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夫人去年年末的時候生下了一個兒子,這一年來便隻看孩子,什麼都不管,心裡正是歡心的時候,誰知道竟然出了這等事情。
她慌亂道:“這可糟了,畢竟正在氣頭上,東宮……”
慧慧到底年歲小,這時候也沒了主意。
錢媽媽就看著這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一個人都拿不出主意來。
她恨恨跺腳道:“總要去個人到洛陽府衙去看看吧?也叫宋家和劉公公知曉,鎮國公府還沒死絕呢!”
慧慧聞言,立刻道:“我去。”
朱氏卻一把拉住她,“你一個小姑娘,你去做什麼?”
慧慧著急,“母親,請您和四叔去一趟,不叫六姐姐孤立無援。”
錢媽媽急得眉毛都要掉光了:“隻要你們能把我帶進去,我就在裡頭陪著山君。”
朱氏卻想到了元狩十八年和三十一年那場殺戮。
她當時已經記事,當然知曉陛下最忌諱的是什麼。
她也知道,山君恐怕是惹下了滔天大禍。
她左右為難,一邊是鎮國公府,一邊是親生女兒。
她隻覺得自己的心在油鍋裡頭燒。
正在猶豫之時,鎮國公老夫人不知道從哪裡知曉此事進了門,大聲道:“不準去!本就是喪家之人,已經牽連了門第,此時隻要靜觀其變,萬不可再生事端。”
四老爺上前,“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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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國公老夫人:“老四,想想你在道觀裡苦修二十年的父親和三哥,想想你死去的大哥和二哥,想想你遠在窮鄉僻壤吃苦的大侄兒和三侄兒。”
她肅著一張臉,對著錢媽媽道:“你去找別人吧,我家是不插手此事的。”
錢媽媽既憤怒又敏銳的感覺到鎮國公老夫人雖然還是一樣的讓人不喜,但今日她卻沒有說什麼瘋癲話,而是像嚴陣以待。
錢媽媽知曉今日是在這裡沒用了,便道:“行,那我自己去闖一闖洛陽府。”
她就不信了,沒了鎮國公府,她還進不去牢獄。
她轉身就要走,卻被慧慧追著一塊,道:“我也跟著您去。”
朱氏急急去拉扯,“你留在家裡,我去。”
到底還是擔心蘭山君的。
不過,時機不巧,她還沒有出門,便有婆子來報,“外頭,外頭有太監來,說是領了聖旨,要取六姑奶奶之前落在家裡的筆墨。”
朱氏聞言,腿一軟,直直暈了過去。
——
天黑了。
牢獄裡,劉貫要趕在宵禁之前回宮去。臨行之前,他看著宋知味道:“宋大人,如今您再在這裡,已然不好。還是避嫌吧。”
宋知味冷著臉看他。
劉貫笑了笑,“咱家也是為大人好。”
而後道:“鬱夫人,咱家請了祝大人前來,您晚間有什麼事情,可以跟他說。”
蘭山君吃力的站起來,“多謝您。”
劉貫便道:“應該的。”
故人之子,理應照看。
他轉身之前,又叫人取來一盞鍾馗除妖燈。
“這是我受鬱大人所託點的燈。”
蘭山君一怔,而後笑起來,接過燈籠在懷裡,“那我就……不謝他了。”
第72章 冰山高處萬裡銀(27)
長樂宮裡,皇後和太孫妃一直在籌謀如何救人之事。
越是這般時候,越是不能著急。皇後到底是經歷過大風浪的,除了最開始有過慌亂,很快就鎮定下來,思量道:“山君那邊,皇帝派了劉貫去,便是把此事看得極為重要,不願意聽一點假話。”
劉貫四歲就跟在皇帝身邊,已有五十餘年。
——他從未對皇帝說謊過。
太孫妃聞音知意,“劉公公……”
皇後沉默一瞬,道:“有他在,山君至少不會被濫用私刑。”
太孫妃心中有數了,緩緩松一口氣,隨後眼眶一紅,“我當時知曉是宋知味提審,便怕齊王對山君下狠手。”
她低聲道:“齊王這個人,太瘋,也太看得透皇帝的念頭,更喜歡踩著刀尖走。”
這樣的人,冒著風險殺掉山君也是有可能的。
皇後卻拍拍她的手,“不用擔心,隻要皇帝沒有徹底厭棄阿虎,齊王就不敢對山君明著動手,他也怕皇帝覺得他以下犯上。”
她譏諷道:“且無論是刑部大牢還是洛陽府詔獄,皇帝都有眼睛,齊王是知曉的,他不敢。”
這也是她不準太孫妃派人去洛陽府的緣由。
“皇帝已經懷疑你和阿虎知曉山君的身份,你這時候去了,反而不好。”
她也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無論怎麼樣,阿虎和山君要保下來。”
太孫妃本要點頭,卻在下一瞬間理會她的意思,急急道:“可鬱清梧若是死了……”
“山君怎麼辦?”
