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暖算了算時間,於是沒過半盞茶,便轉身離去。清泉跟在她身後,急切的輕聲問道:“大小姐,這是怎麼了?可是……”
鬱暖淡聲打斷:“沒事,左不過是認命罷了。”
鬱大小姐傲氣文雅,即便內心狹隘,也不會說出多惡毒的話,這些已是最最賭氣的話了,清泉聽了自然有些訥訥的,心中亦多出幾分失落來。
那頭花廳裡,戚寒時垂眸啜茶,動作莫名貴氣,抬頭卻還是平庸的樣子,隻是對忠誠國公夫妻誠惶誠恐道:“小侄尚有書院的功課不曾修完,此番出來已是不易,可否……”
忠國公打斷道:“你走罷,本也不打算留你。”
他心中對這個準女婿更是嗤之以鼻,甚麼玩意兒,二十多的人了,換旁人家再差也都在朝中做事兒了,這玩意卻連功課都弄不清爽!
待戚寒時出了花廳,忠國公看著他送來的幾匣點心,擺擺手道:“去,送給大小姐去,叫她瞧瞧自己未來夫君都給送了點甚麼玩意兒!”
南華郡主皺眉道:“這些東西皆不上臺面,還是算了罷,省得叫乖暖氣著。”
忠國公卻敲定道:“又如何?她能一輩子避著不見麼!送去!”
平心而論,男主送來的那些江南點心,並一些筆墨紙砚,其實很正常,沒什麼差池。隻是忠國公府奢侈慣了,尋常有人攜禮兒拜門來,也皆送的貴重稀奇玩意兒,何況他還是準女婿,送這麼些東西確實有點上不得臺面了。
然而,周涵這個身份,本來就是個無寵平庸的庶子,叫他拿出點甚麼貴重物什來,也是完全不可能的,可以說把他賣了也不值那麼點錢。
然而,忠國公或許不知道,鬱暖很喜歡吃,尤其喜歡各色點心美食,這和鬱大小姐也完全不一樣。所以當她打開木制的點心盒子,見到裡頭一個個精致小巧的酥團,頓時有些無言。
她是給饞的。
於是用纖白的手指輕輕一戳粉嘟嘟的面皮,猶豫一下,轉眼對清泉淡淡道:“嗯……你把點心留下,放進我屋櫃子裡頭,過兩日我留著喂貓。再把點心盒子帶上,裡頭塞點石塊,原封不動包裝起來,叫家丁看準周涵的馬車,當著他的面扔下去。”
清泉一下就頓住了,忙問道:“大小姐,您這是……”
鬱暖微笑,柔柔道:“不要問太多,做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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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在晨光下泛冷,仿佛暗藏了一些不為人知的惡意,叫清泉覺得有些怕人。
呃,鬱暖估計,戚寒時應該不會有興趣打開看,畢竟他肯定不屑去確認盒子裡面的點心是不是被吃掉了,因為當著他的面,把他送的東西原封不動扔掉,已經很明確是在存心惡心他了。
再者,又有什麼比讓男主在自己侯府的下人面前,被狠狠羞辱要來得更難堪?
待清泉走了,鬱暖才悄悄打開櫃子,翻出點心來,小心捻了一塊粉色糯米皮的玫瑰團子,小小咬了一口,裡頭口感溫潤的玫瑰醬便流了出來。
她難得有點放松,隻有在她一個人的時候,崩人設才不會有問題,而她也是這些日子頭一天,能吃上自己喜歡的東西。
時下長安城裡皆是以瘦為美,鬱大小姐身為長安第一美人,自然很瘦。她既蒼白又柔弱,容顏絕色天成,又像是世外仙姝一般清純優雅,叫男人見了皆驚豔而憐惜,仿佛毫不費力就得到了所有人的矚目。
然而,在驚豔的背後,是鬱大小姐近乎瘋狂的絕食行為。不用米飯不用肉類,每天都隻吃點蔬菜水果,一天隻吃兩頓飯,偶爾餓得不成了才肯小小用幾口粥。
鬱暖和鬱大小姐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特別討厭節食,一頓不用膳就渾身難受,況且她覺得鬱大小姐有些過瘦了,吃那麼少不生病才怪!然而仿佛隻有她自己這麼想,就連南華郡主都很支持女兒節食的行為,並且表示欣慰。
故而今次,戚寒時送的東西簡直,就是及時雨沒錯了!鬱暖邊吃邊內心流淚,男主雖然變態陰鬱,但這件事上真的讓她完全無法討厭嘛!
