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宋知味,“隻是,宋大人看起來有點想拿我立威的模樣。”
宋知味依舊無視她的話,等把人帶到洛陽府牢獄後,讓人把她拷起來綁住手腳,而後走過去,看著她道:“你笑什麼?”
蘭山君:“高興。”
宋知味:“進了牢獄,你很高興?”
蘭山君搖頭,“不,是你變成了這樣,我很高興。”
本以為,她能力不夠,隻能讓宋知味不在意的名聲掃地——她曾經痛恨自己,為什麼隻有這點本事。
她一日一日的噩夢裡,經常夢見宋知味站在她面前譏諷,“山君,你就隻有這點本事嗎?”
她每每醒來,都恨得咬牙切齒。
但現在,她看著宋知味,笑著出聲道:“你本是世家子,有康莊大道走——但你現在,跟著鄔慶川走了這樣的黃泉路,我很高興。”
從他提審她這一刻開始,他就走了祝家一樣的路,成為了齊王手裡的一把刀。
跟鬱清梧和皇太孫最初的關系一樣。
而齊王,可不會心慈手軟。
蘭山君想起他上輩子清高的模樣便有些痛快,“宋知味,你是有多急著名聲大噪——”
但話還沒說完,便見宋知味走到她的身邊,突然對著她的腿一踢,她沒穩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他冷冷道:“現在還好笑嗎?”
他盯著她,“我總覺得,你對我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敵意,我能問問你,我們之前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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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冰山高處萬裡銀(25)
手腳被綁住的時候,很容易就被人踢倒,而後束手無策,整個人任由宰割。
——她也不是第一次這樣被宋知味對待了。
蘭山君跌跪在地上,恍惚之間想起出事那一年,宋知味也是如此叫人綁住她,將她丟上馬車。
從洛陽到淮陵不過兩個月的路程,她就被綁得丟了半條命,再沒有力氣反抗。
但宋知味當年這般對她,是覺得她回不來了。那今日這般對她,也是覺得她回不去了麼?
鄔慶川跟他說了什麼,讓他敢這般自大。
蘭山君艱難的站起來,靠在牢獄裡的刑架上,輕聲笑了笑,“人哪裡會有無緣無故的惡意……你想聽真話?”
宋知味:“自然是真話。”
蘭山君嘴角的笑容便越來越大,“那我的真話,可就多了。”
她的上輩子……她上輩子從宋國公夫人那裡熟知的細枝末節,熟知的毫無用處的宋知味趣事,終於在此刻派上了用場。
她看向他:“你十三歲的時候,曾經寫過一首詩。”
宋知味抬起頭,“什麼?”
蘭山君:“你寫過一首詠雪的詩。”
她慢吞吞念出來:“寒英飄舞自瑤臺,素影翩翩淨世埃。”
“獨愛此君添祥瑞,冰心一片待春來。”
宋知味還真記起來了。
他確實寫過。
當年還小,寫完很是滿意,但又怕被人恥笑,便放在了書房,誰也不曾說過。
他皺眉,“你怎麼會知曉?”
蘭山君哈了一聲,“宋大人,你今日不是來審問我段伯顏一案嗎?難道來之前,鄔慶川沒有把真相告訴你?”
宋知味走到她的面前,心裡有了不好的念頭,頓了頓,先叫其他的人出去,而後問:“你的意思是說……這是鄔慶川告訴你的?”
蘭山君頷首,“當年,你的詩句被你的父親宋國公得意洋洋的寫信寄給鄔慶川後,鄔慶川又寄給了我的師父誇贊你,我自然也看見了——宋知味,你的詩,寫得可真差啊。”
宋知味一時之間,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半晌之後才問,“你和鄔慶川等人,一直相識?”
蘭山君嗤然一聲,並不回答他的話,而是譏諷笑道:“宋大人,你這般的自傲,又自認聰慧,怎麼臨到上陣了,卻連這些我都不願意藏著的事情——皆不知曉。”
她越來越大聲:“宋國公在你幼時,應當是極看重你的。因著跟鄔慶川關系好,常年有書信,便在書信之中,誇起你的好。鄔慶川自然也喜歡你,還常常對鬱清梧說:你瞧瞧宋知味多厲害——如此這般,我們怎麼會對你沒有敵意?”
