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嘗過血脈相連的顫慄與溫情,沒有過可以歸屬心安的桃花源,沒有父親,沒有母親,多麼遺憾。
當無法逃避,不得不面對時,她便會生出渺茫的希冀和奇異的樂觀情緒。
或許孩子可以出生,或許他的父皇,看在他自小沒了母親,會待他比旁的孩子,有那麼一點溫情和不同。
那她便沒有多少遺憾了。
她忍不住隔著朦朧的紗帳看他。男人一身暗竹紋檀色直綴,白玉雕龍紋扳指不曾取下,戴在修長的指節上顯得雍容威嚴,而他的眉骨深邃優雅,眼眸黑寂,通身是成熟男性的內斂沉穩。
男人注意到了她,鬱暖卻低下頭,隻露出一段細軟的脖頸與垂落的發絲,默默降低存在感。
戚寒時眸底深邃沉寂,拱手低沉道:“是小婿來遲,還望嶽母怪罪。”
南華郡主是太高興了,含笑叫他不必多禮,才道:“我也是方才知曉,咱們乖暖有了身孕,馬上要當娘親了,你啊,也要當爹了。”
南華郡主絮絮叨叨,戚寒時非常耐心的聽著,甚至有了點淡薄的笑意在唇畔。
“這是你頭一次當爹,許多事體不懂都正常,你得多歸來問問,這幾月可得多陪著她。”
“你也曉得,這孩子天生嬌氣得很。她自個兒還是個小囡囡,便要生孩子,若發發脾氣也尋常,再者,孩子的名兒你可想好了?”
“瞧我這說的,你也才曉得罷?唉……”
“過會子我叫你丈人去寫幾個字,送去侯府,予你作個參照。”
“這頭一個孩子,最是重要。老大老大,將來是要繼承家業振興家族的……自然,你還年輕,雖則無甚家底,保不齊年長些便有了門路,這都好說……”
鬱暖被侍候著簡單穿戴完畢,換上寬松的裙子,緩緩從紗帳裡出來。
小姑娘見了夫君卻不出聲,面色蒼白地坐在一旁,像個精巧秀美的玩偶,纖白的手指無意識糾著裙角,顯得有些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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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寒時聽著南華郡主的絮叨,卻露出三分罕見深沉的笑意,嗓音帶了點柔情的意味:“那麼,小婿定會好生照顧阿暖……”
“及我們的孩兒。”
第63章
鬱暖有了身孕,幾乎是被眾星拱月般小心翼翼對待了,就連前頭還在招待男賓們吃酒闲聊的忠國公,亦放下手中的社交事體來正院看女兒。
忠國公這個爹罷,確實有些一言難盡。
說他不合格,實則他也沒什麼過錯,在外頭無甚風流韻事,自家內宅也幹淨得很,守了南華郡主一輩子,兒女緣單薄,女兒身子羸弱多病,兒子年少被嶽父留在西南,直到長成青年才歸了家。
這些他都不曾抱怨。到底無論是他不得志也好,被皇帝幹晾著,家族人丁單薄也罷,都歸功於他娶了南華郡主,這位西南王寵愛有加的獨女。
然而,事實上忠國公的確並不怨懟,起碼明面上一直對南華郡主百依百順,雖則嘴巴碎意見一大堆,心眼有時芝麻大點,但其實是個沒什麼壞心的人,成日守著詩詞書畫就很滿足。
然而,女兒有孕這件事,確確實實給他帶來極大的驚喜。
鬱暖沒懷孕的時候,忠國公壓根不記得有這茬。
但當她有了身孕,忠國公所表現出的喜悅,卻比南華郡主更濃鬱外露些,一張醉醺醺通通紅的老臉直笑得合不攏嘴,盡管嘴巴上仍是不軟和,但任誰都瞧得出,他滿心的愉悅。
待反應過來時,南華郡主拿手背推他,皺著眉道:“你倒是說說話,我方同女婿說了,到時給孩子起名,還要你擬幾個字作參照呢。”
這孩子,即便不是姓鬱的,但也算是家族第三代,自然要各樣仔細著來。
可以說,即便鬱成朗後頭再生個大胖孫子,也未必比得他妹妹的孩子這般備受期待。
忠國公可是十多年沒抱過自家的小孩了,他年輕時愛風流,雖則被南華郡主管得老實,但兒女的成長他並沒有多加參與,一心覺得大男人家,成日抱著孩子哄算個甚孬樣兒?
這般所導致的結果便是,兒子閨女長大以後與他不怎麼親。
但外孫外孫女不一樣,可以從小培養感情嘛!
而且,夫人說了,名字還能讓他起了作參照。
呵呵,參照。
那必須是他親自起名,這還用說?
說實在的,女婿怎麼看都會對阿暖百依百順,到底他沒地位沒權勢,叫嶽父起個名怎麼了?
