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最便宜的莫過於邊邊角角,但邊角也不是哪座宅子都是不好的,畢竟是洛陽城裡呢。咱們這般買來賃出去,每個月也有不少銀子的進項。”
鬱清梧連連點頭,跟他約好了日子,跑了三天,買下了楊柳胡同裡的宅子,第四天,林冀死了。
鬱清梧坐在屋子裡,身子發涼。
太快了。
他閉上眼睛,緩緩的吐出了一口濁氣,再一次感受到權勢的力量。
——
東宮。
皇太孫身子不好,又咳嗽了幾聲。他壓著聲音,起床去外間喝水,一口水嗆下去,翻天覆地的咳嗽起來。太孫妃咚咚咚踩著步子過來:“你肯定沒睡!你要是睡足了,就不會咳嗽!”
這是他從小的毛病。
皇太孫小聲的道:“元娘,饒恕我吧。”
太孫妃這回打定主意要問到底了,“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上回這麼咳,還是四年前。
皇太孫握著她的手,“沒有。”
太孫妃勃然大怒,“那你就別咳成這樣讓我擔心!”
皇太孫就溫柔笑著道:“其實真沒有什麼,就是……第一次辦成了一件大事情,還挺高興的。”
太孫妃:“那你怎麼還憂愁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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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孫摸摸臉,“是嗎?我覺得自己挺高興的。”
太孫妃嘆息,伸出手捧住他的臉,而後輕輕將食指按在他的眉頭上撫平,“這裡,都是皺巴巴的。”
皇太孫笑起來,“我這是替別人擔心呢。”
他做了前面的事情,替鬱清梧除掉了林冀。鬱清梧就要做後面的,替他也清一清齊王的臂膀。
隻是他做前者容易,鬱清梧做後者怕是不易。他摸摸妻子的腦袋:“其實,鄔慶川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太孫妃:“嗯?”
皇太孫輕聲道:“至少,他養出了一個很像父親和舅祖父的人來。”
——
蘭山君知曉林冀被魏王世子誤殺在楊柳胡同的死訊後,第一個念頭就是鬱清梧做的。她心撲通撲通跳起來,這些日子他的避而不見也有了道理。
她沒想到能這般快!
她蹭的一下站起來,整個人都顫了顫,對趙媽媽道:“快,咱們去壽府。”
朱氏和慧慧剛到院子門口,就見她直直的走了過去。朱氏皺眉:“這又是怎麼了?我正要跟她說一說管家的事情呢。”
慧慧:“瞧著是去壽老夫人家。”
朱氏:“又去?”
前頭是希望她去的,但現在她去得勤了,朱氏心裡也不痛快。
她抱怨道:“到底誰是她的母親啊!”
“她剛剛沒有跟咱們打招呼吧?”
慧慧:“六姐姐心事重重的,你就別問這麼多了。”
朱氏嘆氣再嘆氣,“我真是管不了她!”
她道:“隻求壽老夫人給她說個好人家,不然我心裡怎麼安心?”
蘭山君方才是真的沒有瞧見她們。
她的心裡和腦海裡都在想鬱清梧。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了,一門心思,隻能裝下一件事情。
她也不懂自己現在是什麼感受。
是害怕?惶恐?
但心裡的話是不可能騙人的,她想得做多的一句便是: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
他走在了前面,替她開了一個好頭。他告訴她,事情是可以改變的,那些看起來艱難的事情是可以做到的。
他們可以改變。
下了馬車,她一路疾走,穿過重重遊廊,經過座座假山,最後站在拱橋中間最高處,就看見了對面正在挖地的他。
他彎著腰,一鋤頭一鋤頭的揮,很是認真。
但今日的他似乎終於松緩了筋骨,讓他渾身看著有勁。晚春的日頭灑在他的身上,仿佛是水在他身上遊蕩,讓他整個人也飄忽起來。
他顯然也看見了蘭山君。
他低著頭,先看見的拱橋下的水中倒影。
今日無風。水面上,她風塵僕僕,似乎是從遠方而來——但專門是為他而來。
他心裡便免不了要歡喜起來。
但此時的他也無法說一聲,“多謝你為我而來。”
有些話說出來了,不免要傷人傷己。還是不要給人念頭比較好。
他隻能站直了,抬起頭說,“山君姑娘,你來了啊。”
又覺得這句話實在是太平淡了。
他終究還是開口道:“我在等你。”
蘭山君聞言,提起裙擺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仰頭看他。
不用她開口,鬱清梧就知道她要問什麼。
他笑了笑,“是。”
一個字,讓蘭山君眼眶紅起來。
一種莫名的情緒讓她心中酸澀不堪,說不清是愧疚,希冀,還是激動,她低頭,道:“我很怕——”
她說,“我很怕你出事。”
“因為我的一句話出事。”
她終於發現,她並不是什麼都不怕的。猶如她幫自己圓謊的時候,也會說自己因為一個婦人臨終前一段話而愧疚終究成了執念,她這個人,其實生怕自己害了人。
鬱清梧就笑起來,“不會。”
他說,“若不是你一句話,我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呢。”
他眸子亮亮的,跟她說,“我已經等了將近五年。”
這四五年裡,他日日煎熬,不敢忘記瑩瑩所活不過十三年,阿兄說要百歲縣令。
皇太孫問他怕不怕,“單獨殺一個林冀是沒有用的,還要借此扳倒博遠侯。”
“但此事還需要用你來做局,你隨時可能會沒命,你怕不怕?”
