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孟殊一個人悠悠下樓,樓下,傅清瑜已經醒了,坐姿端正,毯子依舊蓋在光裸的雙腿上,正垂眸看著手機。
趙孟殊將窗簾打開,光線散漫照進來,他漫不經心道:“太太,以後記得提醒我,把你抱到樓上去睡覺。”
傅清瑜不懂他在說什麼,眼眸瑩潤,臉頰柔白泛粉,“嗯?”
趙孟殊也不需要她聽懂,坐在她身側,在她臉頰親了親,“太太,在家裡也不是十足安全吶。”
傅清瑜遲疑著回,“我早說要你去樓上的。”但他耐不住,非要拉她在沙發胡天胡地。
“不是這回事。”他伸臂輕柔攬住她,側眸,“晚上有一個聚會,不是合作商,隻是一些朋友,太太願意給我一個面子陪我一起去嗎?”
“當然,我好好打扮一下,不給你跌份。”
趙孟殊輕柔捋順她鬢邊長發,垂眸道:“你願意去,就是他們的榮幸。”
似乎又是錯覺,傅清瑜覺得此刻趙孟殊簡直溫柔的不同尋常,要讓人骨頭酥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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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淅淅瀝瀝下著陰雨,趙南浔站在落地窗外,眼神淡淡望著窗外的陰雨連綿。
警察上門取證後,在得知榮伯康沒有供出任何人的時候,他心裡著實松一口氣,心底後知後覺對這位相認沒多久的生父感到幾分愧疚。
他搬出趙宅,搬到私人公寓住,踏踏實實過了幾天平靜日子,一則由董事會籤署頒發的集團公文卻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100001號令,即日起,撤銷趙南浔一切工作職務,所轄工作暫時交由投資部總監楊回舟擔任。
他這才緩緩知道,趙昀和醒了,而且已經重歸董事會,回歸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他撤職,由於將股份給了傅清瑜,他連當場聽到這則公告的機會都沒有,消息還是從官網上看到的。
在參加完董事會之後,趙昀和便又回到醫院養病,這次大病傷及根本,簡單參加一次董事會都讓他心悸喘不過氣,回到京頤醫院接受最頂級治療後,他才慢慢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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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親自為他診治,“趙董還是不要操勞,這個病你得慢慢養著,醫生治療隻能好三分,剩下的七分得靠你自己愛護你自己。”
趙昀和靠在軟枕上,臉色因病微微發青,淡笑,“病得慢慢養,不能急在一時,但有些事情,確得立刻做不可。”他偏頭看一眼秘書,“我住院這些時候,大少爺一直沒來過?”
秘書是剛剛提拔上來的,替代榮伯康管理趙昀和身邊的一切事務,他溫和道:“還沒有來過,大少爺已經搬到獨身公寓住,想必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
“他倒是心大,覺得讓榮伯康自首便一切萬事大吉了。”趙昀和笑意發冷,淡淡道:“現在就知道要搬出去住,過幾天是不是就該逃出國再不回來了?可是做下的孽得有人償還啊。”
他側臉,“讓謝女士過來一趟。”
就是離婚的時候,趙昀和都沒有跟謝有儀見面,現在卻叫人來請她,謝有儀一頭霧水,但還是抬步上車,臨走前,她吩咐苗秀,“讓南浔能走就走,不要管我,成王敗寇,他做下那些事,趙董是不會原諒他的!”
苗秀心底發澀,“好。”
到了病房門口,謝有儀提著挎包,緩緩進門,她有些拘束看著趙昀和,還是按著以前的稱呼,“老趙,身體好些了?”
趙昀和指了指沙發,“坐下吧,你年紀也不小了,又踩著高跟,還是坐下聊吧。”
謝有儀嘴唇發白,“老趙,我有罪,我就不坐下了。”
趙昀和瞧著她。
謝有儀跟他一般年紀,先是他的同學,又做他的情婦,最後做了他的太太,面容比他還要滄桑。
這些年,她先是連同著榮伯康害趙孟殊,逼得趙孟殊隻能遠走國外,後來又對付傅清瑜,但傅清瑜不如趙孟殊好對付,一己之力把她拉下馬,斷了她所有羽翼,還把她熬老了。
“這些年,你也不容易,戰戰兢兢捂著南浔的身世,又處心積慮想害趙孟殊,可惜,你鬥過了他,但沒玩過傅清瑜,現在榮伯康也入獄了,南浔也被京頤掃地出門,你有什麼感想?”
謝有儀能有什麼感想呢?
