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並不在意自己的名聲。
他沒有高舉著為天下百姓的旗號,而是抓著博遠侯府打三寸:博遠侯府暗地裡走私茶葉。
他跟博遠侯府本就是有仇的。這麼一來,他動不動太僕寺無人在意了,隻在意他能不能徹底扳倒博遠侯。
太孫一黨肯定是要幫著的。魏王也要幫啊。他早就想搞博遠侯府了。
正好皇帝看齊王不順眼,這時候不搞博遠侯什麼時候搞?
他還派人送禮給鬱清梧。
他跟魏王世子道:“這是個狠人,像是一條瘋狗,咬住人就不放了,比鄔慶川厲害。”
有人便給鬱清梧定詩:一旦迫之,必發狂疾。
於是,宋知味才進兵部幾天,耳邊便時常聽見鬱清梧三個字。
他心中生出些鬱鬱之氣,總覺得事情不知不覺之間,突然變得失控起來——有時候,他總覺得,鬱清梧不該是這般順的。
該這般順的是自己。
他皺眉,又想起了蘭山君。當初去鎮國公府提親的時候,應該要說個其他的緣由,否則現在也不會說個親事頗為艱難。
臨了還要來跟文淵侯這等人周旋。
他抬頭,正要誇贊幾句文淵侯寫的詩句,就見他身上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紅通通起來,一身的衣裳就要脫盡。
宋知味閉上了眼睛。
他深吸了一口氣,出門,還要為文淵侯隱瞞。他丟了銀子給小二,叫人去文淵侯府請文淵侯夫人帶著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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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什麼事情?
但也大概知曉,這門婚事怕是不成了。
文淵侯這個人,最重聲譽,此事一出,哪裡還有臉面跟他談兒女親家?
事事都背。
他緊緊擰眉,盤算著如何翻身。
——
文淵侯府裡,伍夫人正被請了來問話。
伍夫人很後悔!當初幹嘛要答應宋家去鎮國公府呢?徒惹出許多是非來。
她坐立不安,僵硬的笑,文淵侯夫人卻緊緊逼問,“聽聞你曾經為宋知味去鎮國公府提親?”
伍夫人尷尬的笑。
文淵侯夫人就懂了,她握著伍夫人的手道:“我知曉你為難,可我就這麼一個女兒——”
她低聲道:“要是她出了什麼差錯,我便也不能活了。”
伍夫人也是有兒女的,聞言嘆息一聲,道:“確實去過。但是鎮國公府拒絕了,那邊早說好了人家。”
文淵侯夫人是打聽過的:“是,我聽說已經跟鬱家定親了,還是陛下賜婚。”
她看著伍夫人:“若僅僅是這般,我也不會來問你了。畢竟婚事麼,總是要相看幾家的。”
她道:“但我怎麼還聽說……宋知味有斷袖之癖?”
伍夫人臉色就不好起來。這事情,她怎麼答?再是侯夫人也不能這般直直的問啊。但抬頭一看,隻見文淵侯夫人雙眼已經紅了,又不由心軟,“這事情不算是秘密,是被人說道過幾天,但謠言麼,是最不能當真的。宋知味房裡是有人的。”
文淵侯夫人:“若是這事情算是空穴來風,那——宋家上門提親,說的是對蘭六姑娘一見鍾情吧?”
伍夫人臉色大變,蹭的一下子站起來,大聲道:“夫人一句一句,原來是套我話來了!”
她轉身就走,文淵侯夫人也不攔,等人走了,她看向屏風後面,“出來吧。”
秦娉婷笑著走出來,道:“伍夫人心還挺好,這般做樣子給咱們看,既不得罪宋家,也沒有說不是,那事情應該是真的了。”
文淵侯夫人嘆氣,“是。都是有兒女的,誰願意在這上面造孽呢?”
又叫婆子來,“伍家大兒子最近不是在看鋪面麼?且教人把咱們中正街那邊的鋪子讓利出去。”
婆子領命而去,秦娉婷坐下來,“母親,現下咱們該怎麼辦?”