鬱清梧怎麼會怕呢。
他就等著這一日。
他跟皇太孫道:“我之前聽說過一句話,但是一直沒有懂,今日突然懂了。”
皇太孫溫和問,“什麼話?”
鬱清梧:“人必有終,古無不死。”
他說,“若是能因為這個死,我是願意的。”
皇太孫不知為何,突然看著他說了一句,“鬱清梧,你已經有前人之風了。”
但是現在,鬱清梧看見蘭山君,他又覺得他肯定能活下來。
皇太孫實在是不會說話。
他怎麼會沒有命呢?
蘭山君聲音低沉,“接下來呢?”
鬱清梧:“我前些日子去了楊柳胡同買宅子,人是死在那裡的,我又跟林冀有眾所周知的仇,博遠侯自然要來拿我審問。”
說到這裡,他朝著她笑了笑,“可是,他沒有證據,人是魏王世子殺的。他隻能對我嚴刑拷打了。”
他是鄔慶川的弟子,是皇太孫在陛下面前過了明路的,在陛下日益懷念先太子的時候,博遠侯這般做,陛下會怎麼想呢?
他說,“皇太孫要試試我的刀鋒利不鋒利。”
蘭山君一瞬間,不知道要說什麼,但又知曉自己要說什麼。
她認真的道,“那我等你回來。”
“等你回來的時候,我還有一件事情想要與你說。”
鬱清梧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他想,他現在就可以拒絕她。
但他開不了這個口。
山君姑娘實在是對他情深義重,她現在已經夠難受了,要是再拒絕她,他怕得很,怕她會直接哭出來。
他聽見自己說了一句:“好啊,那就等我回來再說。”
第25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25)
林貴妃哭著跪在宮殿外求見皇帝,卻久久不見人請她進去。她的心越發難受起來。
齊王世子奉命進宮,看見這一幕連忙扶起她,“您年歲大了,哪裡還受得了跪,快些回去吧,這裡一切有孫兒呢。”
林貴妃恨恨哭道:“你進去可要好好問問你皇祖父,為什麼死去的人橫屍擺在棺材內還沒有入土為安,殺人兇手卻在裡頭可以當堂辯解了!”
此話一出,齊王世子臉色變了變,“祖母!”
這可是大不敬之話。
林貴妃這般年歲了卻白發人送黑發人,哪裡肯善罷甘休:“可是阿冀死了啊!一條人命,難道就這麼輕輕過去了?”
齊王世子聞言,面色突然復雜起來。他想到四年前。
彼時林冀為了證明自己的聰明才幹設計殺了一個蜀州民女,引得壽老夫人進宮面聖,她老人家也曾經說過這麼一句話。
她說:“阿柏,你是個正直的好孩子,難道你也覺得殺人兇手可以肆意辯解自己的罪行,而無辜枉死的人卻不能瞑目?”
齊王世子彼時還年輕,直羞愧得臉紅。
老夫人便搖搖頭道:“幫我勸勸貴妃娘娘吧,別死揪著鬱清梧打了林冀的事情不放。既然已經殺了人,佔了便宜,便寬寬手,這是給自己積德的時候。否則舉頭三尺有神明,焉知哪天就到了自己身上?”
他便去勸祖母,林貴妃卻道:“人有尊卑,這是生出來就注定了的。既然到了洛陽城裡,便要按照咱們的規矩來,別說隻是一個蜀州民女,就是蜀州府尹的女兒,鬧到陛下面前去,也不能把阿冀給殺了償命吧?”
如今,才五年不到,事情好像就真的倒轉了一個輪回——世上確實有尊卑。
阿楊是陛下寵愛的小孫子,從小就嬌慣著,阿冀隻是博遠侯府的世子爺,這麼多年惹出了不少麻煩,陛下心中已經不喜,如此,阿楊怎麼可能因為阿冀的死被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