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分神,在清冽的松木香氣之外,嗅到一絲很淡的清苦味道。
仔細辨了辨,似乎是柴胡、元胡、川楝子、青皮、香橼……
是疏肝解鬱的藥。
他病了。
趙孟殊進入病房後,傅清瑜按原計劃離開,直接當沒有來過。
走出住院部,撞見急匆匆打著電話的院長,“我馬上就有一臺手術,來不及去接他,這樣,我找其他人帶他去後山實驗基地,我知道,李清源的關門弟子,我怎麼可能不禮待嘛,我以後還想把他挖到我們醫院……”
院長掛掉電話,摩挲著掌心,邊往急診走邊想著找誰去接待李清源的關門弟子。
抬起眼,冷不丁看到傅清瑜,眼神一亮,立刻下了決定,“傅總!這樣,你幫我去接個人,我得去做手術,實在走不開,你帶他去參觀實驗基地,找不到地方就……”
話沒說完,院長被人急吼吼拉住胳膊,“手術馬上開始,您別磨蹭了,首長的命可攥在您手裡了!”是急得滿頭大汗的病人助理。
院長一邊被拽著往前趕,一邊不放心回頭看傅清瑜,“傅總!記得去接人啊!拜託啦!”
傅清瑜溫聲回應,“好!院長放心吧!”
院長並沒有說她要接誰,傅清瑜卻已經猜到,她前幾天剛查過李清源關門弟子的全部資料,自然知道他長得什麼模樣,也知道他的研究方向是什麼,該帶他去實驗基地的哪一個實驗室。
走到醫院門口,向辭熙已經到了,他很簡省,身邊是一輛銀色碳素自行車,是騎車過來的。
傅清瑜朝他走過去,含笑,“院長去做手術來不及接待你,我替他過來,走,我帶你去參觀京頤醫院的實驗基地。”
向辭熙還是第一次見她的笑容,不是面對孫婉時溫和縱容的微笑,而是親切的、仿佛讓人春風拂面的笑意。
這一個笑容,似乎縮短了她與旁人的無限差距,消去她周身的所有疏離高傲,讓人跟她站在同一高度和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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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辭熙並不懷疑傅清瑜話語的真實性,雖然跟她沒有做幾日鄰居,但向辭熙已經對她背景強大有了深刻認知。
單是讓孫婉將高珠做彈珠玩的行徑便不是一般的豪富家庭可以做出來的,更不要說每逢周日,別墅內都是名流匯聚。
他言簡意赅,“好。”
傅清瑜對去往實驗基地的路並不熟悉。
醫院裡的任何公共建築都有道路指示牌指引,唯有實驗基地沒有任何指引。
實驗基地位置私密,伴有嚴密的門禁系統,沒有上層批準指引,任何人不要說是進實驗室盜取機密,便是連位置也找不到。
傅清瑜也是兩年前去過一次,腦子裡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她望著層層起伏的山林疊嶂,不疾不徐走上蜿蜒盤旋的臺階,每一處都走得優雅緩慢。
向辭熙以為她是體力不好加上穿高跟鞋不方便才走得慢,殊不知,傅清瑜是邊走邊認路。
實驗基地門前並沒有雕刻名字的高大巍峨的石碑佇立,隻有幾叢疏疏落落的竹子,其餘便沒有什麼修飾。
就連大樓也隻是簡簡單單的紅牆小樓,牆外攀附著密密麻麻的爬山虎。
這樣的簡樸跟向辭熙想象中的不同。
傅清瑜開口,“京頤資本每年都會拿10%的利潤給京頤醫院進行科研研究,雖然外觀樸素,但研究設施絕對是世界頂尖標準。”