她搖搖頭,“皇祖母,鬱清梧這樣的人,不該死於陰謀和奪嫡之爭。”
皇後聞言良久不語,而後道了一句:“我見過折太師的死,見過自己兒子的死,見過良將鬱鬱而終,也見過賢臣被逼妥協,成為碌碌無為之人——元娘,這個世道,真是爛透了。”
“它不值得有人去救,不值得像鬱清梧這樣的人,被喚醒。”
她喃喃道:“死於黨爭,死於奪嫡,死於陰謀詭計,有時候反而是一種解脫。”
太孫妃知道皇後隻是在做最後的打算,但心中還是悲戚起來,她身子因著上回中毒後本就不好,一急便咳嗽,皇後連忙叫人去熬藥,話音剛落,就見宮嬤嬤急急走進來,“陛下宣了鄔慶川和宋國公進宮,又讓劉志去鎮國公府取鬱夫人的字跡。”
劉志是劉貫的幹兒子。除去劉貫,便是劉志最得皇帝的重用。
皇後為太孫妃順氣的手一頓,“山君嫁給鬱清梧之前的字跡?怎麼會要這個?”
又道:“鄔慶川進宮我看得懂,宋國公是怎麼回事?是因著宋知味提審山君之事?”
宮嬤嬤:“這兩道命令都雲裡霧裡。但太和殿那邊傳來消息,陛下的怒火似乎少了一些。”
皇後和太孫妃面面相覷,太孫妃沉思道:“許是山君和鬱清梧的供詞讓事情有了好轉——阿虎這裡,是沒有這般本事的。”
——
事情確實“轉”得太大。
鄔慶川和宋國公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跪在地上大呼冤枉,“陛下,這絕對不可能,臣與宋國公絕對沒有私交,必定是有人陷害臣。”
鬱清梧一張嘴巴從未輸過,立即問:“若是沒有私交,宋知味怎麼跟著你投靠了齊王?怎麼聽你的話?”
而後大聲道:“難不成是他看上你人老珠黃嗎?難不成是他為了得你一笑,自甘情願上了你的賊船?”
鄔慶川:“……”
宋國公:“……”
皇太孫噗嗤一聲笑出來。
皇帝也想起了宋知味的名聲,他揉一揉眉心,無奈道:“鬱清梧,你不要胡攪蠻纏。”
鬱清梧梗著脖子,挺直腰雙手合攏行禮:“是。”
但僅僅憑著這一句話,就讓鄔慶川和宋國公知曉事情不妙。明明中秋宴散的時候陛下還在大怒,但現在竟然已經隱隱偏向鬱清梧了。
不過兩個老狐狸也不可能被嚇著,宋國公馬上道:“陛下,事事要有證據——就算是有一封書信來往做證據,臣都無話可說。”
鄔慶川也連忙道:“請陛下明查,鬱清梧所說皆是無稽之談!”
