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山君側頭,無奈道:“怎麼?”
蘭慧恨恨道:“母親想讓我嫁給宋家三少爺。”
蘭山君這才詫異的合上書。
母親竟然有過這般的心思嗎?
她遲疑道:“恐不可能,宋家三少爺比你大四歲呢,正是說親的時候。”
慧慧年歲太小了。上輩子宋三娶的是折將軍家的嫡長女折黛,如今還沒有從雲州回洛陽。
蘭慧也覺得不可能,她道:“母親自己心裡也是有數的,但卻想讓我去試試。”
怎麼試?無非是在宋國公夫人多奉承奉承。
母親自己去壽老夫人面前替六姐姐求個說和都覺得是低聲下氣,如今好了,卻要她去大庭廣眾之下丟人現眼。
她裹著被子,打了個噴嚏:“洛陽夫人姑娘們哪個不是人精,你動一步,別人就知道你的打算了。我才不去,我寧願不嫁人也不願意丟這樣的臉!”
蘭山君遞給她一杯熱茶:“那就不去,你不去,那麼多人看著,母親要面子,也不會為難你。”
蘭慧:“母親就是太想要臉面了!可是要臉面,逼著大哥哥和三哥哥上進做官啊,別逼我們。”
她捧著茶,抱怨道,“六姐姐等著吧,母親也應要與你說個好人家了!”
好人家三個字咬牙切齒,試圖跟蘭山君找到認同感。但蘭山君卻對於這種姐妹一塊私下說母親的事情頗為陌生,想了想,道:“是說過一回,但母親跟我說,宋國公府跟咱們家到底是有差距的,門不當戶不對,我嫁不了,讓我別生出別的心思來。”
蘭慧聞言一愣,頗為尷尬,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母親讓她去高攀宋家,卻又覺得六姐姐高攀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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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個什麼事!
她閉了嘴巴,不好繼續說話,蘭山君總算得了清闲,安撫道:“這些都是小事,姻緣之事,船到橋頭就行。”
慧慧也隻能這樣想了。但話已經說到了這裡,她問,“六姐姐,壽老夫人準備與你說一個什麼人呀?”
蘭山君一下子沒聽懂,“什麼?”
慧慧:“母親前幾日去找壽老夫人說媒了,想讓她幫你說媒呢。”
“壽老夫人不是也把你叫過去問了嗎?”
蘭山君搖頭,“她沒有說,隻是送了我一把刀。”
但話剛落地,她就想起了錢媽媽當時有些怪異的動作和神情,以及後來鬱清梧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神。
她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隻一門心思想著怎麼跟他周旋下去。如今想來,卻是處處有些奇怪。
她也不是什麼真正的姑娘家,還曾經幫別人說過媒,略微想想就懂了,便啼笑皆非起來,覺得兩個老人家亂彈琴。
看鬱清梧當時急匆匆要走的模樣,他應該是沒答應的。
且她記得,他上輩子直到死也是沒有娶妻生子的。
曾經也有人這樣說他好:“孑然而立之人,舍得一身剐,也不禍害妻女,實在是讓人敬佩。”
不過等慧慧走了,她一個人坐在窗邊曬太陽,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春光太暖的緣故,她的念頭也是暖陽性的,於是把事情從頭到尾理一遍,又覺得如果鬱清梧一輩子都沒有成婚,那跟她成婚也不錯。
他們都沒有心思談情說愛,都在一味的披星戴月趕路,自然顧不上風花雪月。
他們彼此之間也沒有愛意,但又可以同行一段路,可以互相扶持。
那做對明面上的假夫妻也是極好的。
且她若是想要成事,也不能一直不嫁人。
若皇太孫是從這次的戒刀事件認出她來,想來她跟宋知味的婚事不會太遠。
她肯定是不願意嫁的。那就需要一個借口。
如此想一想,嫁給鬱清梧竟然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退一萬步說,像他們兩這樣的人,如果老天不眷顧,最後真的沒有活下來,那也可以約定為彼此收屍埋骨。
總有一個人是可以有墳墓的。別像上輩子,他沒有全屍,丟去了亂葬崗。她呢,估摸著也不會有人進去收拾,說不得連捧土也沒有蓋在身上,算不上入土為安。
這樣一想,隻覺得連身後事都安排妥當了,更沒有什麼可怕的了。
隻是這種事情,也不知道他願不願意答應,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又不好貿然開口,隻能記在心裡,以後請錢媽媽再去試探試探。
她當天晚上在札記上苦中作樂寫道:“兩個沾滿晦氣的人,因碰了面,倒是像重生出一根骨髓一般,日子開始有期待了。”
第23章 偏我來時不逢春(23)
二月十六,宋府賞花宴。
一大早,朱氏就眉頭緊鎖,一副甘於認命的架勢,長籲短嘆。
慧慧見了,便扭過頭不看她,聽得煩了,幹脆當面用手捂住耳朵。朱氏氣急,偏要嘆得更大聲。
母女兩個頭一回吵架,兩天了,還在打著官司。
蘭山君垂目斂眸,並不說話。四夫人和三少夫人今日是不去宋府的,於是俱都瞧著兩人為難,生怕她們在路上吵起來。
三少夫人勸慧慧,“母親萬般不是,也是為著你好,今日半個洛陽的人都去宋家,你且退一退,別惹母親傷心。”
四夫人勸朱氏,“慧慧自小就懂事,你舍得她傷心?本是高高興興的赴宴,你去哄一哄,別讓彼此都下不來臺面,她才多大呢?”