她看出院長很想留下向辭熙為醫院效力,免不得說些好話。
向辭熙笑了笑,“我覺得這裡挺好的,很安靜。”
傅清瑜引著他繼續向前走,指紋解鎖開第一道門,裡面光潔高級的仿佛是另一個天地,似乎憑空走進科幻片。
見慣大世面的向辭熙都有些微微訝異,傅清瑜的眼神卻沒有一絲波動,似乎司空見慣。
她簡要說著一些常識,“助理研究員的權限隻能啟用B級實驗室,A級實驗室是研究員的權限範圍,最裡面的S級實驗室目前隻有院長的團隊在用。”
頓了頓,她望向向辭熙,“你是院長鍾意的人才,他應該會給你A級實驗室的權限,我帶你去A級實驗室。”
依舊是指紋解鎖,她的指紋印上後,大門悄然打開。
向辭熙側眸道:“你的指紋可以解很多鎖。”
傅清瑜輕輕頷首,“隻要是京頤資本旗下的產業,我的指紋可以打開那裡的任何一扇門。”
“原來是這樣。”他垂眸,唇角勾起自嘲的笑,“你這麼神通廣大,怪不得會想拿一百萬恩賜我買斷我的時間。”
在她眼裡,一百萬根本不算什麼,就連腳下這間國際最頂級的醫療實驗室,也隻不過是京頤資本旗下最不值一提的公司。
傅清瑜轉眸,她的聲音在安靜寂寥隔音一流的實驗室裡那麼清冷清晰,“給你一百萬的是我母親,不是我,她想感激你陪伴她,又不知道你喜歡什麼,所以找我要錢,我的母親要什麼我都會滿足她,所以我給了她一張支票。”
“我為我母親的莽撞跟你道歉,她是一片赤誠之心,我跟她都沒有拿錢買斷你時間的意圖。”
向辭熙沉默望向她,半響,抿了抿唇,“是我誤會了。”
傅清瑜神色恢復柔和,道:“都過去了,繼續參觀吧。”
走出實驗室已經到下午,夕陽西沉。
傅清瑜抬腕看一下表,“院長再過兩小時手術結束,我帶你去吃飯,然後你再跟他面談。”
向辭熙沒有拒絕,因她的口吻是不容拒絕的。
下山的路傅清瑜走得很快,優雅又迅疾,一點看不出是踩著七公分高跟鞋,霧靄藍長裙蕩出漂亮的漣漪,她的側臉在夕陽下是油畫一般的美豔昳麗。
向辭熙忍不住笑了笑,“來的時候,你對路不熟悉,對嗎?”
傅清瑜點下頭,“我上次過來是兩年前了,記憶很模糊,而且這裡的樹栽得很多,又沒有指示牌,許多場景並不能跟腦子裡的記憶對照起來。”
向辭熙悠悠道:“原來你也不是無所不能。”
傅清瑜微笑道:“謝謝,原來我在你心裡這麼厲害。”
這次傅清瑜沒有按原路返回,她走了一條更幽靜的小路,“從這裡出去離美食街近一點,我們直接去吃飯更方便。”
前面是一片廣袤的梅花林,白梅綻開,香氣清幽。
向辭熙沒有沉浸於景色裡,而是側眸望了眼傅清瑜,她並不為白梅的美麗而驚豔,目光平靜筆直望著前面的路。
走到一半,她突然頓住腳步。
好在停步及時,向辭熙才沒有撞到她。
他微嘆口氣,“怎麼了?”
話音落下,順著傅清瑜筆直的目光,他望見不遠處的一對璧人。
少女聲音嬌俏充斥委屈,“孟殊哥哥,當年看煙花的那個晚上,跟我在一起的不是你,是叔叔對嗎?你跟我在一起,隻是想掩蓋叔叔做的醜事,並不是真的愛我,對嗎?”
梅林深處,桑榆哭得眼前模糊,卻執著望著他,“你從來沒有真的對我動心,是不是?”
趙孟殊長身鶴立,語調平靜而溫和,“桑小姐,你總會遇到真心喜歡你的人。”
這便是肯定她剛剛的話。
桑榆嘴巴癟了又癟,淚水將睫毛打湿,她整個人像湿漉漉的小獸,又可憐又倔強。
“在你心裡,我是不是蠢透了?因為我不如她聰明,所以你更喜歡她,要是我變得跟她一樣聰明,你能不能喜歡我?”