鬱清梧冷笑連連,卻岔了話:“陛下,臣一直以為,臣與鄔閣老斷義,是因著他殺了阿兄,臣沒辦法再與他虛與委蛇,但是現在想想,其實即便沒有此事,臣也會成為他的棄子——從始至終,臣早該明白,在他一直於臣的耳邊提及宋知味如何厲害的時候,臣便要知曉,他和宋國公想要培養的,都隻是宋知味。”
“臣,應是被養了來給宋知味做打手的。”
鄔慶川:“陛下,臣請鬱太僕拿出證據,而不是空口白牙的汙蔑!”
鬱清梧立刻回擊:“鄔閣老,下官敢對陛下說真話,你敢嗎——下官敢對陛下發誓,倪陶一案與下官沒有一點關系,你敢嗎——你敢發誓,你沒有因為阿兄知曉你的秘密,所以將他殺害嗎!”
鄔慶川在聽前面話時還想答聲,但聽見最後一句話卻心下一頓——他不敢。
他確實跟蘇行舟的死有關。
這事情,皇帝之前不予理會,但不予理會卻不是不知情。
可這般關鍵時候,他哪裡敢退一步,遂咬牙道:“為何不敢?”
宋國公歷來懂皇帝的心思,聞言心口一窒:完了。
鬱清梧將倪陶和蘇行舟的死合在一句話說,本就是陷阱。而蘇行舟的死,鄔請川不該撇清。
果然,他這般一頓,一敢,落在皇帝眼裡,就成了另一種意味的鐵證。
皇帝當然知道蘇行舟是為什麼死的。
他冷笑道:“你又有何不敢?朕看你敢得很啦。”
宋國公暗恨鄔慶川愚蠢,竟然敢在這個時候還死咬住自己清清白白。他們這些人,在皇帝眼裡有什麼清白可言呢?
他看向鄔慶川,示意他別在這個時候犯蠢。
鄔慶川也反應過來自己下意識做錯了決定。他連忙磕頭道:“陛下,臣與蘇行舟的死,確實有些關系,但臣沒有殺他……”
他慌亂磕頭,還試圖狡辯,鬱清梧跪在一邊,心頭那股戾氣又湧了出來。
他的眸光愈來愈冷,周身也沒了剛剛那股咄咄逼人的氣勢,而是看著鄔慶川靜靜的問,“鄔閣老,別在陛下面前耍這種小聰明。”
“你沒有親自動手,難道就是清清白白一個人了——”
鄔慶川卻也不是蠢貨。他在慌亂之後不再自證,隻道:“那你又敢不敢當著陛下的面說出,你和段伯顏養女合謀翻出倪陶案的事?”
鬱清梧朝著皇帝拱手:“在閣老來之前,下官就已經交代清楚此事了。陛下明察,已經去取證據。”
鄔慶川手一緊,狐疑抬眸,不知道他說的證據是什麼。
他發覺自己可能確實小瞧了鬱清梧的手段。
宋國公卻心頭忐忑起來,他實在是太了解皇帝了。陛下的態度從剛剛起就很奇怪,很可能就是因著這份證據。
他看向皇帝,哀求問:“陛下,是什麼證據?”
話音剛落,便見太監劉志捧著幾本手抄經書進殿奉給皇帝。
皇帝抬抬袖子,取了看,發現是太平經。他隨手取了一張紙,上頭寫:“得善應善,善自相稱舉,得惡應惡,惡自相從。皆有根本,上下周遍。”
劉志低聲道:“據鎮國公夫人說,這是鬱夫人在元狩四十七年冬,也就是剛來洛陽的時候,替老鎮國公和鎮國公抄寫的太平經。”
是進洛陽就寫的,便沒有作假的機會。且這一筆字,一看就是常年如此寫,所以才寫得行雲流水,不帶刻意。
這種東西,隱瞞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