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學了幾分無賴。
她自顧自往前去,喊了一聲六姐姐。
蘭山君回頭,朝著她點點頭,而後道:“我現在顧不上你。”
慧慧懂的,六姐姐太忙了。她道:“我就是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得上你的。”
蘭山君頓了頓,還是沒拒絕,道:“後頭的瓜果點心等東西,錢媽媽一個人忙不完,你去幫幫她吧。”
慧慧答應了一聲,然後突然走上前,將六姐姐抱在懷裡,“老夫人這是壽終正寢,這個年歲了,是喜喪,你別傷心。”
蘭山君便勉強笑起來,點頭,“好。”
等慧慧走了之後,她又請了皇太孫說話。
她道:“老夫人說,您若是不願意……就用袖子隔著棺木,這般也算不得為她扶棺了。”
皇太孫便靜靜的看了她一會兒,道:“蘭姑娘。”
蘭山君低頭,“是。”
皇太孫:“除了這句話,老夫人還有別的話給我嗎?”
蘭山君悶聲,“她說,您要是恨……就恨吧。她確實不曾顧著你和太孫妃。”
皇太孫:“除此之外呢?”
蘭山君不懂他的意思,“還有什麼?”
皇太孫:“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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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山君搖頭。
皇太孫便笑起來,道:“我和元娘早不執著此事了。”
他搖搖頭,“我還以為,她老人家至少還會叮囑我要記得父親和舅祖父。”
蘭山君:“她並無此意。對於小輩,她都是隨意自在的心。”
皇太孫看著堂庭前的棺木良久,心緒繁雜,突然道:“這座宅子——四四方方的,本就像棺木。”
當年他和元娘被關在東宮出不去,也覺得東宮像棺木。之前恨老夫人,覺得她實在是無情,現在看看這座宅院,想到她一輩子都關在這裡出不去,便也理解她了。
他道:“我的手,足夠扶棺。我是太孫,扶著前頭,便算是我一人扶著的吧。”
蘭山君懂他的意思。
他是覺得齊王不配,老夫人會不喜歡。
她朝著他行了一個禮。話已經帶到了,她轉身就要走,卻聽見皇太孫喊了一聲:“蘭姑娘。”
蘭山君回頭,“是。”
皇太孫:“小郡主極為喜歡你,若是你願意,便進宮教她用刀吧。”
蘭山君一愣,點頭道:“是。”
這倒是好事。
外頭吹吹打打,哀嚎聲不斷,蘭山君沿著走廊不斷往前走,她覺得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又覺得沒走幾步路。
等到風光散盡,棺木抬了,客人都走了,她坐在堂庭裡一言不發。
錢媽媽端了酒來,“來,喝一杯暖暖身子。”
蘭山君喝了一口,“是辣的。”
錢媽媽:“這才夠味道。”
鬱清梧正好回來,坐在一邊也端了一杯喝,“是辣。”
錢媽媽就往地上倒了一杯,“讓老夫人嘗嘗。”
蘭山君和鬱清梧都看過去。
錢媽媽笑著道:“若是酒在地上散得快,就是辣。若是散得慢,就是不辣。”
蘭山君仔仔細細盯著看了會,“散得很快。”
錢媽媽叫起來,“連她也覺得辣,那就是真的辣了。”
她看著兩個眸裡悲戚的孩子,安撫道:“你們有福氣啦,老夫人這般的人,無論是去天上還是地下,都是要做官的。”
“以後你們上天入地都有人保護了哦!”
蘭山君本是傷心的,聞言忍俊不禁一笑,而後倒在錢媽媽的懷裡悶聲道:“真的嗎?”
