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回復,她掛了電話,思索片刻,起身下床。
向辭熙在病房外站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推開那扇掩閉的門。
他目光幽深,緩緩移開步子,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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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牆之隔,趙孟殊將隔壁所有的聲音都聽入耳中,他面色不變,翻看文件的速度徐徐慢了下來。
凝神的時候,內門緩緩打開。
室內狹小,光線明亮,透過過於璀璨的光,趙孟殊看見站在門線外的人影,一隻纖細的手還輕輕扶著門,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他合上文件,起身。
他並沒有睡覺,選擇跟傅清瑜相同的睡前活動——處理工作,所以依舊衣衫整潔,隻身上帶著一點淺淡的沐浴露味道,顯示他已經沐浴洗漱過。
夜色深沉,他眉眼清雋,聲音克制冷靜,“是哪裡不舒服?需要我去叫醫生嗎?”
看他的神色,明明已經猜到她的來意,卻明知故問,故作關心。
傅清瑜沒有回答,視線落在內室。
“怎麼還沒睡,是床不舒服嗎?”
陪護室不止比病房不知差得多,床很簡陋,窄窄的寬度,硬質的被褥,委委屈屈靠著牆,一間屋子裡窗戶都沒有,唯一通風的地方是她手心扶住的門。
她看了眼過度明亮的照明燈,很刺眼。
“有工作要處理。”趙孟殊並不覺得居住條件有多差,前一夜他整晚沒睡,倚在軟榻上看了一晚上文件,依舊覺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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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向傅清瑜。
她似乎是剛從床上起來,穿得單薄,薄薄一層亞麻睡裙,頭發柔順披在腰際,眼眸明潤,不見疲憊。
“傅總有工作要跟我談?”
傅清瑜說:“也不算工作。”
趙孟殊順理成章認為她想跟他聊X集團的事情。
這是她的私人投資,明面上講,不算工作。
“那就屈就傅總坐在床上。”
陪護房的供暖比不得外面,趙孟殊伸展開疊放得整齊的被子,蓋在她腿上。
他自己隨意找了個板凳坐下,抬眸看著她,目光黑沉沉的,“傅總要談什麼?”
傅清瑜沒有急著說,垂眸靜靜看著他,室內寂靜,隻有空氣徐徐在彼此間流動。
趙孟殊斂眸,主動提起,“是想說X集團的事情嗎?”他慢條斯理道:“跟你想的原因差不多,我當初收購它的原因就是——”
傅清瑜緩聲開口,“我不想知道原因。”
趙孟殊勾了勾唇,似有譏諷,“不想知道原因?是因為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所以再也不上心了麼?”
他話中有話,傅清瑜當然可以聽的明白。
“我對X集團不僅僅隻有利用,利用之外,還有一份感情在。”傅清瑜垂眸,斟酌著說辭,“它是我親自創立的第一家企業,是我復仇時最堅硬的後盾,我怎麼可能對它沒有感情呢?”
趙孟殊配合著她打著啞謎,平靜道:“但比起其他選擇,X集團永遠隻是你的一條後路,對嗎?無論是京頤還是高盛,都是比它更好的選擇,隻要其中有一家為你拋來橄欖枝,你就會毫不猶豫抽身離去。”
“我已經放棄高盛拋來的橄欖枝,日後也會放棄其他公司的橄欖枝。”
趙孟殊冷靜地一語中的,“歸根到底,X集團隻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選擇。”
他看起來是有些生氣了,傅清瑜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哄,因他說得是實情。
她確實是在試過其他選擇之後發現不合適,才回轉心意的。
傅清瑜垂眸沉思片刻,再抬起眸,趙孟殊正靜靜凝視她,明明她是坐在床上位置高的那一個,氣勢卻莫名其妙矮了下來。
被人猜中心底陰暗,傅清瑜沒有再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強詞奪理,而是安靜的沉默下去。
她側過眼睛,去看粉刷得雪一樣的牆壁。
趙孟殊扯唇,“你以前不是挺會說甜言蜜語的?”
傅清瑜直起身,從床上起來,唇角微抿,神色是從來沒有過的生硬。
趙孟殊的目光隨著她而動,涼涼道:“原來傅總現在已經不想再說違心的話了。”
傅清瑜:“……”
她垂下眼睛平和心境,再抬起眸,又是平靜如水。
她道:“董事長說錯了,我以前說的話也不全是違心的。”
雖然很少就是了。
“好,我知道的,傅總最是表裡如一。”夜深了,趙孟殊不再深入說下去,起身,一起既往平靜擦拭掉今晚所有對話的痕跡。
他語調溫和起來,“傅總回去睡吧,我在這裡一切都很習慣,不用覺得心裡有負擔。”
傅清瑜站定在門口,凝望著他,姿態跟來時一般。
她不願無功而返,頓了幾秒,對上他平靜溫和的目光,“這裡不大隔音,我會盡量少接電話,不打擾你的安眠。”
趙孟殊眼底沒有笑意,“傅總的意思是因為我住在這裡,幹擾了你跟其他人通電話,對嗎?”