這般勸和,不過一刻鍾,果然兩人又和好,高高興興的坐上馬車出門。
因要講究國公府排場,即便今日隻出門三個人,但依舊有兩輛馬車。慧慧本要來跟她坐的,但剛剛跟母親和好,很有些話說,便歉疚地看著蘭山君。蘭山君笑笑,摸摸她的頭,“無事的。”
她一個人正好松快些。
一路上思緒雜亂,一會想宋知味,厭惡地擰起眉頭,一會想皇太孫,又怔怔出神。
她上輩子沒有見過皇太孫,隻是見過皇太孫妃。那還是她成為宋家大少夫人之後的事情了,她在宴席上被皇太孫妃握著手,笑著道:“你名山君?這名字是極好的,可見為你取名的人很是疼愛你。”
但也僅限於此,再沒有其他的話。
從那之後,她就再沒見過皇太孫妃。但在宴席上常常聽見皇太孫夫婦的名字——倒不是因著其他,而是皇太孫這麼多年都隻有太孫妃一個人,一兒一女也都是太孫妃所出,沒有其他的妾室和子嗣,夫妻恩愛,很令人羨慕。
眾人都說皇太孫是個痴情種。
後頭太孫妃去世,他也沒有再娶,直到她被送去淮陵的時候,也沒聽說他東宮進妃的事情。
且如今仔細想想,若是宋知味因著皇太孫娶她,因著齊王殺她,那最後皇太孫應該是敗了的。
這輩子可不能再敗了。她跟皇太孫如今是站在一條船上。她眸光微轉,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宋家。
三人下了馬車,朱氏難免要再叮囑幾句,“你們都乖巧些,萬不可生事。”
蘭山君和蘭慧都應是,朱氏才安心,帶著兩人款款進門。一進門,蘭山君的手便情不自禁的攥在一起。
這裡的一草一木她皆熟悉,她曾經在這個宅院裡過了八年。
嫁進來的時候風風光光,她也得意過,後頭發現再風光的日子裡頭還是含著無數的坑坑窪窪。
婆母嫌棄,妯娌難纏,妾室不安分。
好在她也不怕,她不曾怕過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屯,隻要沒有挨餓受凍,什麼都好說。於是別人都在宴席上羨慕皇太孫夫婦形影不離,隻有她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想要找到一個能夠制住宋老太婆的人。
人活一世總有敵家吧?她對付不了老太婆,定然有其他人能夠對付。
後頭她在兵書瞧見自己這一招也是有名字的:借力打力。
八年後,婆母去世,她又周旋著妯娌分家,而後將妾室送去莊子幾個,剩下的就老老實實了。
點兵點將,後宅之中,也有無數的計較。
她磕磕絆絆學以致用,還算是贏了。
於是什麼都很好,她都準備過好日子了。
所以說,命之一字,真是難說得很。蘭山君感喟一聲,將帕子擋住手心攥出來的指甲痕跡,道:“今日人確實很多。”
紜娘今日沒來,她家還收不到帖子。紜娘寫信跟她說,“我不愛去熱鬧的地方,這般正好,我留在家裡還能多看幾本書。若是宴席上有什麼稀奇的事情,下回咱們聚的時候,你說與我聽就行。”
於是,蘭山君在宴席上便沒有人說話了。她今日也不是來尋人說話的,她坐在席面上,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直直的,不願意給老和尚丟臉。
她覺得,皇太孫應該會來的。
今日是賞花宴。但宋家三個兒子都沒有說親,說是賞花宴,其實更多的是相看姻緣。單說是給自家三個少爺相看肯定不妥,於是又廣發宴貼,請了半個洛陽顯貴。
為了避嫌,今日是男女分席,但兩邊相隔不遠,中間用扶疏花木隔出來影影綽綽的屏障,清雅得很。
鎮國公府在這席面上如今並不顯眼,今日各家都忙著搭訕,也沒有人來她們這裡。朱氏心裡不痛快,想了想,還是覺得要帶著慧慧去宋國公夫人面前說說話才是。
她小聲對慧慧道:“你瞧,多少人過去,我帶著你去,並不顯眼。”
蘭慧扭開頭,朱氏無奈,又看蘭山君,“你要不要跟我去四處看看?”