錢媽媽便摸摸她的頭:“我吃的飯多,聽我的。”
第45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45)
廊下的白燈籠在風雪裡打旋,悶聲作響,猶如人皮裡進了風,鼓鼓當當,聽得人心裡極為不快。
錢媽媽便將門關了,裡屋立時安靜許多。
早間還放著棺木的地方,此時已經空空蕩蕩。錢媽媽叫人把那裡打掃好,搬了小桌子來,將後廚沒有來得及擺到席面上的剩菜熱了放上去,喊還在傷心的小夫妻來吃。
錢媽媽這輩子送走了很多人。剛開始還會哭這個哭那個,後來就學會了看淡些。
她喝了幾杯酒,有些醉意,忍不住道:“人總有那麼一遭的。早死晚死,其實沒什麼區別。”
“像你們讀書人,多活幾年,不過是比別人多看幾本書罷了。又像我們這些奴才,多活的這幾年,也不過是多為主家做幾年事。但你們讀了書,應該是活明白了,便說什麼死有區別,有的比一座山重,有的比一根雞毛輕——”
鬱清梧已經很熟念的接口了,一邊給她的酒杯續酒,一邊道:“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錢媽媽便又喝下一杯酒:“是這句話。因為這句話,我這一生,前前後後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人前赴後繼的去登泰山,就是我們老夫人這樣通透的,也有想不開要重於泰山的時候。”
她感慨道:“可我覺著啊,死就是死,無論為什麼死,都沒什麼區別。這個世上,不管是山還是雞毛,死了都會爛,有屌用喲!”
鬱清梧先頭還想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而後就猛的咳嗽,拼命掩蓋住“屌用”二字。
蘭山君就看了他一眼,穩穩的給錢媽媽續酒,道:“您醉了,我扶你回去歇息吧?”
錢媽媽喝下最後一杯酒,點點頭,“也行。”
她今天也夠累的了,她拉著蘭山君的手道:“哎,你們這對小夫妻哦,也是讀書人,我老人家心裡擔心得很。”
這些生死之別,在她看來就是讀書人給自己的枷鎖。
她家這對小夫妻正活得半透不透,於是枷鎖尤其重。
鬱清梧便過來扶著另一邊,“您別擔心,我們心裡有數的。”
將人扶回去睡好,他又和蘭山君說起後面的打算。
他道:“等明日,我送你回鎮國公府?”
壽老夫人不在,再住在一塊於禮不合。但若是她不願意回去,他就去醋魚胡同的宅子裡住。
蘭山君:“還是回鎮國公府吧。”
馬上要過年了,明年三月還要從那裡出嫁,回去也是好的。
且那個府裡,她還放心不下慧慧。算起來,她這輩子心思重,事情多,對慧慧鮮少關心,倒是慧慧心疼她得很,為她跟母親和蘭三吵過好幾回,這回還幫著理喪事,她是欠了情意在的。
而後想了想又道:“皇太孫今日許是瞧著老夫人的死感慨得很,心有動容,便讓我去教小郡主學刀。”
她之前教阿蠻刀法的時候太孫就一臉復雜,想來當時就有念頭,但彼時卻還是不願意她常進宮。
鬱清梧:“你教小郡主,便算是傳承了。”
他道:“太孫這個人,矛盾得很。之前不願意你多加牽扯,但老夫人去世,你沒人照料,他應該是覺得太孫妃能照應照應你。”
人都是會變的。太孫也是。鬱清梧從此事上看他,倒覺得他有點順勢而為的性子,並不是決定了就一定不變。
他道:“如此正好合適,也省得我們費功夫進東宮了——算是老人家逝去帶給我們的好事。”
他們兩個受益壽老夫人良多。
從後院一路往回走,走到一半,即將要分別的時候,蘭山君突然頓足,道了一聲:“鬱清梧。”
鬱清梧:“嗯?”