送吃的什麼的,實在太英俊了!
這頭戚寒時的馬車恰好駛過國公府拐角處,便聽見“砰”的一聲,馬車急急頓住,車夫查看後,有些尷尬地撩開簾子道:“三少爺,您看看……”
那是他們送去的點心,原封不動,被扔到了大街上。
戚寒時眉眼微動,眸中暗沉翻滾著,還是木訥著平凡的臉,嘆息著點點頭,失落道:“罷了,你帶回去用罷。”
卻突然聽車夫道:“诶……裡頭,啥子也沒有,隻有幾塊石頭!”
他的腳步一頓,露出略帶興味的眼神,優雅勾起唇邊,坐進馬車裡,啞聲道:“這樣啊。”
第3章
在成功羞辱了男主以後,以鬱大小姐的脾性,必然覺得這樣還不夠。不讓周家這個平庸的庶子真正嘗到苦楚,甚至殘廢死去,如何能報她被羞辱之仇?
所以,鬱暖琢磨了一下,準備再去尋常自己的忠誠愛慕者,崇北侯世子秦恪之。
這位秦世子,乃是崇北侯老來子,不過很可惜隻是個庶子,然而因為他是晚生獨子的緣故,仍舊很得父親青睞寵愛,甚至在舊年上書請封這位庶出獨苗為世子。雖本朝向來重嫡庶出身,少許講究的世家,寧可過繼旁支教養出身良好的嫡子,也不會讓庶子承爵,然而因為崇北侯是當年扶持少年天子登基的大功臣,故而很快便被上頭應允了。
一時間,秦恪之在長安城中變得炙手可熱起來,而她的妹妹,崇北侯嫡女秦婉卿,和鬱大小姐關系極差,由於兩位皆是貴女中的貴女,故而直接導致長安貴女分成了兩大派系,互相隱隱敵對,拉踩使絆子。鬱大小姐的失節,原書也隱晦點出,乃是秦婉卿所做的。
秦婉卿手裡拿的就是女主劇本沒錯了,不論這書男主有多少鶯鶯燕燕,傲嬌的秦大小姐除了吃女配們的醋,暗地裡可勁兒使絆子,在男主跟前從來都沒脾氣,即便有脾氣,也跟隻小野貓小辣椒似的,稍稍一哄就化成了一汪春水。
此時,按照原書劇情,鬱暖隱約記得男女主應當已經見過面了。與鬱大小姐不同的是,女主秦婉卿見到了男主的真容,不過隻是驚鴻一瞥,並不曉得他是誰,但愛慕的種子已然深根發芽。
接下來,秦婉卿大約就會進一步發現男主的身份,一點點無可救藥的愛慕上他,並且對於無心插柳的鬱大小姐憎惡不已,用盡一切法子讓鬱大小姐得罪男主,加劇兩人之間的誤會。
是的,這是女主(…),不是什麼惡毒女配。
由於男主是個暗黑系,所以女主這樣,他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呃,他不覺得有問題,就沒人有那個熊心豹子膽覺得有問題。
對於鬱暖來說,她沒什麼喜歡厭惡的,更加覺得拉幫結派這種事情很沒勁,但也抵不住秦婉卿手段過人,她不得不應戰罷了。原書中的鬱大小姐,即便運氣不怎麼好,但也不是甚麼小白花。
她利用秦恪之對男主不利,又繼續利用秦恪之世子的身份,狠狠膈應秦婉卿。
畢竟崇北侯唯一的兒子,還是將來爵位繼承人,秦恪之的分量在侯府中定然比秦婉卿要重,即便秦婉卿識相,並不想得罪秦恪之,但秦恪之聽信鬱大小姐的挑撥,對嫡妹從來沒什麼好感,幾次三番針鋒相對,已然讓崇北侯對女兒的印象變差了。
總結下來,鬱暖也知道,自己扮演的這位大小姐,更不是甚麼省油的燈,盛世白蓮心機婊,用心惡毒不下女主,隻可惜體弱多病運氣太差,佔不成先機,隻好遺憾退出。
不過,她無所謂如何,早點走完劇情早點去世,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長安郊外的瑞安莊,是長安名流貴族平日享樂的首選地,這裡環境清幽,出入者皆是一等世家的嫡子嫡女,各式享樂的法子應有盡有,而聽聞承辦這塊兒地的人更是當今陛下,這更是令貴女們趨之若鹜。