文淵侯夫人大怒:“宋家做事,未免太不體面!咱們就是敗落了,好歹也是侯府,怎麼能如此敷衍?就算是要謀算著娶你,也該是慢慢謀劃才是,如今算是什麼?”
她掉淚道:“你父親心裡樂意著呢。”
秦娉婷皺眉,“其實我覺得,宋家三姑娘那日也挺奇怪,好似是故意做出那副樣子給我看,如今想來,我估摸著她是知曉什麼,卻不好直言。”
文淵侯夫人擦眼淚的手一頓,“是麼?”
秦娉婷點頭:“當時沒有仔細想,隻高興去了,但現在想想,實在是有些奇怪。”
文淵侯夫人便更加肯定宋家這門親事不能要,她道:“我要想個辦法——之前鎮國公府不是馬上就給蘭六姑娘定了親麼?我也給你定一個。”
秦娉婷是願意的,隻是現在從哪裡去找合適的去?
正是煩憂的時候,便有婆子急急進來,道:“高竹館來人,說咱們侯爺得了急病,要請夫人帶著府裡的大夫過去一趟。”
文淵侯夫人險些破口大罵,但還是問,“是得了什麼病?周邊有什麼人?”
婆子:“宋家大少爺在那裡。”
文淵侯夫人便隻能帶著大夫過去。宋知味守在門口,倒是彬彬有禮,一派周正之氣,道:“既然夫人來了,那我就先告退了。”
文淵侯夫人沒留他。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是醜事。
她帶著大夫進屋,兩眼一黑。
果然是大大的醜事。
一路上遮遮掩掩,這才把事情辦妥了,確認不曾傳出去。而後又把女兒叫過來,“咱們家跟宋家的婚事算是黃了。”
秦娉婷倒是想得開,“不是正愁父親會答應嗎?如此不是正好麼?”
文淵侯夫人咬牙,“也是,這也算是好事了。”
而後頓了頓,道:“不是說宋知味是斷袖之癖麼?你父親和宋知味……兩個男人呢,這般的惡心事情,我是不敢想的。”
秦娉婷笑起來,“母親不要胡思亂想,何至於此呢。”
文淵侯夫人:“你年歲輕,不懂這些髒事。”
又哭道:“到底是我不好,當初嫁了這麼個人,給你找了這麼個父親。如今又該怎麼給你說婆家呢?”
秦娉婷隻能安慰,“各人自有各人的姻緣法,母親別擔心。”
——
另一邊,鬱清梧又去鎮國公府跟四老爺喝酒。酒過三巡,趙媽媽過來送果子酒,他便馬上要出來吹風。
都是過來人,四老爺哪裡不知道他的心思,道:“快去吧。多吹一吹,我自己喝一壺就散席。”
鬱清梧歡歡喜喜去了。蘭山君穿著一件赤紅色的衣裳站在扶疏花木旁等他,見他出來,朝著他點點頭,便又朝著前頭的涼亭裡面走去。
如今六月,正是炎熱的時候,亭子圍著水造,比別處更加涼快些。
鬱清梧跟過去,道:“你怎麼知道我來了?”
蘭山君:“你的事情,自然會到我的耳朵裡。”
府裡的耳報神多得很。
不過是簡單一句話,鬱清梧卻聽出了萬般情意。有時候他想,做人還是不要做明白人好,就這般做個糊塗鬼,她說天,他隻要想同在一片天,她說地,他隻要想同耕一塊地,於是天地就寬廣了。
他輕聲道:“我今日偶遇文淵侯去了。”
蘭山君就發現他做事情很是快,她好奇問,“你怎麼做的?”
