拿了衣服過來讓他們換上。
骯髒不堪的衣服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囚字,宋知味看著那個字,這才有了一絲淪為階下囚的真實。
他想吐,站在那裡久久不動。
但獄卒可沒有那樣好的耐心,一鞭子抽過去,“還愣著做什麼,要我來幫你穿嗎?”
宋知味深吸一口氣,惡臭之味傳進了嘴裡,讓他胃裡翻江倒海起來。
獄卒皺眉,又抽了一鞭子過去,宋知味沒有辦法,隻能咬牙去換下了身上的綾羅綢緞,穿上囚衣。
獄卒又帶著他去見人。
宋知味不認識這個人。但他聽見此人對獄卒道:“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來接應,會把他帶去莊子上養著,到時候還請通融。”
獄卒收了他的銀子,點頭笑道:“好說好說。”
那人急匆匆離開了。
宋知味問,“那人是誰?”
獄卒:“你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他做出要抽人的姿勢,“滾滾滾,別耽誤老子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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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味抿唇,“你不是收了他的銀子麼?”
獄卒哈哈大笑起來,“他們可隻說要接你去養身子,但沒說讓我一路上不抽你。”
反而委婉的讓他一路上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獄卒可想不通這些。這些富貴人啊,總是有諸多秘密,他能活到現在,就是隻收銀子不打聽。
但這事情也古怪得很。他在心裡揣摩著:如果一路上還是照常折磨宋知味,那不就是用接去西南養身子吊著他不死麼?
畢竟死在路上的囚犯不知有多少。
獄卒砸巴了下嘴,搖搖頭,“也不知道是什麼人這麼恨他。”
第77章 點天光(3)
鄔慶川和宋國公府流放抄家之後,洛陽倒是熱鬧起來——內閣和戶部尚書的位置一空,勢必是要有人補上的。
補誰的人,就成了關鍵。但無論補誰的人,都要爭一爭,吵一吵,不然朝堂太安靜,皇帝不高興。
皇太孫和鬱清梧在一塊下棋,心不在焉,“你說,陛下會重新拎出魏王來繼續跟我鬥嗎?”
齊王因著倪陶和鄔慶川一案被皇帝厭棄,所以這一次補人,皇帝也很明顯是在他和魏王的麾下挑,沒有要齊王的人。
如今齊王府隻有齊王世子在皇帝面前撐著,還算有點臉面。
鬱清梧聞言搖頭,吃了皇太孫一子,將棋子拿在手裡摩擦,低聲道:“不會,陛下看著已然不喜歡魏王了。”
皇太孫神情復雜,“陛下的心思真是……”
鬱清梧笑了笑:“他之前喜愛魏王,是因為魏王能夠跟齊王鬥。但等殿下您入朝堂之後,魏王卻想躲著看兩虎鬥,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可惜,他想得倒是好,卻沒料到他不爭想撿便宜的心思,陛下卻看不上,心裡早已經不喜。”
皇帝對子嗣的要求還挺高。魏王這樣,他覺得丟了臉面。
尤其是魏王一門心思想生孩子的事情,讓他更加不滿。
鬱清梧輕聲道:“山君說過,鄉下的老人其實很多都不願意在年老的時候看見子孫出世,他們覺得,每多出一個子孫,就要奪走自己的壽命。”
皇太孫啼笑皆非,卻又覺得皇帝還真是這樣。沒準,這才是皇帝真正厭惡魏王的理由。
他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那最後還是會讓阿柏跟我鬥?”
鬱清梧點頭,“我估摸著是。”
皇太孫心不在棋盤,索性不下了,伸了個懶腰:“齊王叔這次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不會善罷甘休的。就看他忍不忍得住,能忍多久。”
他得一直防備著。
“而且,齊王願意讓阿柏出來一時,卻不會出來多時。誰願意將手裡的勢力給別人呢?即便是兒子,也是不成的。”
他將棋子一顆顆拋進棋盤,“這就是皇家的規矩。”
然後頓了頓,笑道:“阿柏卻不知道這條規矩……阿柏這個人,一直都挺單純的。”
鬱清梧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點點頭:“我會見機行事的。”
皇太孫站起來,打開窗戶透氣,突然話題一拐,又拐到鄔慶川一案上,好似感慨一般道:“若是壽老夫人多跟你們說點就好了。”
鬱清梧默然。
當時,他和山君能對皇後和太孫夫妻解釋利用蘇行舟栽贓鄔慶川和段伯顏相交,能解釋山君幼時正好模仿的筆法跟宋知味像,所以編造了謊言,但卻不能解釋栽贓宋國公和鄔慶川說的那一段關於皇帝作詩的話。
好在還有壽老夫人用來扯謊。
兩人便用“陛下有一次喝醉酒,曾跟壽老夫人說過此事”為由解釋。
這倒是能圓回來,隻看皇太孫信不信。
此時看著,他是“願意相信”的。
但等鬱清梧走了,皇太孫便對太孫妃道:“這對小夫妻應該有不少事瞞著我們。”
太孫妃剛好擺完菜,聞言一巴掌打在他身上,“人人都有秘密,他們有,你也有,他們可曾打聽你的?他們用秘密救了這麼多人,尤其是救了你,你快些感謝老天吧!”