“不是。”傅清瑜認真道:“我的意思是,我剛剛在通話裡說得事情全部都是真情實感,沒有一點違心。”
言下之意,她不會再跟別人開展任何感情。
一口氣說完,如願看到趙孟殊微變的神色,她握住門關上,彎唇,“就這樣,我回去睡了。”
第46章 chapter046
第二天蔣毓和來得時候, 傅清瑜跟趙孟殊已經起床,兩人不約而同坐在窗前矮塌上處理公務,一人面前一臺筆記本處理郵件, 垂眸斂神的姿態都那麼相似。
她嘆氣, “都那麼有錢了還這麼拼命啊。”
才六點鍾, 其中一個還是病人, 就這麼爭分奪秒開始工作了。
傅清瑜擱下筆, 抬起眸, 柔和喚, “蔣姨。”
她起身, 輕緩給蔣毓和沏了一杯生普。
一個晚上,足夠她了解這位醫學大家所有的喜好了。
蔣毓和優雅接過茶, “你是病人,得好好躺在床上休息, 現在你又是辦公又是熬夜,什麼時候才能養好身體呢?”
傅清瑜含笑坐回矮塌上,沒接這個話茬,轉而溫聲問起蔣毓和身後的那個人。
她是跟著蔣毓和一起來的, 亦步亦趨, 安靜得像一株花樹, 但氣勢很足,不容忽視。
趙孟殊合上文件,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是照顧你的人。”
他望向婦人, 溫和說:“梅姨, 她是熙熙。”
梅姨是個面容溫婉的中年婦人,她不多話, 隻朝傅清瑜溫柔笑了笑,就算是打招呼了。
還是蔣毓和開口,“梅姨是從小照顧孟殊的,以前一直在江城療養,她資格老,照顧熙熙倒很合適。”
傅清瑜表面不動聲色,心卻漸漸涼下去。
趙孟殊若有似無望一眼傅清瑜,淺聲:“蔣姨說得很對。”
蔣毓和又跟傅清瑜交流一番治療方案,又約定好去診治孫婉的時間,便先一步離開了。
護士將早餐送到病房餐廳,梅姨走到餐廳拆餐盒擺餐具,趙孟殊接過她手裡的活,“這裡交給我,您先回酒店休息。”
梅姨笑,“怎麼,不要我留下幫忙了?”
梅姨不僅很會照顧人,也很通醫術,蔣毓和身兼要職事務繁多,不可能時時刻刻待在身邊照顧傅清瑜,所以趙孟殊才動了心思把她從養老的江城接過來。
一來可以照顧傅清瑜,再有就是可以替傅清瑜看護孫婉。
“是我失策了。”趙孟殊垂眸看著餐盒裡的飯菜,並沒有說原因,隻是道:“您在西疆好好調養玩幾天,到時候我再親自送您回江城。”
梅姨不無不可,“好,你也是時候回去看看雪瓊了。”
等梅姨走了,傅清瑜才慢吞吞踱步出來到餐廳吃飯,她總是這樣,喜歡把麻煩丟給趙孟殊,等他處理完,她再從他身後走出享受清淨。
趙孟殊將碗筷遞給她,開口證實她的想法,“梅姨不會留在這裡,傅總還是自己安排照顧自己的人,我便不多此一舉了。”
傅清瑜支起下颌,“我很快出院,用不著護工。”
趙孟殊蹙眉,剛要說什麼,傅清瑜彎唇打斷他的話,“剛剛梅姨說您要去江城,我也想去看看,順路帶著我一起?”
趙孟殊沒有答應,態度比昨晚好了許多,客客氣氣道:“傅總還是先養病。”
“江城也是我的故鄉,我從小——”
趙孟殊掀眸,冷靜客觀敘述,“你從小是在南城長大的,後來傅冕發跡把你奪了住在平城,就連當初阿姨走丟你去尋她,也一直沒有踏入江城的地界。”
哇,他竟然都知道。
傅清瑜被噎得啞口無言,過了片刻,她又有了新的說辭,“你是在江城長大的呀,我想去看看你長大的地方,見見你的故鄉。”
趙孟殊漫不經心挑出傅清瑜不喜歡的菜,道:“我是在倫敦長大的,隻短暫在江城住過兩年,那裡不算我的故鄉。”
傅清瑜戳著煎雞蛋蛋黃,說:“你在江城一中上過學對不對?那家學校的光榮榜上還張貼過你的照片,你拿了奧賽金獎,舉金杯的照片。”
趙孟殊笑了笑,抬眼,語調溫柔又淡薄,“了解得那麼清楚,是因為傅清晗也在那間學校待過嗎?”
“你隻猜對一半。”傅清瑜何其敏銳,立刻解釋,“哥哥確實在江城一中待過,但我了解你不是全因為哥哥。”
她垂眸,似乎陷入某種回憶,“我親自去過江城一中,畢業季的時候,你在舞臺上鋼琴獨奏,我也是觀眾席裡觀眾之一。”
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傅清晗是新生代表還是典禮主持人,他有資格帶家人參加典禮,便瞞著宋筱竹,偷偷帶她過來。
那屆典禮她印象深刻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傅清晗的會前發言,他帶著汗意的緊緊擁抱,趙孟殊的鋼琴獨奏……
當然,最印象深刻的是她在典禮結束後,她走入裹挾的人流,有條不紊走了跟傅清晗相反的道路。
她單薄的制服外套裡帶了所有證件,足夠她可以步入世界任何地方尋找母親的蹤跡。
那首最後的鋼琴獨奏,便像是祝她凱旋的贊歌。
趙孟殊凝視她微垂的眼睑,意識到這對她不算愉快的記憶,便轉移開話題,“想去江城可以,你要按照蔣姨的方子療養,身體恢復好了,我會陪你一起去。”
傅清瑜轉移思緒,微笑說:“董事長這麼容易改變主意啊,心好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