鬱清梧把事情大概說了一遍,道:“他本就有……癮疾,但在文淵侯夫人面前要臉,於是一直吃著藥呢,隻是在外頭玩起來,卻是……那樣得很。還專門喜歡十幾歲的小姑娘,經常不回家的。”
上回就不敢說這般明白,畢竟是涉及不好談的一面。但這回事情做下了,便也不敢瞞著她。
他道:“我和宋知味都在兵部,瞧了他幾日,就瞧出了他的意圖,挑了個他會去高文館的時候。”
“如此一來,便碰見了。碰見了,就會出事。”
蘭山君細細體會其中的關節,而後沉默了好一會後才道了一句,“宋知味好像也不是很厲害。”
鬱清梧沒有貶低他,道:“他才學還是有的,但手段卻還沒有學會,畢竟剛出來歷練。”
不像他,他是在淮陵練出來的手段。當時要跟當地的豺狼虎豹鬥,沒有一點本事是不行的。
蘭山君若有所思。她上輩子是在一年後才碰見的宋知味,那時候他應該老練多了。
她道:“那文淵侯和宋知味不會想明白是你做局嗎?”
鬱清梧笑起來,“成王敗寇,等他們想明白的時候,事情已經做好了。”
他道:“你不是已經請了壽老夫人與文淵侯府大姑娘做媒麼?還是慶國公府。”
蘭山君點頭。而後明白起來,“於文淵侯府,是給一顆甜棗,於宋知味,是繼續得罪。”
到時候時過境遷,吃甜棗的閉了嘴,得罪的還要繼續得罪,索性就得罪了。
蘭山君笑起來,再一次仔仔細細看鬱清梧,發現他拋去一身的正骨,其實也是個風趣的人。
她以前因知道他將來的結局,所以總是帶著一股悲涼,便以為他這個人也是如同她一樣,總有萬山愁霧化不開,時時痛苦,夜夜難眠。
但他其實跟她完全不同。拋開他身上這層她自顧自縈繞上去的悲戚,他已經在無形之中以溫柔為底色,以風趣為日常,高高興興,歡歡喜喜的在活著。
他是個喜歡朝前看的人。猶如一棵長在懸崖下的梧桐樹,雖然身處昏暗之中,卻不斷的往巖石裡扎根,往天伸展枝葉,於是石破天驚,連帶著站在他樹下歇腳的她也被帶得有了萬般希望,讓她覺得報仇兩字,其實用不到十年。
她晚間在札記裡面寫道:“元狩四十八年六月十三,站在梧桐樹梢觀賊,發現賊人尚且年幼,雖然胸懷大志,想要做天下第一賊,但隻看得見眼前的洛陽城,卻看不見外頭的天下山川。”
這時候的宋知味,還周旋在文淵侯府等事情中,與同歲已經大放光彩的鬱清梧並不能相提並論。
後來有人把他們兩個稱為北宋南鬱,實在是謬處。
她寫完,將札記收好,又寫下了文淵侯府四個字,深吸了一口氣。
第二日,文淵侯在府中無顏見妻女,早早的就留了書信說要出門遊學。至於遊到哪裡去,文淵侯夫人是不管的。
畢竟,他已經留了書信下來,說:“我等門楣,世代清流,不貪權謀利,不攀附權貴。若是跟宋家結親,便是叫世人笑話我是個攀附權貴之人,此事不要再提。”
文淵侯夫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道:“倒也算是有驚無險。”
正歡喜,就聽婆子道:“夫人,姑娘,壽府來了個媽媽,說想求見您。”
文淵侯夫人詫異,“壽府?”
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回過神來。
倒是秦娉婷高興道:“母親糊塗,世上除了壽老夫人,哪裡還有姓壽的?”
文淵侯夫人就想起了鎮國公府六姑娘的婚事是壽老夫人做的媒,蹭的一下就站起來,“快,快請。”
錢媽媽就被請進來了。先是問好,而後看向秦娉婷,笑眯眯的不說話。
文淵侯夫人心中如驚雷一般跳起來,趕緊叫女兒出去,“咱們府裡有好茶,你快去給錢媽媽沏茶來。”
等人走了,錢媽媽才笑著道:“叫夫人笑話了,隻是有些事情,姑娘在,反而是不好說的——我們老夫人最近做了一樁媒,便被人惦記上了,這不,又被人請來做媒了。”
她道:“她讓奴婢送了帖子來,若是您願意,便想請您上門說說話。”
又道:“她老人家本是今日要親自來的,隻是實在是身子不好,還望夫人見諒。”
文淵侯夫人連忙搖頭,“小輩們的事情,還要勞煩她,已經是羞愧不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