不僅起名,他還要得寸進尺日日照看乖外孫,哼。
然而這種喜悅與得意,並沒有持續太久。
晚上客人散了,一家人坐在花廳裡頭用膳。
忠國公吃著小酒,美滋滋正同女兒噓寒問暖增進感情呢,而鬱暖隻笑著應付,其實腦袋裡纏著各色茸茸毛線球,雜亂無章的空白雜亂著。
阿暖她夫君從落座開始就沒說話,倒不是忠國公府對女婿有偏見,刻意冷落了他。
陛下全程不置一詞,隻因他不認為忠國公的話有任何意義。
長篇大論沒重點可言,還喜滋滋一臉得意。
和忠國公寫的奏章如出一轍。
戚寒時漫不經心聽著,給小嬌妻夾了一筷滿當當的芹菜。
不逼著她吃,小姑娘就一臉茫然,裝作沒看見這麼些素菜,埋著頭無辜得很。
現在的小姑娘,不逼不行。
忠國公正說著以後給外孫開蒙的事體,禮貌性問問女婿意見,瞥眼卻冷不丁看見,女婿給女兒夾菜的手上,戴的那一枚白玉雕龍紋的扳指。
白玉質地光潤細膩,龍紋走鋒凌厲,雕線流暢利落,合在一起相中和,便多了沉穩內斂的冷銳之感。
雖則用料簡單不花哨,但無論是玉籽還是雕刻刀工,皆是世間罕有。
說白了,就是不太可能有赝品。
就是比照著仿制的赝品,都極珍惜少見。
最重要的是,更無人敢佩戴出門。
忠國公一激靈,忽然便醒了多半,盯著女婿的手發愣,兩根手指還吊著斟酒的銀質鏤鈴蘭花酒壺,面色呆呆卻恍若不知了。
南華郡主是不懂得這些,她雖貴為郡主,但不該她見的人,卻從沒見過。
一巴掌脆響,郡主利落拍在忠國公手臂處,看著丈夫微笑道:“喲,這是怎麼了?女婿的手有什麼好看的?好看嗎?嗯?你要不多看看?!我看你發甚魔怔了罷!阿暖有孕,可不是你有孕。甭給老娘瘋瘋癲癲嚇著我們乖暖!”
南華郡主有一特點,說話溫和婉轉,但是對著家人,特別是忠國公,那就本性畢露。
現下自家人用膳,自然並不太拘束著。
忠國公難得沒搭理她,隻愣愣呢喃道:“極好。”他說的是扳指。
南華郡主奇怪皺了眉:“…………”
鬱暖艱難吞咽著芹菜,捂著胸口想裝幹嘔,聞言頓時停了造作,紅著眼角瞥了眼陛下的手。
的確很好看,修長而骨節分明,指緣幹淨利落,一看就是握劍下棋的手。
想蹭。想舔。
呸……
不要亂想了啊阿暖阿暖!
你在想什麼呀阿暖!
鬱暖又面無表情,捂著帕子抖抖索索幹嘔,順勢得到陛下的慢撫背脊一枚。
卻聽忠國公又開口,對著他女婿道:“你這扳指……哪兒得來的?”
這語氣全然並不趾高氣揚,也沒了之前的得意勁兒,但也沒什麼低聲下氣的,就是充滿著疑惑和不解……以及一絲絲的惶恐。
戚寒時親自給鬱暖盛湯,把小碗端到她面前安置好,微笑對嶽父隨意道:“大約十多年前。”
啊,十多年前嗎?
如果老臣沒記錯的話,那差不多算算日子……
是天子少年登基的時候吧?!
一旁的鬱成朗默默低頭,並不說話,偷偷用眼神暗示父親。您老可少說點罷!就當兒子求您了。
忠國公渾然不覺。
他全然懷疑,女婿和陛下難道有甚關系?
在南華郡主威脅的目光下,忠國公又老老實實埋頭用膳,隻是腦子一直在飛速運轉。
他忽然想到,最近陛下那樁莫名其妙的賜婚。
當然,陛下賜的婚,怎麼能說是莫名其妙呢?
肯定是意義非凡用意深遠高瞻遠矚英明睿智這還用說!
但是,的確也很奇怪。
女婿,莫不是與陛下,有甚麼隱沒在暗處的血緣關系?
雖然長相天差地遠,但身量倒是頗為相似,氣質也有些相近,隻是少了陛下那樣的威嚴雍容,看著人時也沒那麼深沉凌厲,不至於讓人顫出一脊背冷汗。
但也不能說是,全然不相類。
想了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由於吃了一肚皮老酒,忠國公有些醉醺醺,腦子也不太轉得動了,對面鬱暖已經被塞了一肚皮的膳食,各式各樣清淡有營養,骨頭都要酥掉了。
到了夜裡,南華郡主很自然的,想要把女兒同女婿一道留下來,到底天色夜了,阿暖看著已經困得不成,坐在那兒都能窩在女婿身旁打盹,小小一隻被女婿哄在臂彎裡頭眯著眼,誰人瞧了都心疼。
大家的心思都一樣。
阿暖這麼累,國公府到侯府算不得近,一個在近皇城根兒,要去宮裡恐怕路途通暢隻消兩炷香時間,另一頭臨安侯府卻遠開八隻腳五六環開外。
故而,再讓她顛簸來回實在有些不放心,於是皆默認了。
鬱暖被她夫君抱著回閨房,她是一點都不想動彈,粘在男人身上就跟沒骨頭似的,被打橫抱在夫君懷裡,即便在睡夢中,也曉得伸出兩隻手勾住他修韌的脖頸,再埋頭軟綿綿蹭兩下,像隻迷糊的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