趙孟殊沒有回答她。
因為,在凜冽風聲之外,他聽到梅林外圍的一絲異動。
有人踩到梅花枯枝,“咔吱”一聲細微脆響,很輕,但不容忽略。
他眸色微沉,兩指微抬,示意保鏢,往那個方向探查。
示意完,才回過眸光,慢條斯理回答桑榆的問題,“桑小姐,智商這種東西是與生俱來,你通過後天努力應該沒有辦法彌補。”
趙孟殊是真的以為有人藏在梅林中對他意圖不軌,是以,在看到被保鏢圍住的傅清瑜和一個陌生男人時,他一貫冷靜淡定的眉目微微顯出困惑。
下一刻,他瞬間冷靜起來。
哦,原來不是歹人,是他的前妻。
此時此刻,被一圈人圍住,向辭熙才終於明白為什麼傅清瑜在他無意踩到枯梅枝時會露出那樣的神情——那是他至今看到她最大的情緒波動。
男人總是有更強的攀比心,尤其是兩個同樣卓越的男人。
向辭熙望著平靜朝這邊看過來的男人,心底罕見生出一絲自愧弗如之感。
男人的得天獨厚不在於頂級的皮相,而在於通身的氣場。
他在那個那人的氣場中窺到一絲熟悉的屬於身邊人的影子。
他跟傅清瑜很像,一樣的從容不迫,一樣的遊刃有餘。
即使被高大保鏢們圍著,傅清瑜依舊從容平靜,面帶輕笑,“我們是想去美食街吃飯,繞了條近路,沒想到恰好遇到您,真是榮幸之至。”
說著,她側過臉,臉上帶著真真假假的笑意,“魏平,你是不認識我了嗎?要不是我在你們隊長那裡還有幾分薄面,你是不是要把我拷起來壓著見你們老板?”
魏平面皮泛紅,“抱歉太太,剛剛沒有認出您。”
一聲“太太”,讓在場其他人變了臉色,隊長心理罵髒話,急忙走出來跟傅清瑜道歉,“傅總,魏平腦子不好使,您別在意他說的話。”
傅清瑜笑了笑,餘光看一眼趙孟殊,見他神色冷清淡漠,於是溫柔道:“哪裡,他說得沒有什麼不對的,我就喜歡這樣性格直率的人。”她溫柔說著客套話,“有時間讓你們老板準假,我請你們吃飯。”
說完,傅清瑜仰眸朝趙孟殊一笑,“那我先走了?”
趙孟殊垂眸望她,淡淡道:“傅總一路好走,我就不送了。”
傅清瑜點下頭,帶著向辭熙直接離開。
她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茂盛繁美梅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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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敏靜、陳書、桑榆和傅清姿走了之後,病房遠離了嘈雜喧鬧,變得安穩沉靜起來。
趙昀和眉目微斂,偏頭問秘書李敏,“查到是誰給桑榆發的視頻了嗎?”
李敏道:“那人是匿名發送,信息很難追蹤,但能拿到那則視頻的一定是可以徹底掌控住趙宅的人,這樣,人選就固定在二公子、傅總還有謝夫人身上。”
趙昀和首先排除掉傅清瑜,“清瑜是我的人,不會跟我作對,倒是趙孟殊跟謝有儀是很有可能的,謝有儀一直恨我,生怕我過得太好,她就盼著我耳邊不清淨呢。”
李敏沉靜聽著,並沒有說什麼。
侍奉趙昀和睡了之後,他走到僻靜地方給傅清瑜打電話,把趙昀和的猜測告訴她,並道:“先生可能要對謝夫人動手了。”
傅清瑜語調柔和,“好,我會留意的。”頓了頓,她微笑道:“銘銘在紐約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菲利克斯家族一直照看著他。”
李卓銘是李敏的獨子,三年前便去紐約留學,一直平穩無事,但在三個月前,兒子在芝加哥被捕,他才知道,兒子兩年前就加入美國幫派,過起刀尖舔血的生活。
他在平城,對紐約的事情鞭長莫及,是傅清瑜主動拋出橄欖枝,讓菲利普斯家族出門保釋兒子,並將兒子從那個小幫派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