不過很可惜,仿佛乾寧帝戚寒時從來不曾來過這裡,也不知當初為何一時興起,撥錢承辦了瑞安莊便是了。
為了避嫌,鬱暖找了自己的閨中密友一道,又約見了秦恪之,在瑞安莊南院小樓中相見。
瑞安莊佔地很大,普通貴族也許隻能定一普通包間,甚至為了訂一間房不僅要付高額金銀,而且還要一等數月,而像崇北侯這種權臣家的世子,自然包下一棟小樓都不費事。
鬱暖不禁稱嘆,隻能說,這莊子太會坑錢了。
打著乾寧帝的名號,自然長安上下貴族都眼饞逢迎,更可怕的是還搞飢餓營銷。想進莊子,不但要身份夠格,而且還要憑運氣,並且花夠了一定的金銀珠寶,才能有幸進更裡頭享樂,即便花銷巨大,多的是人願意往裡頭投錢,因為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徵。呃,仿佛就是個古代愛馬仕。
她不得不感嘆,男主頭腦手腕實在厲害,又高瞻遠矚運籌帷幄,也不曉得一年能賺多少銀兩,放到現代,或許又是一個金融大鱷。
不過和她也沒什麼關系便是了。
鬱暖感嘆完畢,崇北侯世子秦恪之,便進了小樓,一眼便見他心中的神女萎靡不振,淡雅的衣裳逶迤在地上,細巧的下颌更顯臉小,梨花帶雨美不勝收,整個人柔弱蒼白得叫人心生憐意,一雙泛紅的杏眸微抬,又似是有些難堪羞澀地低下,怔怔流下一行清淚。
在她身旁,她的小姐妹原靜也抹著淚細聲安慰著。
原靜也是一流世家的嫡女,而且和鬱大小姐從小一道長大,不過和鬱大小姐這種黑心蓮不同的是,原姑娘是真的善心。原著中對她並無太多描述,但是這幾日相處下來,鬱暖確實覺得她是個不錯的姑娘,放在現代也絕對三觀很正,也不知道這倆怎麼相處的就是了,怎麼看都沒共同語言啊。
秦恪之在女神面前坐下,有些坐立不安地躊躇一番,輕聲能安慰道:“鬱大小姐,在崇北侯府出了那樣的事,恪之也實在……難辭其咎!你罵我罷,打我也罷,隻是不要傷到自個兒!不然……不然叫恪之如何能安心!”
鬱暖被原靜拉著手,過了半晌,柔弱嘆息道:“阿暖如何敢怪罪世子?不論我與秦大小姐關系如何,都不會……不會怪到您身上的,畢竟我知你善心,又為人剛正,感激你如今雪中送炭還來不及。”
她此言十分微妙,似乎隱隱點出了幕後黑手,又仿佛隻是在說自己從前和秦婉卿關系不好。
果然,秦恪之面色微變,起身道:“果真是她?!”他早就被女神哄得暈頭轉向了,從前鬱暖見他,即便也稍稍親近,但始終是不鹹不淡端著,這可是頭一次對他自稱“阿暖”,可見是真的願意依賴他!
鬱暖嚇得面色蒼白,流淚道:“不是的……婉卿即便日常與我拌嘴,我仍信她是個善心姑娘,世子萬萬不要疑心她,我不願你為我,而生生壞了兄妹情誼。”
此時一旁的原靜出聲了,她皺眉勸鬱暖道:“阿暖就是太過心善,不是之前周家那個還說,出事前是秦婉卿叫的她家嬤嬤……”
鬱暖怔怔搖頭,輕聲道:“不要再說了,以後都不要說。”
她又抬起水潤明媚的眸子,憂傷注視著秦恪之道:“世子,你就當沒聽到罷。”
秦恪之一腔惱怒皆被她這一看,弄得生生定住,起身像是鬥敗的公雞一般,在簡雅寬闊的屋子裡頭來回踱步,又不甘道:“不論是不是她,我都不能叫你嫁給……嫁給那個蠢鈍下流玩意!”