宋知味聞言,便知曉事情可能要壞了。他的淡然姿態也有些維持不住,也高聲截過她的話:“你不要攀扯我家,這些什麼詩句,稍稍打聽就能知曉。”
蘭山君目光卻逐漸幽深起來,“你真的——真的以為,我沒有證據嗎?”
她輕聲道:“你十歲的時候,應是跟宋家二少爺三少爺起了爭執,半夜想要報復,卻不小心從窗臺上摔了下去,將背後磕破了皮,至今還有疤痕吧?宋國公可是心疼得不得了,鄔慶川還給他寄過一次藥回來,也不知道叫你的傷疤淡了些沒有。”
宋知味的心頓時跳得越來越快。這事情,因著不體面,父親和母親從未對外提過。
他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整個人被蘭山君的話打亂了思緒,蘭山君見此,便又哈了一聲笑起來:“宋知味,你還真是一無所知啊——那你被鄔慶川叫來審我做什麼?我以為你們是做了魚死網破的打算,這才敢揭露我的身份……可是現在看來,魚死網破可能不是,但你一定是宋國公跟鄔慶川的棄子。”
“怎麼,當初你那般被宋國公重視,如今卻被推出來成為替死鬼?你這幾年,怎麼過的,怎麼過成了這樣——唔——”
她的脖子被宋知味掐住,根本無法再發出聲音。
宋知味腦海裡紛雜,卻知曉不能讓她再繼續說下去。他的手繼續用勁,已然起了殺意,卻又有些遲疑,不敢在牢獄裡面直接動手。他冷聲道:“看來你在被捕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謊言。”
蘭山君被掐得喘不過氣來,卻沒停過嘴角的笑意。他越是這樣憤怒得撕下自己的偽裝,她便越是高興。她艱難的問,“你……你還記得……藥王身嗎?”
宋知味一愣,手一松,蘭山君得以急急喘幾口氣,她抬起頭,又笑了笑:“宋知味,你一定要記得……記得這三個字。”
宋知味眼睛眯起來,剛要繼續動手,就聽見劉貫的聲音響起來,“宋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宋知味松開了手。
他淡淡道:“鬱夫人好歹是鬱大人的夫人,不好動鞭子傷及皮肉。但她滿嘴謊話,卻也該知曉說謊話的代價。”
蘭山君咳嗽了幾聲,“謊話?若你覺得是謊話,就不會這般生氣得想要先下手為強殺了我。”
劉貫連忙叫人給蘭山君端來一張凳子。
宋知味卻看著他的態度想起了鄔慶川的話。
鄔慶川說:“陛下最怕的,便是皇太孫依舊繼承了先太子和段伯顏的路子。而蘭山君是段伯顏養女的事情一旦做實,陛下便對皇太孫有了不會消除的隔閡,自然會相信他和倪陶案有關。”
“你放心,這一次,蘭山君和鬱清梧不會活著出去。”
他笑起來,“空餉一案,當年殺了那麼多人,這對小夫妻若是能做最後兩個,也是他們的功德。”
宋知味深以為然。當他知曉前因後果之後,從不覺得蘭山君能逃脫罪責。
但是現在,她卻牽扯出了宋家,牽扯出了她跟鬱清梧自小相識——他瞬間便能想到,鄔慶川跟段伯顏是同在蜀州的。
他們難道私下就沒有來往嗎?
他的心慌亂起來:難道,他真是棄子?
劉貫便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開口問:“鬱夫人,可能跟咱家說一說?”
蘭山君:“公公寬恕,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她的脖子還是被傷到了,每說一句話都是艱難的,又咳嗽了幾聲,道:“我被抓來,說是要問段伯顏一案。但宋大人倒是沒問這個,隻問我——是不是跟他曾經見過。”
她一直用餘光看著劉貫,揣測他對自己的態度。她道:“我不過是依著他的問題說了幾句實話,他就氣成了這樣。”
劉貫:“什麼實話?”
