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是個嬌氣的姑娘,怕疼怕酸怕苦,甚麼都怕,最怕的便是死亡。
她很早以前就接受了這個事實,但卻也花了很久的時間克化它。
這樣可不行啊。
她的手心冒出一些汗水,忽然松動了手腕。
她看著,似乎要放棄了,
想要給自己留更多的喘息時間,或許還有甚麼值得她不舍的理由。
然而,霎時間,她忽然抬手,寒光顫抖高亢的迸裂,鬱暖白皙的脖頸處,被鋒利的劍刃割裂出一道殷紅的裂口,溫熱的血液驀地濺落在劍柄的玉石上。
鬱暖的精神恍惚起來,她聽見自己戰慄的喘息,和皮肉難以為繼的呻吟。
她的雙手握緊,還待再用最後的力道,讓自己徹底安息下來,卻被一隻冰冷的,帶著漠然的力道大手,緊緊匝住了手腕。
那力道幾乎能握碎她的手腕,鬱暖甚至聽到自己骨骼快要龜裂的聲音,然絕望之中,她分毫動彈不得。
再恍惚間抬頭時,她便對上一雙,仿佛像是從煉獄中走出的,嗜血陰冷的眼睛。
那個惡魔居高臨下捏著她的脖頸,甚至露出了一個詭譎可怖的笑,力道讓她疼的發抖,而那雙被她吻過的修長手指上,染上她的鮮血,濃鬱的,不住往下流淌。
那架勢冷酷而駭人,他似乎已經被欲望挖去心竅,神態陰翳可怖。
“哐啷當”一聲尖銳嗡鳴的脆響——泛著寒光的六合劍摔下床榻,劍刃處緩緩流淌下她的頸血,殷紅粘稠,讓人心驚肉跳。血色蔓延到寢宮的地面上,仍帶著頸血的溫度,與冰冷清寂的石磚交融在一起。
鬱暖的眼睑細細顫抖著,淚珠控制不住滾落下,雙手卻脫力垂落,最後一絲意志也土崩瓦解。
仿佛有什麼,從體內破裂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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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疼痛的感覺,卻帶著一絲麻痒和釋然,像是冰涼的泉水澆注在天靈蓋。
第68章
昏睡中,她夢見各種各樣光怪陸離的事物。
鬥轉星移,腳下的土地似蛛網龜裂,視線一轉,她立於軒窗外,看見一個素衣的女人跪在地上,握著一把漆黑樸素的劍,閉上雙眼,手腕決心一沉,血液忽的濺在茜色紗窗上,斑駁而詭異。
接著,那個死去的女人,從地上緩緩爬起,一雙血紅的眼睛突對上她的,瞳孔劇烈收縮,鬱暖的尖叫卡在喉嚨口,小腿肚發顫酸軟,面目蒼白連連後退,對著她輕輕搖頭。
鬱暖捂住心口,隻覺得那裡忽然疼痛難忍,忍不住顫抖著唇瓣呻吟起來,生理淚遏制不住的從眸中浮起,已然自顧不暇。
而窗內的女人渾身都是血,也同樣撫著腐爛的心口,指尖白骨扎入皮肉,一點點慢悠悠撕扯攪動,綻開的笑容緩緩裂至耳根,與她相似的面容上掛著詭秘的笑容。
鬱暖想要告訴她不要這麼笑了,但她卻說不出話。
指尖骨骼發出脆弱的呻吟,白骨硬生穿透紗窗,掐在她單薄的肩胛上,一邊笑,左側的眼球流下血淚,而由於利劍的刺透,她的喉嚨已殘破不全,發出沙澀尖厲的聲音:“為什麼……!”
“為何他如此冷漠,任憑我去死?”
“我的命於他而言算什麼!算什麼!!”
“啊——!!!”
她說著捂著頭顱尖叫出聲,那聲音高亢刺耳,讓鬱暖面色慘白。
女人仰著頭,像是在問自己:“你說啊——你說啊……為何……為何他卻攔下了你?”
鬱暖窒息到說不出話,胸口疼的像是要碎裂成小塊,女人化骨的手指,一點點刺進她肩膀的皮肉裡,帶著滿腔怨妒和不甘,似是從地獄裡伸出的鬼手,想要把她一道生生拽進淤泥裡,共同沉淪。
然而……女人看見她這麼痛楚的模樣,卻一點點松開了手。
女人食指的節節白骨,茫然的輕撫鬱暖的面頰,觸感冰冷而生澀,動作輕柔的,卻像是在細撫上好的綢緞。
她聽素衣女人喑啞怔然道:“我們都是鬱暖啊……又有何不同?”
