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瑜已經猜到這裡是趙孟殊的住宅。
他的房產遍布全球各大城市,西疆有他的房產,再正常不過。
一進門,內裡是融融的綠色。
草木香氣清幽,又有花枝的馥鬱芬芳。
傅清瑜沒想到在西疆,也能打理出如此動人蓬勃的綠。
蔣毓和在內室等著,身邊跟著幾位貴婦人,都打扮得奢華豔麗。
孫婉眼睛亮亮的,小小聲說:“熙熙是帶我交朋友!”
傅清瑜面上笑意不變,握住孫婉的手無聲緊了緊,“對啊。”
孫婉恐懼探病就醫。
傅清瑜從未想過改變她。
她最大程度上削減探病就醫中讓她恐懼的東西。
她害怕白花花的醫院,便改造一間漂亮幽靜的院子做她的病房。
她害怕診斷,便讓醫生偽裝成貴婦人的樣子。
於是,診斷現場便變成同齡人之間的茶話會。
孫婉氣息松弛了,臉上帶著雀躍的笑意。
蔣毓和朝她走過來,朝傅清瑜輕輕頷首,兩指不經意間搭上孫婉的脈,而後又拉起她,朝沙發走去,“來,我們一起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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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婉輕輕看一眼傅清瑜,傅清瑜緩步跟上去,挽住她細瘦的手臂,“我陪你一起交朋友。”
診斷結束,又吃了一個簡單豐盛的午餐,孫婉精神撐不住,傅清瑜摟住她肩膀,還未張口,趙孟殊聲音清沉開口,“已經準備好客房,我帶你過去。”
“好。”
客房收拾得很好,床品都是孫婉平日用慣的,燻香的味道輕柔緩和,陽光透過薄薄的紗窗灑進來顯出月色一樣的柔和,令人昏昏欲睡。
傅清瑜輕輕替孫婉摘掉首飾,脫掉鞋履,最後輕輕蓋上被子。
她凝望母親如稚子般純澈的雙眼,溫柔看她一會兒,俯身低下頭,親了親她額頭,“睡吧。”
孫婉莫名覺得有些傷心。
似乎感知到她沉重的情緒,輕輕拉住她胳膊,依依看她,“睡醒前我要見到熙熙。”
“當然啊。”傅清瑜語調很輕,笑容柔和。
她走出門,提不起氣似的,薄薄的背脊緊貼住冰冷的門板,淚水不能控制得從面頰滾滾滑落。
蔣毓和的聲音還停留在耳邊,溫柔和緩的,“你有準備的,對嗎?”
傅清瑜隻能怔怔點頭。
她有準備的。
她用十數年時間來勸說自己。
——她要接受母親會離開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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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瑜媽媽早年身體虧得太厲害,即使現在山珍海味的補,也沒有什麼好作用,虛不受補,壽數終究是有限的。”蔣毓和捏了捏鼻梁,“是我無能,做不出跟魏無雍相反的判斷。”
魏無雍是京頤療養院的院長,也是當年一手負責孫婉病情的人。
客廳裡人已經散了,剛剛那些花枝招展打扮的貴婦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室內靜寂,隻有對坐的蔣毓和和趙孟殊。
“不過,好在清瑜看得很開。”蔣毓和腦中浮現剛剛傅清瑜聽見她診斷結果的樣子,平靜而溫和的,臉上的每個表情都顯得那樣妥帖精致。
趙孟殊抬眼,聲線清沉,“請老爺子出山或許有不同的結果。”
蔣毓和嘆氣,“請我師父也是一樣的結果,隻要是有眼有手,都能瞧出她的症結所在。”她疑惑,“你們為什麼要耗費這麼多人力物力尋求一個既定的結果?”
趙孟殊擱下茶盞,起身,身姿颀長玉立。
“就這麼定了,我會親自上山拜訪老爺子。”
趙孟殊走出客廳,抬步上樓,步伐悠緩,留出她傷心的時間。
客房在藏匿在旋轉樓梯的拐角盡頭,一道瘦削身影抱膝而坐,臉頰埋在膝上,脊背輕輕顫抖著。
趙孟殊靜靜看了一會兒,最終抬步走過去。
垂眸,修長手指遞給她一張柔軟巾帕,“擦一擦,我不看你。”說完,他緩緩轉過身,視線落在純白的臺階上。
他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響,很輕的力度從他指尖勾走巾帕。
轉過身,她剛擦完淚,手帕整齊疊好放在口袋裡,“洗好後,還給你。”
她哭得太可憐,睫毛一绺绺卷起湿掉,面頰殘留著潮湿的紅暈,隻有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冷靜。
“會有辦法的。”他克制住心底潮湧的憐惜,使自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客觀從容。
似乎她不能引起他任何的情感波動。
傅清瑜仰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睛裡依舊殘留著朦朧的水霧,她輕輕一笑,“我以為你會勸我趕緊接受現實,好好陪她度過接下來的每一天。”
趙孟殊垂眸,語調莫名溫和,“因為我知道你一往無前從不認輸,傅家那樣的龐然大物都可以轟然倒塌,小小病痛而已,你一定可以戰勝。”
傅清瑜抿了下唇,沒有說話。
他俯下身,凝視她眼睛,溫柔撫摸她面頰,“魏院長十年前就告訴過你阿姨壽命不長久,但十年前過去了,她依舊好好的,你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她。”
傅清瑜依舊是安靜聽著,眼眸微斂,透出幾分沉思意味。
趙孟殊挑眉,“看來你喜歡聽雞湯,那我再多說一點?”