蘭山君:“我說,宋國公當年一直寫信給鄔慶川炫耀宋知味的聰慧,所以我和鬱清梧都不喜歡他——”
劉貫眼睛亮了起來。
雖然隻是一瞬間的神色,但蘭山君還是看見了。
她頓了頓,而後問,“我想請問公公,若是方便,可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個深宅婦人,什麼都不懂,如今還是迷糊的。”
劉貫便也坐在凳子上,道:“咱家本就是來問夫人此事的,自然會告訴夫人詳情。”
兩人一問一答,倒是將宋知味視若無物。
劉貫:“御史趙昌瑞給陛下上折子,彈劾鬱大人和您策劃了倪萬淵死諫案,想要用此案來逼迫陛下重查當年的空餉案,逼陛下……下罪己書。”
蘭山君:“可有證據?”
劉貫看著她,“你就是證據。”
這個身份,若是其他的時候說出來,必然不會讓陛下如此震怒。但偏偏在倪陶案說,在太和殿上的龍脊獸掉了下來後說,便就成了大罪。
蘭山君心下有了數,她搖頭道:“可是,我在進洛陽之前,不過是個殺豬的。我哪裡知曉這些。”
她問,“我能否面見陛下?”
劉貫搖搖頭,“陛下未曾說,你就不能見。”
那就隻能等鬱清梧了。
蘭山君艱難的站起來,朝著劉貫行禮,“公公,我和夫君實屬冤枉,請公公明察。”
“公公但有所問,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劉貫就看了宋知味一眼,“宋大人可先要問?”
宋知味點頭,朝著蘭山君道:“你說鬱清梧不知道倪陶的事情,那他怎麼讓人去查倪陶的馬?”
蘭山君卻道:“這不是我能知曉的。大人還沒有成親,想來還不知道,後宅婦人,不可過問夫婿前頭的事情。”
她笑了笑,直直對上他的眼睛:“還是問我段伯顏的事情吧。我知道的清楚一些。”
宋知味手慢慢的緊握在一起,劉貫便道:“那便由咱家來問。問完了,也好在晚間之前給陛下回話。”
他問,“鬱夫人,你可知曉養育你的和尚是什麼身份?”
蘭山君:“小時候不知道,隻以為他是一個普通的和尚。但到了洛陽,碰見了鄔慶川和鬱清梧,蘇行舟等人,便知曉了。”
劉貫聽見蘇行舟三個字眼神一閃,“請夫人說一說經過。”
蘭山君:“說起來,也是簡單。”
她嘶啞開口,“我自小懂事起,就長在淮陵淮山縣,跟著我家師父住在破廟裡,沒飯吃的時候,就下山化緣。”
“大概五六歲的時候,我曾經見過蘇行舟兄妹。他們奉鄔慶川的命令從斷蒼山來淮山見老和尚,就住在半山腰的道觀裡。”
“那時候,可能是因著我年歲小,他們說話沒有背著我,我就聽見他們說鄔慶川,宋國公,宋知味等名字。”
劉貫就看了宋知味一眼,斟酌問道:“你是說,鄔慶川和段伯顏以及宋國公等人……一直有來往?”
蘭山君:“應是有來往的。”
她道:“我太小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又因身處卑微,沒聽過這些大官的名字。”
劉貫心裡早已經起了驚濤駭浪。但事情被蘭山君這般一說,本來對皇太孫不好的局勢,竟然又看見了一絲曙光。
他急急問,“而後呢?”
蘭山君:“然後,師父去世,蘇家兄妹又奉鄔慶川的命令來收屍,為他買了棺木——這些,都是有跡可查的,我不曾說謊過。”
她靜靜道:“我一直以為,鄔慶川是老和尚的故友,但人家是讀書人,老和尚卻是個吃不飽的,我們兩家地位懸殊,不配來往,所以這麼多年,一直都沒有見過面。”
“再後來,我在山上住著害怕,又不能活命,隻能下山殺豬。自此,再沒見過蘇行舟。還是有一天,我突然變成了鎮國公府的六姑娘,跟著來了洛陽,又在洛陽見到了蘇行舟。”
“我本是要去打招呼的,但是……但是我剛來,那日在白馬寺看見蘇行舟的時候,母親露出了厭惡之色,我不敢去。”
她說到這裡,後悔道:“我應該去問一問的,也能見到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