蘭山君正經的看他:“我生於市井之中,錢媽媽會說的我都會,錢媽媽不會的,我也會。”
鬱清梧的手腳就不知要怎麼放才算是對的。
蘭山君忍俊不禁:“下回,不用那般大驚小怪。我會罵的,還挺多。”
——
壽老夫人逝去,蘭山君確實是得了好處的。
她作為後輩打理喪事,雖也隻是給宗人府打下手,但小小年歲卻事事都做得好,將夫人們安置得妥當,從座位到瓜果點心沒有出一點紕漏,實在是難得,便有不少人誇她聰慧,有宗婦之風。
又因太孫妃在壽府對她親近,小郡主也拉著她喊蘭六姨母,便又讓一些人對她刮目相看。
如今,齊王看起來勢弱,皇太孫直直而上,自然有許多人上來攀附。太孫妃那裡攀附不上去,就看上了蘭山君。
過年期間,她收到了不少帖子。
朱氏歡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叫人去置辦衣裳首飾,準備風風光光的去四處揚眉吐氣。
結果卻被蘭山君澆了一盆冷水,“這些人都是想要巴結皇太孫的。我如今好似被綁在了太孫這條船上,看著風光,但將來還不知道怎麼樣。母親最好別搭理這些,隻和從前一樣,當個誰都不靠的人。”
“將來我若還好,自然有你和家裡一份前程,我若是壞了……也沒人會追查姻親,畢竟四處都結著親呢,誰也不好趕盡殺絕的。”
一番話,將朱氏熱騰騰的心又說得涼嗖嗖,她訕訕道:“哪有這般嚴重呢?”
蘭山君:“我與母親關系不好,洛陽城裡或多或少都有傳聞。三哥哥跟鬱清梧不和,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將來我和鬱清梧如果有事,母親現在什麼都不做,就有借口撇開我們。可若是現在赴宴了,將來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母親可願意?”
朱氏被說得臉色越來不好,“我們本就是一家……”
蘭山君盯著她:“那將來,若是齊王勢大,把我關起來,母親救還是不救?”
朱氏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後道:“你說這些嚇唬我做什麼!你要是進了牢獄裡,我要是能救,肯定是要救的。”
蘭山君就笑了笑,卻沒再開口。
朱氏當時沒有肯定的說出救字,到底心虛,就不好意思再留下來了,回去跟蘭三道:“我覺得山君說的也有些道理,這段日子看著花團錦簇的,可誰知道將來是花開還是花謝?”
她哭道:“哎!我今日又是說錯話了,在她面前沒有臉面。”
蘭三少爺卻舍不得這份風光——連他也收到了不少請帖。
這是從來都不曾有過的事情。
他道:“六妹妹一個閨閣女子知道什麼?我看,她就是不想讓我蹭這個光。又或者是鬱清梧不喜歡我,不願意幫我。”
朱氏一聽,又覺得兒子說得也有些道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蘭山君第二天一看她那個臉色,就知道她又在優柔寡斷了。
她以後走的每一步都更加艱難,不願意被這一家子拖了後腿,便直接找到三少夫人道:“三哥哥這個毛病,恐會害了全家。連我都不敢去赴宴,全都拒了,他卻敢打著太孫的旗號出去——將來怕是會出大事。”
三少夫人臉色難看起來。她其實也勸過,但丈夫卻什麼都不聽。她心裡也正難受呢——誰嫁一個蠢貨不難受?
蘭山君:“我知道嫂嫂是聰明人,跟您說話,我就不賣關子了。鬱清梧看著是太孫的人,可太孫卻對他淡淡的,算不上十分好。鬱清梧自己都不敢說自己在太孫面前有臉面,三哥哥如何敢呢?”
“雖說什麼也沒有應承,但今日跟這個喝酒,明日收了那個的禮,將來太孫怪罪,怕是牽連全家。到那時候,又能有誰幫我們?”
齊王?魏王?
三少夫人艱難的道:“最開始,咱們家是跟齊王府走得近的。後來,魏王世子拉攏你三哥哥,就已經跟齊王府斷了。結果魏王世子殺人被關,你三哥哥便如蒼蠅一般沒了縫盯,這段日子總是抱怨自己運氣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