鬱暖久久不語,默然凝視著她,不想開口。
女人收了手,緩緩捂住自己腐爛的臉。
仿佛知道鬱暖也一樣害怕看見這些腌臜的事物,她於是背過身去,留給鬱暖的,隻有滿頭長至腳踝的青絲,在底部微微卷曲,極有韻味。
外頭秋日的夕陽,又重復的落下,而鬱暖的耳畔,響起她的輕嘆:“我嫉妒你啊,卻……終究無法恨你。”
……
鬱大小姐背對著她,緩緩露出一個微笑,在腐爛的面容上,有些奇異的寧靜平和:“我在這裡無數年,重復著同樣的事,不管朝夕遲暮,永遠執念於死去的那一刻……卻終於見到你。”
“那麼,我如願了。”
…………
鬱暖再次醒來時,腦內常伴經年的痛楚已經消失了。
但仿佛枷鎖還不曾完全卸下,她仍舊覺得隱隱有什麼桎梏著她,猶自不肯離去。
相對於從前,卻有了微妙的不同。
她下意識的撫上小腹,微松了一口氣。
淡薄的舒緩之感,似是涓涓細流,一點點充盈在身體裡。
之前仿佛,做了一個噩夢。
沒有那麼可怕,但她不太記得了。
莫名的,仿佛是天生就應該懂得的事理,她自然而然的知曉了,自己腦內的痛感消失,或許是因為……
原著中鬱大小姐拔劍自刎,與她的作為實則是一樣的。
自刎的話,就連孩子也會流掉,而劇情發展到這一步,更注重因果,而非整個過程,從之前的那些事體走向便能看出,隻要她去做了,便相當於走過了劇情點。
所以如果她拔劍自刎,那麼陰差陽錯間,兩項結果都會達成。
然而,她卻被當場救下,故而那段因果,便在她身上了結。
她自己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終結了屬於鬱大小姐的劇情。
隻是……她覺得仍不是這樣簡單。
仿佛還有最重要的最後一步,最後一步沒有達成。
可是她不曉得,到底還有什麼沒做完。
她覺得喉間疼痛難忍,像是火燒般的劇痛,使她即便多說一個字,都難以做到。
鬱暖輕輕碰在裹著紗布的喉間,隻覺疼麻無比。
她試著開口說話,喉口卻立時漫上濃烈的血腥味,發出的聲線細弱而沙啞,並且她一開聲,便覺自己的聲帶像是被粗粝的鈍刀來回搓磨,割不斷,但很痛苦。
讓她完全不想開口說話了。
她輕輕一動,卻發現腳踝處有些沉重無力,伴隨著瑣碎的金屬響聲。
鬱暖倒吸一口涼氣,努力支持著身子扶著床沿遲緩爬起,便見錦被下的腳踝處,被銬上了一圈沉黑的鎖鏈。
鬱暖想要叫人,但由於被自己割開了喉嚨,她已說不出話,隻能輕輕敲打床沿。
她力道不足,便跪伏在床榻上,綁著厚厚紗布的脖頸低垂著,疼的幾乎閉過氣去,用足了力道,卻無人響應。
看這天色,仿佛還很早,殿內不知何時起,鋪上了一層厚厚的地毯,長窗外的天色瞧著將要滴雨,暗沉而低壓。
鬱暖莫名覺得有些害怕。
不多時,鬱暖便聽見有衣料摩擦的聲音,沉靜而有律,那是她很熟悉的腳步聲。
屬於某個讓她難以面對的人。
寢宮有幾道門,鬱暖分不清到底是哪個方向。
她從心底,生出一股恐懼。
雷聲忽然從天際霹下,外頭一下墜落萬千雨點斜斜敲打著窗稜和屋檐,所有的聲音在一瞬間,皆變得模糊起來。
左側的邊門被緩緩打開,鬱暖顫抖著眼睫看著門外的男人,一條腿還踏在外頭。此刻她輕輕垂下眼睫,不聲不響。
與她預料的肅穆苛責截然不同。
皇帝看上去甚至心情很不錯,唇邊帶著柔緩的笑意,沒有一點要大發雷霆的意味。
鬱暖捂著喉嚨,卻一點點把腳往回收。
鬱暖蠕動的時候,床上的鎖鏈恰如其分的發出哗啦啦的響聲,把她驚的後背都湧出絲絲冷汗。
她隻能對男人輕輕搖頭,雪白的手指握在沉黑的镣銬上,嬌美的杏眼含著點點晶瑩,有點乞求的模樣,卻一點點往後含怯退縮,似乎退到最深處時,便無人奈何的了她。
鬱暖很有自知之明。
她自刎被攔下來,那一瞬間他的模樣,讓她覺得自己活著,或許還不如死掉。
他悠然伸手進錦被裡,捉住她纖細的腳踝,稍用力便一把揪了出來,鬱暖像是一隻被倒提的兔子,嗚嗚叫著,卻毫無力道。
皇帝微涼的手指輕輕摩挲她的唇瓣,很快便磨出點點嫣紅,拉出一點水光,正當鬱暖想要拉他的袖口,他忽的掐住她的後脖頸,逼迫她抬頭,動作很粗硬生冷,可他的眼眸裡卻漾出柔情。
鬱暖覺得,她的喉嚨疼的要裂開了,連忙含淚搖搖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口細若蚊呢哼哼兩聲。
皇帝悠涼問道:“疼麼?”
鬱暖點頭,扯了扯他的袖口。
他漫不經心微笑,殘酷道:“忍著。”
鬱暖嗚嗚兩聲,並未得到理睬。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腳踝,摸著自己的小腹,意思大約是說,她懷了身孕,不能一直躺著,想要走兩步,能不能把镣銬卸下?
皇帝吻在她面頰上,於她耳邊苦惱呢喃道:“你不聽話,讓朕很苦惱。”
鬱暖有些發顫,感覺到他的大手,在為她梳理長發,像是在愛護一個沒有生命的布偶,叫她絲毫不敢動彈。
隻怕她再掙扎,便真的要被制成玩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