蘭山君搖頭,“母親,我還是坐著喝點果子酒吧。”
朱氏恨鐵不成鋼,隻能作罷,又悶悶的喝起酒來。而後羨慕地看向宋國公夫人那裡。
那裡人山人海,跟她這裡的寂寥倒是完全不同。
她看了一會,突然眉頭一皺,看向蘭山君,小聲道:“虞國公家的小女兒跟你平常動起來說話的時候很像。”
蘭山君本是在等皇太孫,聞言一愣,朝著人群裡看去。果然看見了虞玉。
這時候,她還沒有成為宋家二少夫人,也沒有跟自己鬥心眼,此時正一派歡喜模樣跟宋國公夫人說話,言行舉止,爽利得很,又大大方方的,很讓人喜歡。
蘭山君溫和的模樣是學著母親的,利索的模樣是學她的。
兩人雖然不對付,但蘭山君很喜歡她的性子。
她就學了。但沒學到精髓。
她別開目光,笑著道:“許是性子相似。”
朱氏覺得稀奇,“這可真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跟她是兩姊妹呢。”
蘭慧不高興了,“我跟六姐姐才是親姊妹。”
朱氏好笑,“又沒說你們不是。”
不遠處,皇太孫和齊王世子魏王世子一塊來了宋家。
他是“被”拉著過來的。
齊王世子看中了宋知味,魏王世子看中了宋三少爺。他們都願意來給宋家臉面。但兩人單獨來未免明顯,便都找他做借口,讓他跟著一塊。
皇太孫笑吟吟答應了。他們這般的身份,又是成家了的,卻不好往底下去,宋國公便恭恭敬敬的帶著皇太孫和齊王世子去樓上歇息——魏王世子沒有成家,拉著宋三去底下湊熱鬧了。
這座小樓隱隱約約綴在宴席後面,並不起眼,但打開窗戶,卻能將席面上的點點滴滴看清楚。
等宋國公出去,齊王世子齊柏小聲對皇太孫道:“大哥哥,聽聞你在招攬鬱清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鬱清梧……怕是不會受皇祖父重用。”
這話的意思很是明顯。鬱清梧是鄔慶川的弟子,鄔慶川曾經說出他繼承了自己所有的志向後,這個人在陛下那裡就已經不清白了。
皇太孫笑笑,他有時候也不太懂阿柏是怎麼想的。明明他和齊王叔是不死不休的關系,阿柏卻又有時候隱隱站在自己這邊說話,好似他們才是一家。但你要說他什麼都不爭,真的站在自己這邊,他又四處拉攏朝臣,毫不避諱。
皇太孫便道:“我看過他的策論,即便非良木,卻也絕非庸才,又做事勤懇,處事不死板,我瞧著還算是好。”
又道:“再者說……”
他也做出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樣道:“總歸是鄔慶川的弟子,與我……鄔慶川與我不親近,但是能拉他的弟子一把是一把吧。”
齊王世子就不說話了。他聽父親說過當年的事情,知曉先太子一心變法,最後被陛下厭棄。
父親還說:“好好的皇太子不當,我是不懂他怎麼想的。還變法——變什麼法?天下本就是太平的,本就是盛世,他偏說不好,要搞出許多事情來,你皇祖父能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