她一直是被推著走,現在連恨得力氣都沒有了,隻剩下滿心疲倦。
“老趙,以前咱倆在一起的時候,你說你愛我,娶陳敏靜是權宜之計,我信了,我就做你的秘書,安安分分陪在你身邊那麼多年,你的太太不食人間煙火,料理不了復雜的內宅關系,我幫她料理,你樹敵太多,總是有生命危險,所以你把我推出去當她的擋箭牌。”她眼底有淚花閃爍,“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是怎麼沒得?因為我被當做你太太綁架,活生生折磨掉的,我被警察救出去,你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你在忙什麼?你忙著陪她聽演奏會!”
“我為什麼會跟榮伯康在一起?我難道不知道他是想借著我的肚子謀奪趙家產業嗎?我知道啊,但他把我當個人,我願意被他利用,願意生下南浔這個注定當棋子的孩子!”謝有儀雙目含淚,腰背卻挺直,她坐了這麼多年趙夫人,某些時候,比陳敏靜更有趙夫人的風範。
她擦掉眼淚,微笑道:“可惜,南浔還是走了我的老路,你把他當趙孟殊的靶子,任何公開場合都帶他出席,卻把趙孟殊嚴嚴實實藏在國外,不讓任何媒體拍到,旁人都說你器重南浔,可誰知道,我的孩子從小到大遇到過多少次危機!他那麼小,就遭遇那麼多次槍戰和車禍!趙孟殊現在被害是應該的,他得還我兒子的債!”
趙昀和平靜聽著,等她傾訴完,他溫和反問,“你覺得,我為什麼要愛護別人孩子,為什麼要愛護別人的女人?”
謝有儀身體僵住,冷徹骨髓。
趙昀和斂眸,“我一直都知道你跟榮伯康之間的關系,也知道南浔是誰的孩子,但我心善,不揭穿你們罷了,之所以給南浔一個入族譜的機會,也是為了彌補那些年他受的罪,可惜,我的心軟仁慈卻喂大你們的野心吶。”
他平靜凝視謝有儀,“榮伯康隻承認給我下毒,被判刑二十年,但他犯的罪不止這一樁,同樣,你的犯的罪也沒有得到公允的處置,隻榮伯康一個人自首是不夠的。”
“所以。”他耐心問:“你跟南浔,誰去自首?”
謝有儀不假思索,揚起下巴,“我去!”
趙昀和側眸,看向內間,“你的意見呢?”
內門緩緩打開,裡面走出一個蒼白又高大的身影,正是趙南浔。
謝有儀睜大眼睛,淚水滾滾而下,跌坐在地上。她幹澀道:“你怎麼沒走?”
趙南浔屈膝緩緩跪下,結實朝謝有儀磕頭,聲音鏗鏘,“母親,一切罪責我來承擔,您要好好的。”直起身,他看向懶散靠在床上的趙昀和,身體緊繃,手掌握拳,“也請趙先生好好對待我的母親,我的手裡不是沒有您的把柄,我沒有康叔那樣堅強的意志,萬一供出一點什麼就不好說了。”
趙昀和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森寒的光,面上,他含笑,“好,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母親的,你放心去吧。”
趙南浔深吸一口氣,起身,拉起腿軟跌坐在地上的謝有儀,“母親,我們回家吧。”
謝有儀流著淚搖頭,“不,我留在這裡陪他。”
趙南浔走後,謝有儀匍匐在地上,伸臂拽住他的手,流著眼淚哀求,“你饒過他,他沒有威脅你的意思,他隻是太著急了才說這樣的話……”
趙昀和緩緩抽出手,玩味道:“裝什麼呢?你要是真的在乎他,就不會自己留下了。”
謝有儀面色灰白,眼眶已經幹涸到流不出眼淚,想到什麼,她顫抖著手給一個人打電話。
“——滴——滴——滴”
電話卻不通。
她絕望看向趙昀和,趙昀和瞥見她手機界面,含笑,“你可比他有腦子多了,知道誰能救你,可惜,她現在人在倫敦,遠水解不了近火。”
趙昀和慢慢躺倒在床上,手掌扣住額頭,嘆氣,“不是我心狠,實在是你們一家三口對不起我,現在一切都該老天說了算,看他能不能躲過一劫。”
謝有儀直挺挺跪坐在地上,臉色如僵硬的雕塑,透著死白的灰。
在進入俱樂部前,趙孟殊便將傅清瑜的手機收走,“是讓你來娛樂的,不要想著工作了。”
傅清瑜穿一件黑色吊帶長裙,雪膚烏發,她抬眸望著無邊的夜色,“心底總是有些發慌。”
趙孟殊平靜撩起她烏潤微卷長發,“太太,你應該是在緊張,不用緊張,裡面都是我的同學好友,沒有不三不四的人,你可以放心。”
傅清瑜稍微轉移注意力,“一般聚會,不都是美人美酒相伴嗎?這次怎麼沒有遵循這個約定成俗的規定?”