皇太孫就笑起來,無奈的道:“元娘,我隻說了一句話。”
但是……
他看著太孫妃問:“你不覺得奇怪嗎?”
越跟他們相處,就越是奇怪。
他想了想,輕聲道,“你被毒害那次……山君前前後後所為就挺奇怪的。”
太孫妃便冷笑一聲,“無論怎麼奇怪,我都因著她被救回來的。阿虎,你的心思,收一收,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皇太孫偃旗息鼓,“我真的沒幹什麼,隻是好奇罷了。”
他站起來,抱住太孫妃,討好道:“我跟你說件事情。”
太孫妃皺眉,“什麼事情?”
皇太孫小聲道:“鬱清梧還是個雛!”
太孫妃一愣,“什麼?”
皇太孫得意,“你看不出來吧?”
太孫妃稀奇:“你怎麼看出來的?他跟你說的?”
皇太孫:“男人看男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來了。但我瞧著他眉宇之間已有久旱逢甘霖的模樣,估計很快就不是咯。”
太孫妃翻了個白眼。又說到鬱清梧要過生辰的事情上,“這回確實多虧了他和山君,我得送份厚禮給他。”
皇太孫:“我也送。”
太孫妃便笑起來:“那你按照禮數,要多厚幾分。”
皇太孫:“為什麼?”
“做晚輩的,當然要給長輩送重禮了。”
太孫妃一板一眼:“在陛下和其他人那裡,都說山君是舅祖父的養女。如此說來,鬱清梧是山君的丈夫,比你大一輩呢。”
她道:“你該叫他姑丈。”
皇太孫目瞪口呆,摸摸鼻子,好笑道:“行,那我就給姑丈送點好東西。”
皇太孫送了一頭鹿。
鬱清梧收得莫名其妙,“怎麼突然送這個?”
錢媽媽也不懂其中含義,但她老人家懂鹿怎麼吃啊。
趕緊叫人先殺了一碗血給鬱清梧,“這個補!”
鬱清梧終於明白過來味了。他看了錢媽媽一眼,心思轉開,扭捏的接過,“我喝嗎?”
錢媽媽遲疑,“你不能喝?”
不是又搬進房裡去了嗎?這幾日看著兩人黏在一塊,說話都帶著股甜瓜味,她以為成了呢。
原來還沒成啊。
錢媽媽就挪走了碗,那還是別喝了。她把鹿血放在灶上,趕鬱清梧出去:“我給你做長壽面,待會山君還要給你做包子呢。這會有了鹿肉,我晚間給你烤鹿肉吃正好,哎喲,那個香哦。但青瓜蛋子也不能多吃,吃多了要流鼻血。”
鬱清梧卻聽不見她的話,隻一步三回頭,眼睛死死盯著鹿血。
錢媽媽趕蒼蠅一般趕,“真不能喝!”
鬱清梧垂頭喪氣出門。蘭山君正好在外頭曬書。一樁大戲落下帷幕,終於可以喘口氣了,她也有了些闲心逸致。她一本書一本書翻曬,享受著難得的恬靜。
結果一抬頭,就見鬱清梧站在不遠處……鼻子好像流血了。
她一驚,連忙驚呼過去,“你這是怎麼了?”
鬱清梧狼狽的抬頭,“沒事,沒事。”
蘭山君掏出帕子給他捂住鼻子,“真沒事?是撞著鼻子了?”
鬱清梧搖搖頭。
錢媽媽聽見聲音出來,大喊一聲,“天爺,你是不是偷喝鹿血了?”
鬱清梧連忙擺手:“沒有,沒有。”
錢媽媽趕緊跑去廚房看了眼,鹿血還在,一滴未少。
她又跑出來喊,“那你鼻子怎麼出血了?”
鬱清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錢媽媽大笑著走了。
蘭山君已然懂了他和錢媽媽話裡的意思。她好笑道:“你想喝鹿血?”
鬱清梧捂著鼻子羞於見人,“我能喝?”
蘭山君靜靜的看他:“為什麼不能呢?”
鬱清梧腳一軟,急急低頭拉著她的手,“山君,快扶一扶我,我耳朵聽不見了,眼睛也有些模糊。”
蘭山君好笑,“但你嘴巴可沒闲著。”
怎麼是這般一個人呢?
她抬頭看他,隻覺得他這般的長相,端方君子,應是個古板的性子才對。
像一方木頭,不動聲色,沉澱著百年韻味。
但他偏偏像一團火。木頭燃起了火,哪裡了得。他隻靠在她的身上,她都覺得自己也要燃起來了。
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