傅清瑜:“……”
她仰起眼睛,笑起來,眼底一點陰霾都沒有了,“雖然是雞湯,但真的說到我心裡。”
她無比堅定——任何人都不能從她身邊奪走母親,上帝也不行。
心情恢復差不多,傅清瑜起身,蹲的時間太久,雙腿不可避免抽筋痙攣。
起身動作微不可查的僵了下,在她要摔倒的前一刻,白皙纖細的手已經牢牢撐住奶油白色牆壁。
趙孟殊頓了頓,平靜地收回已經伸出一半的手。
第47章 chapter047
幽靜雅致的生態區別墅裡, 有一間小小的棋室,棋室外爬山虎環繞,映射得室內也是綠意盎然。
蔣毓和手執白子, 眼眸沉思, 久久沒有落子。
但再長久的思考都不能阻止她如山倒塌般的潰敗。
敗局已定, 她抬起眼, 沉沉嘆口氣, “心情不好就去找讓你心情變好的人, 拿我尋什麼開心?”
她可不是他, 自小得名師教導, 棋藝獨步天下。
趙孟殊眉眼清雋雅致,漫不經心的模樣, “老爺子還是在廣譜寺?”
蔣毓和點下頭,“老爺子這幾年沉心吃齋念佛, 輕易不下山。而且——”她嘆氣說:“清瑜媽媽根本不能聞藥味,老爺子可不會配合清瑜扮演過家家的遊戲,到時候不要說治病了,就怕刺激得病人病情加重。”
日光自窗外傾灑, 落了滿肩。
趙孟殊目光望向窗外, 平靜道:“老爺子愛品香, 我會專門辦一次品香會,到時候希望老爺子能夠賞光出席。”
蔣毓和笑,“趙家都多少年不辦宴會了, 還是你親自舉辦, 這麼隆重的場合, 老爺子肯定會出席。”
趙孟殊點了點頭,起身, “快用晚餐了,我去叫人。”
蔣毓和眨了下眼,望了望窗外強烈的日頭。
西疆跟平城大不一樣,明明到了晚餐時間,還是日光如注。
“好啊,我這就讓廚師去準備。”語畢,她戲謔道:“你多跟清瑜待一會兒,免得廚師的菜還沒備好,你就把人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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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清瑜守在客房裡。
奶油白色大床上,孫婉還沉沉睡著,一手拄在頸側,唇角彎著,睡得很甜美。
傅清瑜替她掖了掖被角,輕步推門出去,走到回廊接電話。
回廊鋪著土耳其黃玉大理石,流淌著蜜糖般的色澤,靠牆位置,擺著奶白色雪茄扶手椅。
她提裙坐下,漫不經心聽著齊炀的邀請。
他是代表他的父親齊邵來給她傳消息。
他說齊邵已經定好會面位置,希望她到時候可以準時到訪。
話落,他擔心牽扯什麼關系似的,急匆匆掛掉電話。
聽筒傳著一陣一陣由於通話結束而產生的忙音,傅清瑜微微眯了眯眼睛。
這位齊董似乎很不情願跟她沾上關系,一連幾次接觸都是他兒子齊炀代為傳達。
既然不願意跟她沾關系,為什麼又主動示好主動請她呢?
傅清瑜眸色微深,一時之間並不能縷清關系。
走廊盡頭的照燈盞盞輝映而開,是有人過來了。
傅清瑜調整一下表情,直起身,剛站起來,眼前便現出一道修長挺拔的身影。
他身上的香氣很淡,清冽而雅致,雪後松林的冷冽中又夾雜出檀香的清和。
趙孟殊站定,身姿修挺。
他微微垂眼,隨意找了個話題,“考慮得怎麼樣,要不要帶阿姨去見白老先生?”
傅清瑜並不想那麼早帶孫婉去見,她已經嘗過太多次失望落空的滋味,不想再次接受那種慘痛的後果。
姑且就當留下一個美好的願景。
她說:“再等等吧,我得先去深城入職,老爺子恐怕經受不住舟車勞頓。”
趙孟殊當然有能力讓白老爺子不舟車勞頓也能安安穩穩落地深城的法子,他沒有提,他看出了傅清瑜眸中的遲疑與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