趙孟殊:“這是正經聚會,哪像你去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場合,再者說—”他垂眸,眸色漆黑深邃,隱隱透著溫和,“太太,我是可以改變約定成俗規定的人。”
傅清瑜的心髒不受控制跳動一下,她側過視線,若無其事勾了勾發絲,“該進去了。”
趙南浔是獨身來得醫院,他擔憂謝有儀在醫院出事,來得匆忙,沒有帶任何隨從。
上路之後,他給傅清瑜撥電話,想告訴她明天他便去自首,拜託她照看謝有儀,雖然知道她不會願意,但他還是想說。
傅清瑜雖然虛偽狡詐,但心底深處,她比趙昀和更值得信賴。
電話一直沒接通,前方路段堵車,他思索片刻,走了幽靜小道,這條路他常走,一直順風順水。
前方又是紅燈,他踩下剎車,仰靠在座椅上,給傅清瑜發信息。
[有空回電話給我,有事給你說。]
在那輛滿載混凝土的大貨車撞過來時,他還在垂眸專注望著手機屏幕,等待她的回復消息,但下一秒,他隻聽到“砰!”一聲巨響,前窗破碎,碎玻璃割傷面頰,而後是瞬間的劇痛,之後意識便逐漸渙散,緩緩闔上眼睛。
醫院裡,屬下發來消息。
得知趙南浔走了小路,趙昀和勾了勾唇,似笑非笑瞥謝有儀一眼,“算他命大,回去吧,這種事情,我隻會做一次。”
一次不成,他不會多做,會有損陰德。
謝有儀重重呼口氣,腿軟的站不住,趙昀和抬了抬下颌,貼心讓秘書攙扶她送她回家。
秘書攙扶著顫顫巍巍的謝有儀出門,警察電話打過來時,她剛剛出了醫院門口。
醫院門口緊急送來一輛救護車,醫護人員架起渾身是血的病人,謝有儀心底不知為何一澀,邊留著淚,邊接通,“您好,我是謝有儀,對,是趙南浔的親屬……”
她的面色漸漸發白到透明,一瞬間似乎老了十歲,手臂虛弱到抬不起,手機直直落在地面上,屏幕碎裂,整個人軟軟倒地,昏了過去。
秘書一邊扶著她,邊拾起碎裂的手機,通話還在繼續,他溫和而恭敬,“是的,我是。”
聽完整件事,他眼神有一瞬的發直,喉頭發澀發苦,“好,這件事我知道了,多謝警察同志。”
竟然死了。
躲過趙昀和出手,卻沒躲過冥冥注定的命數。
趙南浔為趙孟殊制造了三次車禍。
終有一場報復到他自己身上,隻不過,他沒有趙孟殊命大,一次而已,便被閻王收走魂魄。
俱樂部歌舞升騰,傅清瑜借故去衛生間,拿了手機看消息,不過一個小時沒看消息,消息界面便堆到99+。
先給郎思文回電話。
短短一小時,郎思文一連打了二十個電話給她,“出什麼大事了,一直打電話給我。”
郎思文靜默道:“老板,趙南浔沒了。”
傅清瑜瞳孔微縮,心底震顫,她捏緊手機,抵制住手腕細細的顫抖,啞聲,“有人出手了?”
“不是,水泥貨車司機疲勞駕駛,事故發生時便車毀人亡。”頓了下,郎思文道:“我聽咱們的人說,老趙董本來安排了人,但趙南浔繞了小路,便躲過了,誰知遇上貨車司機,他是命裡有這一劫。”
“老板,趙南浔去世,桑榆必定回國,我們要阻攔嗎?”
郎思文全心全意為傅清瑜想,擔憂桑榆跟趙孟殊舊情復燃。
傅清瑜抿起發白的唇,“不用,死者為大,她該回來見他最後一面。”
第22章 chapter022
回到包廂, 傅清瑜面上又掛上從容優雅的微笑,她緩身在趙孟殊身邊坐下,纖長手指握住壺柄, 慢吞吞替他續茶。
趙孟殊在打牌, 黑色襯衫勾勒他修長挺拔軀體, 燈光旖旎中, 他看似目光專注望著牌面, 餘光悠緩落在她身上, 漫不經心問:“知道了?”
傅清瑜指尖微頓, 將茶端給他, “是。”
茶壺裡泡的是金駿眉,花蜜香清甜, 帶一點微微的果香。
趙孟殊轉過臉,抬手勾起她精巧下颌, 凝望她烏潤又隱含哀傷的眼睛,輕嘖,“你跟他才認識多久,就這麼為他傷心?”
傅清瑜微垂眸, 見他接過茶盞, 便站起身, “我出去走一走,透透氣。”