他幾乎紅著眼上前,握拳真誠道:“大小姐信我,待你之心一片赤誠,你既如此良善,實不該得不到善終!周家那庶子,如何配得你傾城樣貌?我、我這就去,叫他再不能娶你!”
鬱暖似是已經傷神到說不出話,隻是枯坐在那兒,過了半晌,才慢慢道:“世子好意,阿暖心領。隻阿暖不喜傷人,隻願大家皆是好好的,這話,便再不要說出口。”
以大小姐的白蓮程度,很明顯即便她想弄死男主,也不會直言的,畢竟要歲月靜好,盛世白蓮嘛,不能崩人設。
秦恪之像是惱火,又似是對她沒法子,隻是閉著眼,挺直脊背道:“這事兒,你不必再管,我盡量……便是。”
鬱暖被原靜半攬著,一句話也不說了,卻聽原靜道:“世子先走罷,我再陪阿暖一會兒,她這些日子太苦了。”
秦恪之有些留戀,但他並非是甚麼登徒子,於是也隻是起身離開,臨走前還不忘招呼瑞安莊的侍女,好生招待裡面兩位貴女,不得有閃失。
鬱暖留在屋內也無事可做,左不過便是憂鬱流淚,並且獲得了原靜姑娘的安慰數枚,又被原姑娘強迫著,“不得已”用了些吃食,心情大好之下,眼淚越流越多。
最後,鬱暖還是道:“我們走罷,我想去你府上了,好久不拜會原伯母,也是我的失禮,不該隻顧著自己……”
原靜趕忙安慰道:“怎麼會?我娘親自是極體諒你的,若你去,她非得下廚做你愛吃的小菜不可了,如何生疏了你去?”
兩人說著,頭上戴著輕紗制成的幂籬,緩緩被丫鬟扶著下樓。
然而剛沒走出幾步,便聽見前頭的人聲。
“你兄長輸了雙陸,不是說你最近攀了好親事,有銀錢,叫你賠錢麼?錢呢?!”語聲像是在玩笑,但又似是極兇悍。
鬱暖頓時僵住了,青紗後婉轉的視線,緩緩對上幾人之中,一個平庸青年的側臉。
周涵個子修長高大,但是平凡的長相和衣著,卻使他泯然眾人,此時他正沉默接收著旁人的鄙夷和嘲諷。
第4章
鬱暖想裝作沒發現,準備示意原靜也避過身去,卻不想那群公子哥遙遙一眼便看見了她,一同哄笑起來,神色曖昧不清。
為首那個穿雪青色繡暗紋圓領袍的公子又拱手,人模狗樣作揖道:“鬱大小姐安好,今兒個不想咱們有緣分,竟在這瑞安莊相見了。”
她帶著幂籬,即便隻露出小半個弧度優雅玉質的下巴,也被人一眼看出來。
鬱暖迎著微風,體態纖細翩跹,也回一禮,嫋嫋嗓音傳入他們的耳中:“幾位安好。”說完便淡然而立,再不出聲,如一株清雅的水仙。
她心中默默肯定自己,嗯,不錯,很符合高冷白蓮的形象。
原靜一向不愛同這些公子哥們交好,因現下雖則民風相較前朝有所開放,但上流圈子的貴女們卻向來矜持,於是在一旁道:“阿暖,咱們走罷。”
話音剛落,卻聽周大公子微笑道:“怎麼說,鬱大小姐也是我未來的弟媳婦,好容易聚在一起,如何能不一道吃杯酒再走?”
旁邊又有個段家的少爺笑嘻嘻道:“何況周三欠了咱們銀兩,鬱大小姐身為他未過門的媳婦,可得擔待著啊?不若咱們一道吃杯酒,那些債也可盡消了的。如何啊?”
鬱大小姐現下處於最尷尬的時候。她貴女身份還在,沒人敢真兒個不敬她,但她當眾失節於周家庶子,又不得不嫁給他,明確說,已然從長安神女的雲端上跌落,現下敢出門也算是心氣高,不甘就那樣默默無聲地沉寂,不然一般人姑娘家早就想不開上吊了。
而從前那些隻敢背地裡奢想她的男人,現下一個個都跳出來,居高臨下瞧她,仿佛誰都能從嘴上沾她兩分便宜似的。
頓了頓,卻聽見鬱大小姐珠玉似的聲音響起:“雖不知怎麼回事,但你們若執意……我替他付了便是。好歹是忠國公府的故交之家,這些禮節是應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